杨凌见状一笑,立定身子转身对众将领道:“江南开海通商事宜,办得按部就班、有条不紊,本官会一一禀明皇上,不过开海之前提,必得剿除倭寇。剿寇之前提,必得壮大我水师,否则坐等敌来、被动应战,海上不宁,终是不解之局。
诸位一身甲胄,都走得渴了吧?来,咱们进帐歇息一下,本官向你们了解一下海上群盗的情形,呵呵,白大人可有上品好茶啊?本官可是无名茶不欢呐。”
想不到这一下可问到了妙处,白重赞原为西北督帅,治军甚严,为正军纪他从不饮酒,只是此人偏嗜名茶,他饮的茶叶实比美酒还要贵了几分。
一听钦差大人竟是好茶的同道中人,白重赞大喜,急忙道:“大人请进帐歇息,说到茶么……身在江南焉能没有名茶奉上?下官也好茶,下官现珍藏有西湖龙井、豪顶石花、玉叶长春、顾渚紫笋、合欢明月、骑火、鸟嘴、小四岘……大人喜欢饮哪一种?”
杨凌哈哈大笑,说道:“白大人是行家,我可不行,好茶嘛,我品的出,却记不得它们的名字,本官最爱喝……小成,最爱喝的那种茶叫什么来着?”
旁人听来只道是杨凌在向身边的人问‘本官最爱喝的茶’,成绮韵却明白他是在问‘小成最爱喝什么茶?’
她的心里先是一甜,随即却又有些患得患失:他……他这是把我当成一个女人来在意,还是把我当成需要倚重的下属施以怀柔手段?
成绮韵向杨凌凝眸一望,刷地一合扇子,颊上露出浅浅的酒窝道:“大人,不妨品尝一下……合欢明月。”她说到合欢明月时,把扇柄在白如素玉的掌心着意地敲了两记。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弃捐箧奁中,恩情中道绝。”
成绮韵的期望和担忧巧妙地通过“合欢明月”四字和她生动的动作、眼神向杨凌发出了试探的信号。可惜……可惜咱杨大秀才只会“锄禾日当午”。
想让他从这含蓄的提示中,从茶名联想到那首美人怀怨的古诗,再由这古诗去体会成绮韵的心情,其复杂程度对杨凌来说实比解海通商还要难十倍。
他毫无所觉地对众将道:“谷公公,诸位将军,咱们这就进帐去品品白大人的珍藏,哈哈哈,大家请,请请……”
“木头人!怜儿没说错,这个混蛋真的是木头做的!”成绮韵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嘟着嘴跟在后边进了大帐。
大帐居中是一个沙盘,堆砌的是浙江一带沿海官军布防、海上岛屿地形,以及已知的几股海盗聚集之地。只是大明军方一直没有重视并认真勘探过地形地貌,那地图明显比较粗糙,所能表现的只是大概情形和一些较为有名的山川河流、岛屿地貌,地图的比例和许多细微的地方都有差池。
大帐前后的帘子都掀了起来,三四月份的天气,只要阳光照不进来,海风从帐中吹过,倒也十分凉爽。
杨凌等人喝了会儿茶,白重赞对一名将领低声吩咐几句,那将领起身抱拳道:“钦差大人,下官杭州水师守备曾建雄,白大人、内厂成大人、还有我们浙江水师将领对盘踞海上的盗寇已研究出一番对策,由下官向钦差大人禀报。”
杨凌欣然道:“曾大人请讲。”
曾守备道:“大人,对于海上群盗,我们现在准备采取诱降、招安、围剿三种手段分而制之。方才听闻大人已准备与日本国水师联手,那么围剿力度还可再做调整,应可取得极好的效果。”
与日本国联合围剿海寇其实就是杨凌的提议,只不过当初是想两国各自在自己水域剿匪,如今更进一步,要联合用兵了,这也算是开了国际间联合反恐的先河了,只不过曾守备并不知道朝廷这项举措就出自杨凌。
