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你，但我要离开了，你是跟着我一块，还是打算继续留在这儿？”
丁林道。
五仙女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是不吃你，不是不吃人，丁林的话落入她的耳畔，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但不管怎样，她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留下，不，她不敢，也不要，可跟着这妖怪一块……
丁林也不催促，就蹲在那儿，他影子也跟着缩短，离开了五仙女的身子。
好一会，没有回应。
丁林起身，转过头朝向月亮。
“别……别丢下我……”
惊惶的声音响起，五仙女不知道丁林只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以为他是久久得不到回应，打算离开了，一只小手下意识的伸出来，抓住了丁林的脚踝，冰冷冷，没有一丝热气，就不像是是一只活人的手，随后，又唯恐惹怒了丁林，手又飞快的缩了回去，怯怯的，只牵住他红袍下摆的一角，轻轻的拽了两下。
丁林转过身。
月光下，五仙女扬起头，满脸的哀求，有些委屈，却又不敢显露，但她确实无论如何也不敢独自待在这林子里了，虽然不知道眼前这鱼妖，又打起了什么主意，但最起码不会吃掉她。
应该吧。
“放心，我不吃你。”
丁林有些无奈，又强调了一遍。
“嗯嗯。”
五仙女只是点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
丁林摇了摇头，索性不再言语，但他摇头的动作，却又吓住了五仙女。
“别……别丢下我，对了……”
五仙女惶恐道，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鼓动身上残存的灵气，掌中灵光亮起，顾不得经脉的刺痛，手忙脚乱的又取出几个玉瓶，一只手费力的托住，另一只手不敢放开丁林，依旧抓住他的袍子下摆，好像是一放手，丁林就会消失掉一般。
“你不是要东西么，我……我给你……不够……不够的话还有……”
“当啷！”
一个玉瓶落在地上，五仙女又取出几个，她忽然流下了泪来，也不知是屈辱，还是悲伤。
“别……别丢下我……求你……”
月光下，五仙女俏脸惨白，不经意间，侧脸竟和那一日杨婵为杨戬担忧，彻夜徘徊在莲池边时有几分相似，她们本就是血亲，相似也是正常，想到了杨婵，丁林的心软了软，他面上不显，却弯下腰，将落进尘埃的那几个玉瓶捡起。
“起来。”
丁林道，他另一只手伸出，想要拉起五仙女。
恰在此时五仙女抬头。
滤镜被打破，丁林的手伸到一半，又不动声色的缩了回去，面前的终究不是杨婵，只是她的一个侄女。
丁林目光在五仙女裸露在外的半边肩膀上停留一瞬，掌中灵光亮起，取出了一块元神境大妖的兽皮，这还是他在海中时得到了，那是他刚开始杀掉的第一个元神，他有些贪婪，把能取的材料都取了，兽皮兜头盖下，挡住了五仙女的视线，也将她的理智拉回来几分，她终于也意识到了，抓住丁林衣摆的手依然不敢放开，将抓着玉瓶的那只手抬起，示意丁林收下。
丁林接过。
五仙女这才用一只手慌乱的将兽皮从身上取下，手忙脚乱，忙活了好一会，才十分笨拙的披在了身上。
丁林在抛下兽皮后便移开了目光。
深海的兽皮，又产自元神，丝滑柔软，虽不及云锦，倒也勉强能穿。
五仙女的心里略微安定了几分，再看向丁林时，眸光已多了些复杂。
“谢谢。”
五仙女低声道。
丁林运起术法，一团水汽在他的身旁氤氲，不多时，化作一小团黑云，丁林一脚落在了云上，示意五仙女也跟上。
“走啊。”
丁林道，五仙女赶紧手忙脚乱的爬上黑云，一只手依然静静地握住丁林的红袍下摆，丁林挣了几次，都没有挣开，便也就作罢，任由五仙女抓着，随后，他也站上了黑云。
“放心，我已经收了你的东西，不会把你丢下的。”
丁林又道。
“奥。”
五仙女答应，却依然不放开手，她抓着丁林的衣摆，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慢慢悠悠，黑云升了起来，速度并不快，只能比的上凡人奔行。
