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浮空车驶近散热泵道的出口，周围的环境也从昏暗变得明亮了起来，那些菱形的镂空格子将天空中投射下来的阳光切分成了无数小块，印在了浮空车的前挡风玻璃上面。
“这阳光……以假乱真啊。”
孙杭的视线朝出口望去，他看到了湛蓝无云的天空，以及那颗挂在天上的太阳前挡风玻璃的过滤，直射的阳光不仅一点都不刺眼，反而还带给人一种极为柔和的触感，就像是一团崭新的、温暖的毛巾轻轻拂过皮肤，让每个毛孔都沉浸在了那种暖意之中……
然而，天空是假的，太阳是假的，阳光同样也是假的。
因为上层建筑的堆叠，春明城的天市垣能够看到真正天空的面积只有可怜的百分之七……而剩下百分之九十三的区域，人们抬头时所看到的天空和太阳，其实都是用全息影像模拟出来的画面。
第一次来春明城的时候，孙杭问过杨绮，花这么大力气搞这种假天空假太阳是不是有点太过奢侈了，然而杨绮却告诉孙杭“这一切都是必需的”。
这句话对于在永夜之下生活了几个月之久的蜀州民众来说，可以说是深有感触对于人类来说，天空和阳光不是生存所必需的直接条件，但如果长时间看不到这两样东西的话，各种生理和心理疾病的发病率却会指数级增长，社会的稳定性也会变得极其脆弱，不堪一击。
试想一下，每一次抬头看向天空，所看到的都是不知道会持续到何年何月的黑夜，亦或是冰冷压抑的钢筋混凝土构造，像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不是光想想就觉得呼吸沉重了许多？
浮空车驶出了散热泵道，重新沐浴在了“阳光”之下尽管“阳光”并不刺眼，但孙杭还是习惯性地眯上了眼睛。
隐约间……他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孙杭猛地拧转脑袋，他看到一座塔吊的吊钩正悬在浮空车的正上方，吊钩上面挂着数百根被捆扎在一起的钢筋。
为什么塔吊的吊钩上会吊着钢筋？今天不是休息日吗？难道塔吊操作员活干到一半下班时时间到了就走人了？这工地上的安全员难道都是瞎子吗？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孙杭突然记起来，自己进入这处工地的时候，这座塔吊的起重臂是朝着另一个方向的！而且吊钩上也没有吊着任何东西！
“快闪开！”孙杭当即喊道，“避开头顶！”
几乎是在他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塔吊的起重臂突然动了一下。
那种微妙的受力平衡瞬间被打破，整捆钢筋开始倾斜，伴随着一声足以令工地安全员昏厥过去的巨响，捆扎着钢筋的缆索瞬间崩断，这数百根钢筋顿时从一侧滑落了下来！
这些钢筋就像是数百根被投矛手投掷出来的长矛，只需要一个瞬间，它们就能将下方的浮空车给捅成一块蜂窝状的铁饼！
孙杭用力地踩下了油门，“心想事成”的能力瞬间发动，在主脑还没有做出应对措施之前，他便强行接管了浮空车的控制权浮空车的电机功率在半秒之内便被拉到了最高，带动着整辆车如同离弦之箭一样蹿了出去。
这辆浮空车的性能很好，零百加速只需要不到一点五秒但这对于孙杭来说还远远不够！
这数百根钢筋散落的时候，似乎受到了一股无形力量的影响，形成了一个天女散花般的“霰射状”，笼罩范围的半径直接扩散到了七十多米！
来不及闪避！孙杭的大脑立马得出了这个结论他当即把手掌摁在了浮空车的顶部，浮空车的金属外壳顿时被液化，然后迅速进行重组，形成了一种能够针对穿刺攻击的特殊强化结构。
“咚！咚咚！”
连接不断的巨响在头顶上响起，悬浮在半空中的浮空车被一股又一股的巨力不断地凿着往下坠如果不是孙杭直接控制住了整辆车的金属骨架，现在这辆浮空车恐怕早就已经失去平衡翻掉了。
孙杭瞥了一眼后视镜，只见薛悦缩在后座上面，双手紧紧地抱着脑袋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不过好在并没有受伤。
“安娜你疯了！？”孙杭恶狠狠地喊道，双手拧转方向盘，打算控制着浮空车冲出工地，可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座塔吊的起重臂竟是在孙杭忙着应付坠落的钢筋时转了过来，直直地迎向了在半空中急转弯的浮空车。
从第三方的视角看过去，就像是孙杭开着浮空车主动朝着塔吊的起重臂撞过去的一样。
塔吊粗大的起重臂就像是一根棒球棍，而这辆浮空车则是那颗迎着球棒飞过去棒球。
下一秒，这颗“棒球”便会被狠狠地击飞出去。
“准备承受撞击！”孙杭低喝道，双手死死地抓住了方向盘，同时无数菌丝延伸而出，将后座上的薛悦裹进了一个大茧之中。
