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内,杨凌换了四遍洗澡水,水的颜色才算清凉了许多。皮肤烫得红红的,杨凌坐在浴桶内,惬意地合起双眼。
这一趟抓捕行动有惊无险,毕春那里兵不血刃,袁雄这里虽然险些置全军于死地,幸好绝处逢生、反倒不费一兵一卒,顺利地将袁雄和一干亡命之徒全部抓了起来,杨凌正在考虑善后事宜。
由于现在对莫清河起了疑心,杨凌不敢将毕春和袁雄关押在莫府,一回到杭州立刻打发那艘装满了回程货物、财物的官船载了两名人犯起程回京,倒让兴致勃勃等着迎接冤家对头袁公公的莫清河大失所望。
杨凌现在要做的事太多了,而且每一件都必须随机应变,在得到进一步情报前无法予以决定。莫清河到底有什么阴谋他还不知道,如果把江南税务托付给他,而此人却不是个可以托付的人,那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就等于误托匪人,不查清莫清河他无法放心回京。
袁雄的人被一网打尽了,但关税司必须还得设立,还政于户部?正德皇帝不会同意,其他所有的税监也会因此把他视做寇仇,那么派谁来做关税镇守?这个人选必须得先考虑好,如今自己掌着税监司,用人权就不可以旁落。
还有皇上近来的行为,能影响小皇帝的除了自己,只有刘瑾等八虎,他们最近的异动是为了什么?是因为自己手握重权所以起了艳羡之心,想讨好皇帝也捞个官做,按照历史走向成为秉持朝政多年的八大权奸,还是另有什么阴谋?为何司礼监坐视不管?
杨凌想得头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时旁边忽地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老爷,水凉了么?要不要加些水?”
杨凌吓了一跳,一睁开眼来见高文心挽着两只袖子,赤着一双白生生的手臂,正脸红红地站在旁边,但眼睛垂着根本不敢看他。
杨凌刷地一下抽下搭在桶边的毛巾,在腰间一围,吃吃地道:“你……你进来做什么?我自己洗就好。”
高文心本来就有些羞涩,杨凌坐在桶里,她也看不到什么,可是杨凌这一欲盖弥彰,反而弄得她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高文心羞羞答答地道:“婢子……本来就该侍候大人沐浴更衣的,我待在外边,出去进来送水的番子瞧我清闲的样子都很奇怪,要不……婢子帮你搓背好了。”
杨凌干笑道:“没关系,不用了,理他们作甚?谁敢胡说八道?我可不是大户家的少爷出身,实在不习惯让女人侍候洗澡,你……在外室等我就好。”
高文心红着脸,看那神情似乎比他还要紧张,一听他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忙不迭道:“那……那婢子出去了。”她走出几步,忽地想起什么,又转回来,扭着头向木桶内匆匆撒了一把东西。
瞧她模样,杨凌的屁股每日都要见上一面也没有这般畏惧,不知怎的杨凌露在水面的只有赤裸的胸膛和肩膀,却让她羞不可抑,窘态毕露。
杨凌眼直直地瞄着雾气氤氲中起伏不定的针尖似的东西问道:“这又是什么药?”
高文心说道:“这不是药,是茶叶,放上一点儿,唔……味道香的。”
杨凌笑了笑,摆手道:“好,一身茶香胜过一身火气,呵呵,一会儿洗完了就针灸吧,今日奔波了一整天,又吓个半死,好久没有身子骨累得快散架的感觉了,可惜玉儿不在,她按摩很有一手的。”
高文心一直羞羞的不敢抬头,听了这话却倏地一下抬起头来,不服气地道:“婢子……婢子也懂得按摩之术,太医院推拿科的御医们手法也不及得婢子,婢子这就去准备,一会儿为老爷推拿一番。”
……
杨凌趴在床上,被高文心按摩得昏昏欲睡。室内燃着熏香,中人欲醉。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儿,轻柔地为他按摩着头颈和四肢。
玉堂春的按摩与其说是按摩,不如说是抚弄、撒娇,而高文心却是真的精于此道,她先用玉牙头梳隔着一层薄滑的衣衫沿着脊柱轻轻从颈直刮至腰下,舒活血脉,然后经络按摩、穴道按摩,杨凌真觉得是周身舒泰、飘飘欲仙。
明代按摩术正是集于大成的时候,而高文心可谓此道高手,杨凌忍不住阖着困眼含含糊糊地道:“好舒服,我原来都不知道……以后每天针灸后都帮我按摩一下好不好?”
高文心抬起袖子拭了拭细密的香汗,莞尔一笑道:“好,婢子懂得许多种手法呢,方才……如果你让婢子搓背,我也有套导引图里学来的功夫,正可一展身手。”
杨凌呵呵笑道:“女人给男人搓背,哪有什么力气,若是换过来还差不……呃……呃……若是踩背还差不多。”
高文心已听出他要说什么,不禁脸儿一红:这个老爷要说他胆儿大吧,让自己的婢子侍候他沐浴都吓得什么似的,若说他胆儿小,偏偏有时又胡说八道,撩得人家心里痒痒的。
男人给女人搓背么?他……他给我搓……
高文心一想到这儿,按下去的手指顿时像抽去了筋似的酥软得没了力气,杨凌察觉背上的手指软绵绵的全无力气,被她按得发痒,忍不住呵呵一笑,扭了扭腰道:“看看,我说女人家没长劲么,好了,被你按得越来越困,我想睡下了。”
高文心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在他背后做了个掐人的动作,这才站了起来,轻轻为杨凌放下帘帐,走到桌前方欲吹灭灯火,忽又扭头道:“老爷,如今袁公公他们已经被抓了,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回京了?”