这是黑水经上记录的小术，算不上驾云，只能算是爬云，离地数十丈，一去也最多只有数百里，但在此时倒也勉强合用，丁林毕竟修行的年岁不长，虽然见识不少，但真的涉及到修行，就只是杨婵给他讲过几年，各种手段还是欠缺不少。
事实上，似丁林这般在妖群中已属难得了，起码他还受过杨婵的系统教导，大概修行脉络能够理顺完备，而大多数的妖怪都只是能是靠着机缘巧合得来的残经或者法门，摸索着修行，能够修到元神已是缴天之幸。
也是因此，明明丁林的修为只是才晋入元神不久，在离开了那些大神通的仙人妖王后，在一众野妖中厮混，居然也能算的上是好手了，不是他有多强，实在是修炼环境太差，旁的妖太烂而已。
……
一路爬云，慢慢腾腾，足足行了有小半个时辰，终于回到了蛇盘山。
丁林落下云头，山上的狼藉已经被白蛇和青蛇整理出来了，虽然依旧有些坑坑洼洼，一片一片的，但看起来，已经好上了许多。
这些疮痍需要时间来抹平，要等到来年春乱花开的时候，被植被覆起，才能重新变的自然。
第115章 鲤鱼湖
只是要想再回来原本的模样，却是不可能了。
那些凌乱的巨石，则大多被推下山崖，只有几块最大的依旧还留着，分散开竖起，充当着摆件。
月光下，白蛇摇曳着长尾，不厌其烦的从远处采来一蓬草籽，再细细的洒下。
只待一场雨水，便能萌发，暂时遮掩住丑陋。
青蛇则又换了一块石头，双手略微撑住石面，身子略微前倾，百无聊赖的看着白蛇忙碌，长长的绿色蛇尾悬在空中，来回轻晃着。
“到了。”
丁林道。
没有回应。
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不知何时，五仙女又睡着了，她重伤之躯本就需要修养，又连番受到了惊吓，在得到了丁林的庇护，暂时安全下来后，心神一松，疲惫感袭来，自然再支持不住。
“山主。”
见到丁林回来，白蛇停下了播种，过来见礼，她应该是见过俗世的，竟也通些凡人的礼节。
“山主。”
青蛇也一下从巨石山出溜下来，没有了方才那副自在的模样，在丁林面前低下了头。
妖的世界就是如此，等级森严，层层分明，在击杀了赤练，占了这座蛇峰后，丁林便是这一峰上至高无上的王，不对，还不能称王，未成仙境，他最多也只能被称呼一声山主。
“嗯。”
丁林答应，感觉自己的衣衫下摆有些别，往回拉了拉，有些阻力，却是在睡梦中，五仙女依旧紧紧的攥着他的长袍，没有放开，他眉头蹙了蹙，然后强行将自己的袍子扯出来，往一旁走了两步。
五仙女只是长得有些像杨婵，方才勾起他一瞬间的回忆。
换言之，之前的那温和，其实并不是真正给五仙女的。
“嗯……”
五仙女一下子醒过来，掌心忽然的空落，让她的安全感也跟着一下流失，她睁开眼睛，然后便看到了俯首在面前的青蛇和白蛇。
“妖……蛇妖！”
五仙女一惊，左右环视，直到再看见丁林，这才缓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她张了张嘴想要唤丁林，却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如何称呼，有心想要询问，但见着丁林那副冷漠的样子，又有些胆怯，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们不会吃你。”
丁林道，他环视着四周，一边寻找着能暂时用作栖身的地方，一边对五仙女道。
“这处山峰是我新近占下，应该还算安全，你且在这里养伤。”
“……”
五仙女张了张口，她有许多的话想要询问。
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丁林不再理会五仙女，他飞身站上了一块巨石上，这让他能够更好地打量这一片的地貌，爆炸过后，东方是悬崖，西面则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北方是一片缓坡。
南方，原本是地窟的位置，如今地窟已被完全的摧毁了，地面深深的凹陷形成了一块巨大的盆地。
丁林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此处。