孙杭拼命压低车头，同时再度重塑浮空车的框架结构，将所有重量都集中在了车头的下方，让整辆浮空车如同战斗机一般做出了半个“眼镜蛇机动”的动作，猛地向地面斜坠而去！
安娜的反应速度很快，但塔吊的反应速度却是存在着极限的，就算她能控制那些机械构件，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塔吊的起重臂下降数米，再度拦截在浮空车的飞行路径上面。
“呼……”孙杭刚刚呼出半口气，眼神却顿时凝固了。
浮空车的确避开了塔吊的起重臂，但却没能避开起重臂下挂着的那个硕大的吊钩。
吊钩已经滑动到了起重臂前端三分之一的位置，正好挡在浮空车的前方。
避无可避。
孙杭心里一凉他所操作的浮空车的确能够利用机动性规避这些笨重的工程器械，可是安娜却预先算到了自己的规避动作，提前在自己的规避路线上设置好了障碍。
她在读取自己的思维？
不，就算他读取了自己的思维，也不可能及时作出应变这些紧急闪避动作孙杭完全是出于本能做出来的，很多操作甚至都没有经过大脑……
本能……妈的，本能！
孙杭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人的本能是最容易被预测的东西。
就好比被开水烫到时会下意识地倒吸凉气、失去平衡倒地时会下意识用手去支撑地面一样……自己这些出于本能做出来的操作，全都被安娜给预测到了。
只能硬碰硬了。
然而，预想之中的剧烈撞击却没有出现，被孙杭强化过的液态金属车壳在接触到吊钩的一瞬间，便毫无预兆地“崩溃”了，整个车壳像是一张纸一样被撕开，将车内的乘员给暴露了出来。
下一件“崩溃”的事物，则是裹住薛悦的那个大茧。
太岁菌丝在不到0.1秒的时间内枯萎粉碎，紧接着那个并不锋利的吊钩在巨力的带动下，贯穿了薛悦单薄的身体，将她整个人都挂在了钩子上面，撞开了另一侧的车壳。
孙杭所在的浮空车前半截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坏，而浮空车的后半截却是被撕扯了一条又一条的金属麻花有的连在前半截车上的、有的卡在吊钩和薛悦的身体之间，更多的金属麻花则是从空中坠落，砸在了一片狼藉的工地上面。
孙杭来不及继续骂娘，他纵身从只剩下半截的车厢里跳了出去，数十根菌丝射出，转眼间便缠在了那个正在不断上升的吊钩上面。
一股拉拽的力量从菌丝上传来，孙杭的身体随之飞向了的吊钩。
然而安娜施加在吊钩上的“能力”此时还没有消退，这些缠住吊钩的菌丝就和刚刚裹住薛悦的大茧一样，纷纷枯萎，变成了白色的粉末四散飞舞。
更多的菌丝从孙杭的身上发射了出来。
一道寒光闪过，硕大的金属吊钩被切成了两半，孙杭抱着几乎断成两截的少女落到了地上。
丰沛的生命力正在源源不断地注入少女的体内，那些可怖的伤口正在以一种更加可怖的速度愈合，会毁坏的脏器飞速重生，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小肉芽从血肉之中疯长出来，填堵住了那些被撕裂开来的地方。
少女的呼吸逐渐恢复，新生的心脏重新在胸腔内跳动起来。
孙杭抬头看向了远处的塔吊，
他真的有点生气了。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虚空下压的动作。
“咔……咔咔……”
塔吊的塔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是有千钧的重量压在了塔吊的身上，钢结构的塔身开始变形、坍塌……当那些承重构造被彻底破坏之后，整座塔吊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骼的巨人躯体一样，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之中轰然倒地。
孙杭感觉自己对于金属的操纵能力似乎在一瞬间提升了一大截，可作为代价，发动能力所消耗的精神能量同样也增加了十几倍。
“啊……这就是愤怒的力量吗？”安娜的声音在孙杭的耳边响起，“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唯一美中不足的，那就是……”
“玩够了没有？”孙杭打断了她的话，厉声喝道，“你是想杀了我吗？！”
“我想杀的不是妈妈，只有它而已。”安娜回答道。
第460章 垂直码头
“妈妈不愿意杀掉它，那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我是不会伤害妈妈的，那些东西也根本伤不到妈妈。”
“妈妈你为什么要救它？就只是因为它看上去比较可怜吗？”