杨凌转过头来,打了个呵欠道:“怎么?想回去了?快了快了,也许……这几天就会回去了。”
高文心迟疑了一下,说道:“那……这几天应该没什么事了吧?要不要……请天师兄妹来府上做做客。”
杨凌怔了怔道:“啊!你说得对,天师兄妹一来就被他的信徒请走,我倒忘了此事,不回请一下实在有失礼仪,嗯!回头你派人带我的帖子去见见天师,看他什么时间有空,来府上一叙。”
高文心喜滋滋地应道:“是,大人,婢子出去了,您好生休息。”
……
“你说什么?内厂的人抓了李贵?”这两天一直兴高采烈、喜笑颜开的莫清河脸色铁青,眼睛中闪着凶狠的目光,狠狠揪住李管家的衣领,狞声问道。
“是……是的,老爷,内厂抓人,地方官府也过问不得,苏州知府甚至布政使大人派人去询问,都被内厂的番子给顶了回来,现在李贵情形如何,我们根本不得而知。他们一口咬定李贵私藏禁物,偌大一块‘金砖’摆在那儿,可是百口莫辩呐!”李管家哭丧着脸道。
“啪!”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打得李管家一个趔趄,莫清河指着他厉声骂道:“混账!你弟弟平素就飞扬跋扈、横行乡里,我再三叫他给我安分些就是不听,那金砖是违禁之物,这种东西也当稀罕物往家里搜罗,这不是给爷招祸么?”
李管家委曲地道:“老爷,是有些人喜欢稀罕物,收集金砖的也不是没有,可是我兄弟……他除了金子银子旁的全不认识,他怎么可能搜罗那东西?小的以为内厂的人也和东厂一样,是找借口栽赃吃大户,可是送了钱去……钱是收下了,人却不放啊!”
莫清河气得抬脚又要踢,莫夫人娉娉婷婷地迎上来,拦住他道:“老爷息怒,这事儿或许真的冤枉了李贵,如今内厂刚刚成立,厂督又在咱江南巡察,就算内厂的人想要勒索大户,敢在江南办事?没有杨凌的同意,借他们个胆子!”
莫清河目光一闪,阴沉沉地盯了她一会儿,脸色慢慢涨红了起来:“你是说……杨凌在打我的主意?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有多大的胃口?要是一口把江南三大镇守全都吃掉,谁来给他卖命?”
莫夫人冷冷一笑,说道:“他逛苏州、游杭州,到处游山玩水不务正业,你可曾见他查过袁雄?但是现在袁雄在哪里?他手下五千亡命之徒,天不收地不管,谁见了不头痛?可是杨凌一夜之间先用釜底抽薪之计擒了毕春,再突袭关税司,以一千人去对付数倍之敌,这胃口大不大?”
莫清河听得脸色一白,莫夫人俏脸含霜地道:“还有他突然去巡视海宁,事先你知情么?这个人看起来随意得很,好像江南之行只是虚应其事,可是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现在想来……他若不是对老爷起了戒意,为什么袁雄和毕春连一天都不留,马上就解赴京城了?”
莫清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才怒不可遏地道:“我已决意归顺于他,他还想置我于死地?”
莫夫人挥了挥手,李管家赶紧退了出去,莫夫人走到莫清河身边,低声道:“老爷,李贵这人可靠得住么?”
莫清河嘿了一声道:“叫他搜刮钱财在行,让他舍命为别人保守秘密,那猪都能上树了,不过……就算杨凌想对付我,他无凭无据的敢把我的人怎么样?”
莫夫人冷笑道:“李贵是你的人么?人家钦差大人可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人私藏禁物,够得上杀头之罪,你手下那些人,哼!有一个能熬得住厂卫酷刑的么?”
莫夫人说着,眼波狡狯地一转,又道:“海上那些人……怎么样?实在不行……”她把柳眉一拧,伸手纤秀的手掌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莫清河的身子忽然发起抖来,他扶住桌子,连那桌子都在颤抖,莫夫人大吃一惊,忙扶住他道:“老爷,你怎么了?”
莫清河哈哈哈地一种惨笑,那神态有点儿疯狂,他大笑着坐了下来,抓起一个茶壶狠狠摔在地上,咬着牙咒骂道:“肥前寿、陈东那两伙海盗,我早该灭了他们,只因有他们在,可以帮我混淆视听,才放过他们,想不到我的大事却坏在他们的手里……”
莫夫人奇道:“那两伙不成气候的强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小村次郎的人呢?叫他带人直接杀进杭州来,有我们为内应,乱军之中只要结果了杨凌……”
她漂亮的眉尖儿一挑,媚笑着轻轻揽住莫清河昵声道:“杨凌一死,内厂就什么也不是了,到那时我们再帮东厂削去内厂实力,老爷……你在司礼监的地位还可以再上层楼呢。”
莫清河面如土色地仰天长叹道:“晚了,晚了,天意啊!这是老天亡我!”
他苦笑着望向怔在一旁的夫人,说道:“小村次郎的人进不来了,我只顾约束小村次郎,谁会想到肥前寿那伙不成器的盗寇会在这个时候袭击海宁,还和钦差当面相遇?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都指挥使司已将水师重兵全部布防在入海口,担心倭人此时再来侵扰,钦差回京后会参他治海守边不利,要小村次郎这时冒着有来无回的危险来帮我?”他绝望地摇了摇了头。
莫夫人一直很是镇定,直到听到这里脸色才刷地变了,她怔了半晌,才轻轻地道:“老爷,那我们怎么办?可是要早做筹谋了,没人来查怎么都好,杨凌既已动手,李贵又守不得秘密,老爷那些事……他可一清二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