杨凌想了想道:“具体的情形你且说来,让本官听听,不过这诱降之计,非万不得已不可使用,一次诱降可以成功,但朝廷的信誉就此破灭,从此再难取信与人了。”
曾建雄顿了顿道:“是!大人,沿海目前出现的盗群有真倭、假倭、大明海盗和西番海盗。西方海盗船少人稀,只在东南一隅活动,很少接近浙闽一带,可以忽略不计。”
杨凌听到这里笑了笑:这个可以忽略不计的西洋海盗才是后世中国的真正心腹之患,除了他,恐怕现在没有一个人会对西洋海盗有这样的认识,他们现在就已经蠢蠢欲动,并且打起马六甲海峡的主意了,只是沿海水师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危害而已。
他没有插嘴,只是颔首道:“讲下去。”
曾守备继续道:“对于大明海盗,我们准备主要以招安为主,这些人骁勇善战,一旦招安,就是现成的水师雄兵。说起大明海盗,他们本来就来自沿海,乡亲父老都在海滨居住,所以他们不上岸劫掠,不侵扰渔民,谋利的主要手段主要是对走私海商收取过海费,如果按数交纳辎财,他们还会护送走私商队前往南洋。
其次是与其他海盗争利,真倭只有每年三四月和九十月份来我大明登陆劫掠,其他时间返回日本本土,附庸于真倭的假倭便寄居于海岛上,平素也会出来干干劫掠商船的生意,有时就会被大明海盗黑吃黑。还有那些为数不多的西洋海盗,每次北上也是大明海盗抢劫的目标。
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是大明海盗亦盗亦商,以兵养商,自己也同时和南洋诸国做走私生意,这样他们就得防备其他海盗对他们的偷袭,所以海上群盗之中,大明海盗的战力是最强的,要剿灭起来也最困难。”
杨凌笑道:“有多强?难道还强过大明水师?”
曾守备尴尬地笑了笑,辩解道:“这个……也不尽然,主要是他们一有余财就会送回家乡给难以度日的亲人,有些富有的大海盗还会修桥补路、做些善事笼络民心,所以大明水师每次出海,都会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甚至提供藏匿之处。加上他们向南洋诸国走私货物,那些小国贪利,也暗暗帮助他们,剿灭起来十分困难。”
他看了看彭富贵,说道:“普陀山一带原有一个大盗绰号鲨鱼王,是东海四大寇之一。他的势力最大时,根本不必派船出海,凡有船只过往,他就在岛上升起旗来,南洋诸国和大明的走私商船就会靠岸接受查验,然后按货物多寡缴纳费用。
所获财物鲨鱼王分成天地人三份。天一份,用来救助沿海贫民;地一份,藏起来专门给付战死和伤残的海盗及其亲眷;人一分,奖励作战有功的部署,是以极得贫民和海盗的拥戴,我们……确曾打了几次败仗。”
彭老爷子就是东海大盗鲨鱼王,并且已被朝廷招安的消息,水师上层军官都是知道的,只是此事还没有公开,不只百姓们不知道,就连低阶层的军官也毫不知情,所以虽然在场的官员都知道底细,他也不好直接说出彭富贵来。
杨凌听得哈哈大笑道:“好,想不到我大明海盗之中还有罗宾汉一般的人物。”他笑看了彭富贵一眼,心想:“可惜此人雄心不足,如果没有叶落归根的思想,没准儿就是一个郑芝龙般的海上王。”
彭富贵被曾守备说起他占海为王的旧事,脸上不由一红,听见杨凌将他比做罗宾汉,他忍不住问道:“大人,罗宾汉是什么人?”