……
……
“行了，你可以闭嘴了。你要是再打薛悦的主意，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孙杭没再去理会安娜，而安娜也没有操纵剩下的塔吊去继续攻击薛悦。
在大量生命力的灌注下，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薛悦终于是苏醒了过来，她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我没死？！”
“没死。”孙杭把躺在地上的薛悦拉了起来，“算你命大。”
“刚……刚刚那是什么东西？”薛悦有些慌张地环顾四周，似乎是生怕再次遭到袭击。
“另一只诡物。”孙杭回答道。
“现场未发现除您和薛悦之外其他感染者或诡物的模因气息，但不排除袭击者是一只具有远程操控能力的诡物。已经检查了工地塔吊的控制中枢，所有操作系统均被格式化，未能留下任何数据记录。请问是否需要对周边区域进行戒严？”
“不用，那家伙我认识。”孙杭摇了摇头，“你们抓不到她的。”
“是否需要就该袭击事件进行记录备案？如果您不希望这件事情泄漏，可以将档案的权限等级设置为仅有您一人有资格查看。”
“不用记录，另外能不能把现场伪造成一场意外事故？对外宣称就是天枢塔下属某个研究所进行武器测试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小意外，至于这个背锅侠，你觉得谁更适合来当？”
“现场的破坏程度很难用常规意外事故来进行解释，唯一可以满足条件的就只有一号研究所的诡器装具测试项目一号研究所和散热泵道施工单位方面我会和他们进行接洽，但考虑到该诡物的威胁等级极高，我需要再次向您确认，是否需要戒严周围地区对该诡物进行搜捕？”
“不用。”孙杭果断拒绝。
他可不希望主脑和天枢塔的行为把安娜给惹毛了。
这家伙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就是一个精神极度不正常、比天枢塔里关着的那群疯子还要疯无数倍、偏偏还有着各种作弊级逆天能力的超级诡物……要是盘龙机场的事件在春明城再度上演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
“那是否需要派遣精英猎人作为安保人员陪同在您的身边？”
“也不需要。”
开什么玩笑，派精英猎人过来送人头吗？
安娜或许不会伤害自己，但杀起这些人来，她可是毫无心理负担的。
孙杭目前唯一能对付安娜的手段恐怕就只有三猿了，可三猿的危险等级明显还要在安娜之上，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孙杭是不会采取这个手段的。
更别提比起什么东西都不肯告诉孙杭的三猿，安娜还经常会有意无意地向孙杭透漏一些关键信息……要是真让三猿把安娜干掉了，那孙杭就要失去一个十分重要的情报来源了。
“妈的，简直是进度两难啊。”孙杭在内心抱怨道。
“我明白了，妈妈舍不得我。”安娜的声音很适时地在孙杭耳边响了起来。
“让你闭嘴你听不懂吗？”孙杭没好气地说道，“主脑，帮我再找辆车。”
……
这一次，主脑帮孙杭找来了一辆防弹的浮空车，在浮空车的车门上，甚至还印着象征联邦议会的徽章。
“这车会不会太高调了？”孙杭嘀咕道，“这车开进贫民窟里，怕不是被人以为是哪位议员心血来潮去底层探访民情了……我可不想上第二天的报纸头条。”
“请您放心，您不会上报纸头条的。”主脑说道，“联邦境内的所有媒体机构发布新闻都必须经过我的审核，我会帮您筛除掉这些信息的。”
“你这AI真的有点死板……我说上报纸头条只是打个比方，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关注……算了，我还是自己动手吧。”
说完，孙杭便把手按在了这辆浮空车上。
转眼间，浮空车便从市价一千四百多万的顶级豪华车款变成了那种二十多万的平民款，象征着联邦议会的徽章也被抹掉了，取而代之的一些杂乱的汽车租赁和代驾广告。
整辆车也进行了重度的做旧处理，在车头车尾的地方孙杭刻意做出了一些撞击凹陷的效果……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辆从汽车坟场拖出来、翻修之后重新上路的报废车一样。
“这样就对味了嘛。”孙杭满意地拍了拍手。
……
……
在主脑的控制下，浮空车连续穿过了三个街区，然后缓缓驶入了一处建在一栋大楼之内的“垂直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