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绮韵好整以暇地坐下,轻笑道:“是,所以在这一点上是没有问题的,大人若是现在派人去查他们身份,户籍、路引,仍是一点问题没有,不过卑职恰好知道他们另一个身份。”
杨凌目光一凝,也在对面坐下,问道:“什么身份?”
成绮韵一字字道:“江、洋、大、盗!”
杨凌瞧了她一眼,喃喃道:“奇怪,好像天下的事没有你不知道的,连官府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你倒知道了?”
成绮韵欣赏着他的表情,可不敢说出自己知道消息的来龙去脉。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小心眼,若让他知道自己有事瞒着他,以后岂不更不信任自己了?
成绮韵嫣然笑道:“黑白两道势同水火,这个天下本来就是一些人生活在明处,一些人生活在暗处,大人高居庙堂之上,当然不知道这些三教九流的事。
卑职也不认得他们模样,只是卑职知道有这么一对夫妻,二人明以马帮为业,暗中是绿林大盗,而且正在各地奔走联络,试图谋反,丈夫姓杨、妻子姓崔,身具一身惊人艺业,年龄也与他们相当。若换了是大人你,是否还会把他们看作良民百姓?”
杨凌目光闪动,盯着成绮韵久久不发一言。成绮韵又道:“方才在暖窖中大人夸耀那些作物时,卑职瞧见那位杨福目视大人面露杀气,卑职自信这份眼力还是有的,决不会看错。”
杨凌沉吟道:“本官和杨夫人相遇纯属偶然,杨泉叔侄来京师寻我也是临时起意,杨福断不会早有准备,想借他们接近我。江洋大盗意图谋反,就该离朝廷远一些,如果你所料不错,他们夫妻到京师来做什么?”
成绮韵给他一个白眼儿道:“卑职又不是活神仙,我怎么知道?我想他们也不会疯掉了,以为进京杀了皇上就能坐天下了,况且紫禁城任他武功再高又怎闯得进去?他们来到京城做什么卑职猜不出,不过在暖窖时那个杨福对大人突起杀意是断断不会错的。”
她蹙起妩媚的眉尖儿,把玩着笔管,轻轻自语道:“如果我是正在筹谋造反的大盗杨虎,有机会结识大人那是一定要着意攀交的,你是朝廷大员,从你那儿多多了解朝中大事,对我的大业必然有所帮助。”
她丢下毛笔,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房中缓缓踱步,俨然把自己代入了试图造反的杨虎,苦苦思索道:“可是我本来为了攀交于你才进入杨府,何以突起杀机?你又没调戏我娘子……”
杨凌听到后一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正想接嘴,成绮韵忽地眸子一亮,拍手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如果是我,也要杀你!”
杨凌吓了一跳,忙问道:“杀我?什么理由?”
成绮韵眸子熠熠放光,兴奋地看着他道:“那些庄稼,你说过一旦广而种之,可以让许多百姓免于饥寒交迫!”
她一脸“阴险”地笑道:“要夺天下先要夺民心,如果百姓能填饱肚子,谁还肯跟着我造反?换作是我,一不做二不休,不但要杀了你,还要毁了那些庄稼,以绝后患!”
她说到这儿目光与杨凌一碰,两个人都定在那儿,过了半晌成绮韵才从兴奋中清醒过来,脸蛋儿一热,窘态可掬地道:“我……我是说杨虎要杀你,又不是我想杀你。”
杨凌缓缓起身,悠悠吐出一口长气,转身向外便走,成绮韵慌道:“大人……要去哪里?”
杨凌停住脚步,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刚刚对他们说过,过了大年就叫人带着粮种奔赴各地,如果他们真是你说的那对雌雄大盗,要动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我叫人上山召柳彪、杨一清下来,你在这里等我。”
……
杨虎和崔莺儿并辔而行、信马游缰,各自想着心事。出了村子快拐上官路时,崔莺儿忽然对杨虎道:“虎哥……”
杨虎目光闪烁,不知正想着什么,一时没有反应,崔莺儿手腕一抖,马鞭在空中“啪”的一声响,叫道:“杨虎!”
杨凌愣怔了一下,回首道:“嗯?哦……什么事?”
崔莺儿踢了踢马腹,将马趋近了些,对他说道:“你说……如果真如这位杨大人所说的,可以让百姓都吃饱肚子,再惩治那些不法官吏,开海通商,真的能国富民强么?”
杨虎冷笑道:“大明官员的苦你还没有吃够?老爷子为什么占山为王?还不是被朝廷逼的?他们肯为百姓做好事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得推翻这个朝廷,再造一个天下!”
崔莺儿蹙着眉儿轻轻一叹道:“我忽然觉得我们好像想得太简单了,就算让你坐了龙廷,百姓就一定有饭吃有衣穿么?你看看他们方才说的话,朝廷要解禁通商,明明是件好事,也不能急着去做,他们是读书人,说的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你我打打杀杀的还在行,治理天下真的那么简单?”
杨虎豪气干云地道:“有什么难的?打了天下,自然有读书人来投靠我们,朱元璋一个小沙弥,一个放牛娃还不是坐了天下?呵呵,等着吧,为夫准备得也差不多了,只待时机一到便揭竿而起,那时我坐龙廷,你便是我的大脚皇后。”
崔莺儿柳眉一挑,马鞭忽地扬起,却轻轻落在他肩上,嗔笑道:“胡说什么呀你,人家的脚很大么?”