杨凌笑吟吟地道:“那是一个西方极有名气的侠盗。”
彭富贵在海上时虽纵横无敌,在场的这些将官不少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可如今他也是官家的人,官职还比人家低些,海盗这个出身总让他觉得低人一头,如今听钦差把他比作侠盗,觉得甚是光彩,胸脯儿也挺了起来。
曾守备犹豫了一下道:“至于真倭和追随为匪的假倭,丧尽天良为祸甚烈,我们决定以剿杀为主。不过他们只在每年春秋两季乘船渡海来我大明劫掠,而且他们布有细作,总能避开我水师巡逻舰队,所以我们在海上极少和他们发生战斗,水上战力如何实不可知。
至于其他小股海盗,相信解海通商后,其中一部分会化盗为商,剩下少数海盗,也难以对商船队造成威胁了。”
杨凌听完阖目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不错,剿抚并用,有宽有严,这样才能分化海上群盗,尽快取得战果,战场上瞬息万变,具体的战术战法,还要领兵将领随机应变才是。
海上为盗,大海就是天然的遮蔽物,就是百艘战舰往大海里一开,驶出十里地去,你就找不到了,而倭寇又善于藏匿,所以我们要派出细作,了解每一般海盗的底细,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方面……成档头,就交给你负责了。”
成绮韵踏前一步,如男子般抱拳为礼,肃然恭应道:“是!”
……
“海狗子占据舟山一带岛屿,有大小战舰三十余艘,手下七千余人,实力不可小觑,他的拜把兄弟雪猫盘踞在更远些的海岛上,无论是战舰还是兵马都不在他之下,他们主要以打劫和绑票谋财。
这两人占岛为王,逍遥自在,虽然听闻朝廷正在训练水师,仍不为所动,我派出的人曾经做出试探,这两人并无接受朝廷招安的意思。”
彭富贵对成绮韵说完,成绮韵背负双手在房中踱了片刻,然后走到窗前,望着空中盘旋的海鸥出了会儿神,慢慢说道:“不急,一仗不打就让这些心高气傲的水上英雄臣服,难!先把人派过去,免得急来抱佛脚引起这两个人怀疑。”
“是,我马上派人通知美人,让他按计行事,这事……要不要让厂督大人知道?”彭富贵想了想又问道。
“不必了。”成绮韵俏脸一沉,冷酷地道:“如果他们见识了朝廷水师的厉害,肯接受朝廷招安,那么这步伏棋根本就用不上,如果他们不识相,少不得要用点狠辣手段。
杨大人心地太过慈悲,读书人嘛,有时候难免婆婆妈妈的,要是他反对,就要乱了咱们的阵脚。杨大人是干大事的人,还是叫他少沾点血腥的好。”
她想了想,又问道:“有关你们东海四大枭雄,水上谋生的人常说‘海狗抱起一只猫,鲨鱼不吃回头草’,这根草的实力如何?”
彭富贵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白小草为人胆小,做起事来前怕狼后怕虎的,不过他的势力也不小,他盘踞在黄尾屿、钓鱼屿(钓鱼岛)、北小岛一带,手中战舰二十余艘,商船近五十艘。
他包揽了东南一带番国和大明的珠宝、玉器、香料的走私生意,和琉球、夷洲(台湾)的商人往来密切,说他是个大盗,其实更像个圆滑的商人。
由于海狗子和雪猫经常联手欺负他,所以他曾向老夫求援,希望与老夫结盟,不过这小子见风使舵,是个靠不住的人,老夫不愿为了这种人得罪海狗子兄弟,所以一口回绝了,因此才有‘鲨鱼不吃回头草’的说法。现在我的人马由王美人统领,该叫‘美人不吃回头草’啦,哈哈……”
“呵呵……”成绮韵嘴角一翘,笑得有点邪:“胆小、贪利的一方霸王,这样的人诱之以利,吓之以兵,倒不难对付。杨大人似乎对经商极有兴趣,这个人拥有这么多商船,又和诸国关系密切,如果招揽了来,大人一定很开心。老爷子,你用点心,这口‘回头草’就想办法把他吃了吧。”
鲨鱼王彭富贵闷笑着应了,见成绮韵再无旁的吩咐,便拱手道:“二档头,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去安排一下。”
成绮韵点点头,将彭富贵送出门去,坐在桌前把自己的计划又仔细推敲了一遍,这才双眉一扬,喜滋滋地站起身来。沙滩松软,走起来吃力,陪着杨凌走了大半天,脚脖子都酸了,这时处理完公事才觉得疲乏,她回到床前坐下,脱下靴子,除了布袜,揉着晶莹纤美的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