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副模样,五官没有丝毫变化,可是画中人披风半飘,长发凌空,娇美容颜上一片勃勃英气,那股气势,让人只瞧一眼,整个人的形象便扑面而来直入心中,同样的形象,不同的神气,竟然有着天壤之别。
杨凌拿起来看了看,满意地笑笑,撮唇在画上墨迹未干处吹了几下,可是吹者无心,看者有意,他撮唇吹处,正是画中人贲起的酥胸,红娘子心头一跳,顿觉胸口也似痒了,忙把画抢了过来。
杨凌奇怪地道:“别弄污了,墨迹还未干呢。”
崔莺儿绽颜一笑,略带些得意地嗔道:“画的是我,干你何事?”
自京师被她掳去那晚见她惊艳一笑,杨凌还再未见她露出如此美态,她虽甚美,但英武之气极浓,平素很少做女子羞笑表情,是故偶尔一笑,直如云彩破开,月光乍现,花枝随之影动一般迷人,杨凌不禁瞧得目光一动。
崔莺儿瞧见他表情,蓦地笑容一凝,面色渐渐沉落,半晌才垂着目光轻轻将画递回,板起脸道:“明日一别,若再有相逢恐怕就是你我刀兵相见之时,我不要你的东西,砍你的时候我才砍得爽快。”
老夫子听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看了半晌也没看明白这两个人算是什么关系。杨凌从怀里掏出锭银子搁在桌上,将两幅画都拿了起来,说道:“回头我叫人裱起再给你,就当从你的诊金中扣吧,你不欠我什么。”
崔莺儿哼了一声,转身便走,杨凌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沉默片刻,忽道:“你不欠我,我欠你的,若再相逢,你只管来砍我,杨某决不用刀对你。”
崔莺儿怀疑地看着他道:“喔?你真的甘心死在我剑下?”
杨凌想了一想,很认真地道:“那不行,我只说不会拿刀砍你,可没说愿意死在你的剑下,我可以用不伤人的武器,比如……鱼网!”
崔莺儿气极,拔腿再走,杨凌边追边苦笑道:“和你开个玩笑逗你开心而已,一世匆匆百岁,若总想着烦恼事,人生何其冤枉?”
崔莺儿不语,玉手揪紧披风,心神悸动不已,杨凌欲言又止,颓然止步:眼前的女人,纵然负她再多,又能如何补偿?唯有一叹。
就在这时,唐一仙揪着正德的耳朵从庙里走了出来,娇嗔道:“你这小子,我说你偷偷摸摸的,好呀你,你写你的祈愿幡,为什么要写上小黄、一仙?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正德苦着脸道:“姑娘放手,好痛好痛,我写的不是你呀,我写的是小黄一仙,我会算命嘛,别人都称为黄一仙,对不对呀,伍大人?”
唐一仙嗤之以鼻,娇嗔道:“黄一仙?你还黄大仙、黄鼠狼呢。”
花大人、张永、苗逵几个人跟在后边,俱是一脸无奈,四人瞧见杨凌,只见杨凌也是一张苦瓜脸,四人相视,心中各有所思,又是摇头一叹。
唐一仙瞧见表哥,连忙放了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可是想想不甘心,趁正德不注意,又狠狠跺了他一脚,这才满脸笑容地向崔莺儿奔了过来。
……
皇帝的仪仗要回京了,朴县令和县治中一班士绅赶来府前,站在花大人身畔恭送皇上。
皇帝仪仗徐徐驶出,大队仪仗过去,府门前却还停有一辆马车,伍汉超带着十几个侍卫远远候着,杨凌牵马立在车前,对面是崔莺儿,两人相对无语。
过了半晌,杨凌返身从鞍桥上取下一个褡裢,放到车辕上道:“这里边,一半赤金、一半白银,是送给姑娘的诊金。”
他又从袖中取出两卷画轴道:“这两幅画已经裱糊过了,画中女子,虽是一样相貌,却是截然两人,还盼姑娘从中有所感悟,能够英姿飒爽,风采依然。昨日的话,请姑娘记住,杨虎绝无成事的可能,崔家老寨既然在北绿林有偌大影响,我还希望姑娘你能够利用这份影响劝他悬崖勒马!”
崔莺儿自知老父年纪大了,性格极是执拗,恐怕他的热忱不在杨虎之下,要劝他回头谈何容易,可她有苦难言,只好轻叹道:“我自会尽力……”
她弯睫微颤,眸中似有波光流动,轻轻打量杨凌片刻,才柔声道:“你是个好官,祝你大事得成,天下百姓人人富足,到那时……到那时便不会再有我们这样的人想要造反了……”
她的语气轻柔里带着些惆怅。
杨凌回头看看远去的车仗,低声道:“画收下吧,我要上路了。”
崔莺儿缓缓垂眉眼,伸手接画,二人的手指倏地一碰,微微接触,刹那间如闪电交迸,两人在那一刻都似触到了对方心中的一缕苦涩。
崔莺儿偏过了头去,低声道:“从此一别,但愿……从此不见!”她不愿再见,自是不愿与杨凌刀兵相见。
心若有灵犀一点。杨凌头也不回,翻身上马,马鞭挥下,亦急急说道:“但愿今日一别,从此相见无期!”
马蹄声疾,十几个侍卫纵马扬鞭,亦随杨凌而去,崔莺儿遥望片刻,眉尖一扬,忽地重现了几分久违的豪气:“无论如何,我总要回老寨一试,不能让爹爹中了杨虎的奸计!”