“山主，这地窟是原来就有的，您是打算再见一座，还是更习惯住宫殿，我和小青可以去备些石料原木，只是妖盖起来的话，我们还从未做过这种活计，恐怕……”
两条蛇跟在丁林，见着丁林的视线，白蛇开口问道，已经很有身为属下的自觉了。
“不必。”丁林摆摆手，“现下山中只有我们几个，暂时倒用不上这等排场，你们惊吓了一天，又收拾了这么久，想来也该倦了，自去找个地方歇息吧，我也要调息一下，你们这便退下吧。”
“那山主，我们姐妹就先告退了。”
白蛇和青蛇又行了个礼，便朝着山下褪去，这峰顶乃是一闪灵机荟萃之处，从前只被赤练一蛇占据，她们都被安置在了山腰，如今丁林只让她们退下，没让他们在峰顶安顿，她们自然还是回去之前的住处。
峰顶只剩下丁林和五仙女。
丁林看了看那片盆地，点了点头，他又飞到半空，眸光往山下看去，数条小溪正绕山而走，他又想了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福至心灵，掌心灵光亮起，托起了那一枚神印。
原本金色的神印，此时却显得黯淡无光，像是在做着无声的抗议，表面不再璀璨，通体看起来就像是黄铜。
丁林将心神注入，果然立刻便感受到了抗拒，他冷哼一声，想起了赤练以血法强行炼化神印的那幕。
赤练做得，他自然也做得。
于是，妖气澎湃涌入，不多时，神印中传来一声悲鸣，旋即那股抗拒的意思便沉寂了下去。
法力在神印中流转，终于可以操纵了，不过到底只是有妖气强行慑服，运行间每有滞涩，始终不能圆融如一，但仗着神印，这一山还是都落入了掌控，意识往下沉，一下就闯进了一片新的天地，奇异的感觉，一草一木，一沙一石，这山中的一切，全都落入眼中，如此的清晰，无所遁形。
丁林看到，在山的背面，一块背阳潮湿的地方，几朵色彩鲜艳的蘑菇节节拔高，山脚的一株枯树中，蚂蚁蛀空了树干，黑暗中，数以万计的蚁群，各分职司，井然有序，俨然一个小小的王国，山腰向阳的一处，一朵昙花正对着月亮徐徐开放，一刹那，旋又凋谢……
在山腰的位置，他看到了白蛇和青蛇，那是一处宽敞的石窟，到底是丹境的妖怪，打洞又是蛇类与生俱来的本能，石窟内，床榻几案，一应俱全，两条蛇儿，正一同躺在榻上，白色的细纱织成衬垫，白蛇规规矩矩的躺着，青蛇却有些调皮，她斜侧着身子，用一侧的手肘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捻起发丝，撮成一束在白蛇的脸上轻轻搔着，白蛇满脸的无奈，打断了几次，青蛇却咯咯笑着不依不饶，两条蛇儿窃窃私语。
丁林没有偷听，看向了别处。
别处。
有昆虫掠过灌木，掠动杂草的叶子，凤吹着树叶摇曳，水潺潺的流动……
丁林眼神闪了闪，他尝试着调动一丝妖气，灌木的叶子轻轻动了动，他又尝试着想要操纵那昆虫，却发现这一回无法成功了。
果然，用神印可以操纵山中的死物。
摸索出此等作用后，丁林不再犹豫，他将大半的意识撤回，旋即更多的妖气涌出神印中，心念一动，立刻，山腰的某处，那一条溪涧，水流改道，违反常识般的朝着峰顶躺来，一念间，山川更易，水流改道，这就是神印的威力。
“哗哗！”
流水声临近，朝着峰顶南面的那处盆地涌去，丁林又动用了一些妖气，将盆地的缺口堵死，这处盆地变成了一处小湖，水流淌过，冲过碎石的缝隙，却聚集的很慢，丁林有些不耐，心神几分，将流经山脚的另外十几条溪涧改道，又加大妖气的供应，顷刻间，十几条水龙便对着那处盆地喷薄，水位开始蓄积，数个时辰后，山顶已多出了一座小湖，而山中的溪涧，则因为被强行过度催伐纷纷干涸，不过也无碍，都是活水，最多明日水流就会从上头赶来，重新将水道贯通。
月光照下，小湖澄澈，夜风下，粼粼的细波荡起。
丁林看着这小湖，面上露出满意的颜色，他翻手，收回神印，不犹豫，身子一跃，还在半空中就化作鲤鱼本相，跃入了湖中，然后舒服的哼了一声，他早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条鱼，他身为一个人，只在岸上生活了几十载，但作为一条鱼，却已在水中生活了几百年，虽然修行有成，岸上也可以去得，但他早已经适应了水，只有在水中，他才会感觉到自在。
作为鱼，水才是他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