杨虎哈哈大笑,见崔莺儿晏笑盈盈的并无怒意,趁机说道:“莺儿,回去之后我便召集人手,你我夫妻今晚便动手……”他压低嗓门,手掌狠狠向下一切道:“你缠住那个姓伍的,我带人杀了杨凌一家,捣毁那个暖窖。”
崔莺儿吃了一惊,一双美眸惊诧地瞪圆了道:“你说什么?我看那个杨凌倒是个好官儿,杀了他做什么?”
杨虎道:“我的娘子,我们举事在即,如果那个杨凌搞的什么西洋庄稼真的高产丰收呢?肯跟着咱们玩命的势必要减少大半,你还能当上母仪天下的皇后么?”
崔莺儿又惊又怒地道:“你在说什么呀,咱们想造反是为了什么?如果他真的能让咱们家乡的百姓吃饱肚子,为什么还要反?咱们不都是被那些不拿百姓当人的官儿们给逼上山的么?如果那庄稼真是好东西,咱们怎么能去干对不起庄户人的事?”
杨虎见状忙赔笑改口道:“我看他是信口开河,那些东西哪有这么大作用?岂能让他蛊惑人心坏了咱们的大事?”
崔莺儿不以为然地道:“那有什么?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用一年光景便见分晓。”
杨虎道:“可是我们这次进京,如果大事可成,不用一年就要起兵了,再说……丈人把一生积蓄都拿了出来招兵买马,咱们不能让老人家失望啊,要是早成大事,让老人家当上国丈……”
崔莺儿俏脸一沉,怒道:“我不答应!这是什么理由?咱们对兄弟们说的可是替天行道,又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再说他可是朝廷上大大的官儿,如果杀了他,朝廷必定有所警觉,那人虽说过安排了内应,恐怕到时也无法钓到那条大鱼了,你还是安分些吧!”
杨虎素来惧内,见她语气坚决,眼珠转了转忙赔笑道:“好好好,我听娘子的,你说怎么办咱便怎么办!”
……
杨凌派人上山唤柳彪、杨一清下来,这两个千户掌着内厂的刑狱武力,手下各自控制着一支千挑百选的精锐之师,杨凌和成绮韵来到中堂书房品茶候了一阵儿,两人已急匆匆地从山上赶来。
杨凌见吴杰也随了下山,不禁有些意外,忙站起迎上道:“怎么连吴老也惊动了?”
吴杰笑道:“卑职另有要事要禀报大人。”
杨凌示意柳、杨二人坐下,向吴杰问道:“有什么要事还要劳烦吴老亲自下山?”
吴杰收起笑容,见房中只有成绮韵和柳杨,都是杨凌心腹,这才说道:“大人,朵颜三卫那边传回消息了。”
杨凌大喜,连忙问道:“见到花当了?他怎么说?”
吴杰轻叹一声道:“大人,我们的人见到了花当,说了朝廷开出的条件,朵颜三卫目前日子很不好过,这么优渥的条件他们倒是动了心,可是……”
杨凌急道:“可是什么?”
吴杰无奈地道:“可是……自从李昊无端杀了朵颜三卫互市的数千百姓,朵颜三卫的贵族酋长们对大明芥蒂弥深,他们说大明堂堂的总兵大人都可以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他们信不过我们派出的信使,一定要大明天子亲口承诺,才肯同我们合作。”
杨凌笑道:“这有何难?回复他们,叫他们派使者来,皇上一定会见他们,亲自予以安抚的。”
吴杰苦笑一声道:“大人,朵颜三卫在鞑靼和大明之间,一向是左右逢源、见风使舵,这些人虽然骁勇善战,可是却比最狡诈的商贾还懂得利用时机讨价还价,现在是咱们有求于他们,而且一旦与我们互市,牵制鞑靼后方,就要冒着与伯颜决裂的风险,花当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我们的人在那里等了五天,朵颜三卫各部落的酋长们吵得不可开交,有同意的、有反对的、还有和稀泥的,最后还是花当决定,愿意接受大明的条件,不过……”
吴杰看了一眼杨凌,鼓起勇气道:“他要求大明天子与他本人和朵颜三卫推选出来的三位部落首领会面,祭告天地、歃血为盟,他们才肯服从朝廷,与大明互市,牵制鞑靼,并平价提供河套地区的战马。”
杨凌一呆,迟疑半晌道:“这……花当和三位部落大首领要见皇上?他们想必……是不会进京见驾了。”
吴杰干笑两声,低低地道:“呃……是的,朵颜三卫担心朝廷又在使诈,趁机扣押四位大首领为人质,所以……要求与皇上在大同城外十里处的白登山上会面。”
杨凌听得也两眼发直,他知道朵颜三卫不是存心刁难,而是确实被大明愚弄怕了,这些塞外民族的酋长不会明白,他们可以随意去到草原的任何一个地方,而大明的天子想离开紫禁城都千难万难,让天朝上国的皇帝离开京师纡尊降贵地跑到白登山上会见他们几个部落酋长?那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