马车,亦离开花府,向远处驶去……
第222章 信口雌黄
皇帝的车仗到了京师近郊,魏彬、邱聚率宫中仪仗前来迎驾,为皇帝换装。
正德此次大同之行,与朵颜三卫和女真各部成功结盟,在他们的配合和牵制下,辽东将牢牢控制在大明手中。同时白登山下力退伯颜、挑起鞑靼内部纷争,大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远胜数十万大军耗费无数钱粮出兵讨伐。
这份功绩令刚刚承继大统的小皇帝踌躇满志,自忖一回京就要受到文武百官的赞美颂扬,所以尽管一向讨厌繁文缛节,正德皇帝还是沾沾自喜、耐性十足地配合着太监、宫女着衣。
皇帝袍服里三层、外三层的,白纱中单外,冠、衣、裳、蔽膝等一一穿戴停当,罩上大红的十二团龙衮冕袍服,穿上高双底的靴子,小校尉立即变成了英气勃勃颇具威严的少年天子。
杨凌已先一步将唐一仙送进京去,自在龙辇外等候皇帝着衣。一切准备停当,车驾启程。远远的就见城门下彩棚高搭,李东阳、焦芳、杨廷和率领文武百官,备着羊羔美酒站在彩棚外恭候。
全副銮驾,整队行来,一对对龙旌凤旗,一排排黄钺白旌,中官太监、宫娥彩女、大汉将军过后,黄罗宝盖出现在眼前,正德竟未坐轿,而是骑着一匹红鬃骏马。
文武百官伏地叩头、山呼万岁,正德皇帝心情甚好,笑吟吟地下了马,向百官点头示意,徐徐步入彩幄中搭的临时宝座。
趁这机会,焦芳轻轻扯了扯杨凌衣襟,急急说了句:“杨大人小心些,门下探知文武百官对皇上微服出宫、大同遇险颇为不满,你没见百官未着梁冠么?若有诘难还请谨慎应付。”
他是内阁三公之一,不能在人后久待,一语话毕,赶紧越众而出,赶到百官前面率众朝谒皇帝。
杨凌听了焦芳提醒,不由一怔,他早就预料朝中官员对于皇帝私访大同极为不满,光看当初三公气急败坏追出百里的情形就知道。只是此次大同大获全胜、战果非凡,难道百官对皇帝此行的成就视而不见,会在迎接皇上凯旋时予以诘难?
他看看文武百官,今日在得胜门前迎候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清一色朱红的官袍,官帽也没有丝毫异样,焦芳说的梁冠是什么意思?
杨凌疑惑地向伍汉超招招手,待他走到面前低声问道:“本官对官场褥节最是不耐烦,你知道梁冠是怎么回事吗?”
四周都是文武官员,杨凌实权虽大,但品秩只是三品,在这一大堆的四品以上级高官中不算显山露水,原本应该居于后边,但他穿着隆重的四爪蟒袍,这是皇帝特赐,可不只是一件袍子而已,这样有特殊恩遇的臣子是可以与三公并列行礼的,所以也站在前列。
伍汉超见身后百官云集,他一个小小侍卫不敢在官列中久站,忙低声答道:“大人,文武百官庆祝皇帝大功时,按礼皆应去乌纱,头戴梁冠,此冠式样相同,依公、侯、伯,一到九品,以梁线的多寡来区分,今日……百官戴的只是寻常上朝晋见时的乌纱而已。”
“啊!”杨凌想起正德继位、大婚和新年百官贺岁时所戴的式样相同的帽子,忽地醒悟过来,这三次要事,皇帝继位时他任宫中侍卫统领、皇帝大婚时他是天子副使、新年贺岁时他是直入内宫以皇帝近臣的身份见驾,始终不曾在金銮殿上与百官同礼,所以竟忽略了此事。
杨凌听了心中一沉,暗暗提着小心,开始细细打量百官神态。皇帝亲自带兵取得大胜,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武将在朝中取得的胜利,其效果类似于今日一些冲突可以让军方趁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取得原本不得通过的军事预算一样,后续好处多多,这些粗心眼的将军们至少这个账还算得明白,是以武将们一个个甲胄鲜明、趾高气昂。
而朝中文官,尤其是翰林院、御使台的官员们虽然衣着鲜明,却个个面沉似水,毫无喜色,显然今日来迎只不过是尽臣子本分,根本无意恭祝皇上的文治武功。至于内阁三公和六部九卿这些高级官员城府深厚,脸上一副不喜不愠的神色,也看不出态度如何。
杨凌心中稍安,正德的脾气他最是了解,率性而为、喜怒形于色,是个毫无城府的性情中人,只要没有不识相的臣子当众扫了他面子,今日庆功迎驾宴过了,那么他们上百十道奏折也没关系了。
李东阳捧着青铜觞爵,斟满美酒,正德喜滋滋地接过来一饮而尽,焦芳又进奉果榼,正德双手接了放过一旁,最后杨廷和擎献金花,为皇帝佩于胸前,然后三公退后几步,率领百官伏地高呼道:“臣等恭喜皇上凯旋回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德眉开眼笑,想想一句恭喜凯旋,实在难以尽述此次大同之行的精采,不禁起身道:“诸位爱卿平身,朕暗巡大同,京中多劳诸位爱卿辛苦啦,呵呵,诸位爱卿可知道么?朕在白登山上,但见万矢横空、大军如潮,始知要做一个文治武功的圣君是何等不易。
危急之中幸赖杨卿沉着应对、边关将士誓死效命,伯颜终在朕的脚下狼狈而逃,哈哈!爽快之极!众爱卿,此次重挫伯颜、结盟兀良哈不过牛刀小试耳,来日朕必效法洪武、永乐大帝,亲率大军,立不世之功!”
焦芳立即伏地大呼道:“皇上英明,臣等愿辅佐陛下,开疆拓土,让大明江山海靖河清、江山一统,万古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