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准裴知许去的那些书楼也有问题,背后还有更深的牵扯,不过以师父的智商,肯定会想到这一点,倒也不用她太操心。
收回杂乱思绪,江意扫视周围青山,不知不觉又过一年,她现在的身体也已十六岁,上回她十八才筑基,二十岁出门游历,直到二十五才勘破心动劫,进入筑基中期。
剑修初期要学剑术,打熬筋骨,将丹田灵气凝练成剑气,从练气到筑基时间比其他道派都长,但这也早早奠定了剑修强大的根基。
现在她不做剑修,修炼进度比上次快了不少,就算在此耽搁一两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自己的问题解决,可以先去黄沙城,传信给师父报平安,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土系功法。
朱明宗距离松江城也不算远,沈菩宁家就在那里,也正是因为猎妖沈家的存在,松江城常年都有妖灵鉴赏和交易大会,整个北玄各类妖灵都能在那里找到。
除此之外,朱明宗和松江城沈家,黄沙城胡家以及其他几方势力每隔十年就会在金钲原中举办一次猎妖夺宝大会,广邀天下豪杰参与,算算时间,下一次也就是两年之后。
她上次错过时间,并未参与进去,这次倒是可以试试,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
泉水村山环水绕,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村中蜿蜒流过,将村子分成东西两半。
正值春耕时节,村中炊烟袅袅,鸡犬相闻,远处梯田层层叠叠,村民们弯腰插秧的身影点缀其间,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远远地,萧无咎看到村后老槐树下那几个坐在一起纳鞋底的妇人,头皮一紧。
他停下脚步看江意,表情为难,最后低下头,硬着头皮带江意从老槐树旁走过,脚步加快不少。
江意失笑,这就是号称走过去就会身败名裂的村口情报组织。
果不其然,他们经过的时候,那几个妇人立刻抬起头,眼睛一亮。
“萧先生回来啦!”
一个扎蓝头巾的妇人笑眯眯地招呼,目光却不住地往江意身上瞟,被她出尘脱俗的样貌所惊艳,直接从小板凳上站起,直勾勾地盯着江意使劲看。
“这位女道长是……”
萧无咎正要开口,江意已经淡淡胡说八道,“我是他表姐。”
“表姐?”
几个妇人面面相觑,这姑娘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萧先生都快三十了。
“辈分大,长得年轻。”
江意继续胡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萧无咎嘴角抽了抽,白羽在一旁嘎嘎直叫,像是在嘲笑他平白矮了一头。
“各位婶子,你们忙。”
萧无咎沿着青石板小路快步往半山坡走,轻功步法都用上了。
江意不紧不慢地跟着,萧无咎的小院渐渐映入眼帘。
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里,几株野生的喇叭花攀援而上,开得正艳。
推开篱笆门,一座两层小木屋静静伫立,院子收拾得很是齐整,角落里堆着些木料和半成品的木工活计,厨房门口挂着几串红艳艳的干辣椒,很有生活气息。
厨房外墙角下一块石碑映入眼帘,上面刻着‘萧无咎之墓’几个大字。
“萧无咎是……”江意停下脚步,下巴点向石碑方向问道。
萧无咎把背笼往地上一放,漫不经心地回答,“就是我啊。”
江意挑了挑眉,没再多问。
她的目光被二楼吸引,屋里有琴桌和茶具,屋外平台无栏杆遮挡,视野极佳,能将整个村子和远处的梯田尽收眼底。
江意深深看着琴桌上那张保养得很好的古琴,两仪坠的原主,那位白衣修士也善琴。
“楼上风大,但看星星不错。”萧无咎顺着她的视线解释,“夏日夜晚还能听见稻田里蛙声一片。”
此方小院,楼下是生计,楼上是生活。
萧无咎推开里屋木门,屋内陈设简单却温馨。
一张矮床,一个书架,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笔法潇洒不羁,暗藏锐气。
“表姐要是不嫌弃,可以暂住这里,我白天要教孩子们认字,还有些木活要做,等晚上我去隔壁王老汉家凑合凑合,表姐可以锁门。”
萧无咎叫‘表姐’叫得倒是很顺嘴,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被褥。
“我这里虽然简陋了些,但这被褥都是干净的,不过一两银子,我最多收留表姐住五天,不管饭,那是另外的价钱。”
江意目光扫过院外那片梯田,春风拂过,嫩绿的秧苗随风摇曳,农人们的说笑声隐约传来。
白羽不知何时踱到她脚边,叼着一朵喇叭花放在她鞋面上,然后昂首挺胸地走开了,活像个献完殷勤就故作高冷的浪荡子。
萧无咎无语地戳了下白羽的脑袋。
江意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屋子你自己住,二楼借我,平日也可当我不存在,无需管饭,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萧无咎瞳孔一颤,“表姐难道是……已经辟谷的筑基修士?”
江意转头看他,“你果然知道,那我也就明说了,你与我熟知的一位前辈生得一模一样,所以我很好奇你的过往,不介意的话,可否告知一二,解我疑惑?”
第190章 因果
面对筑基修士,萧无咎一个凡人,只有两种选择,活着交代或者死着交代。
他想得透彻,便请江意到二楼茶室,为她斟茶,坐下来慢慢说。
“我若说前辈腰间那坠子,我昨晚梦见了,这才循着梦里的指引上了山,前辈信吗?”
“信,当然信。”江意指尖轻叩桌沿。
修真世界无奇不有,发生什么离谱的事情都不离谱。
萧无咎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夕阳,“我祖上曾是显赫的修真家族,琴剑双绝,敢与仙宗争锋,可惜……到我这一代,只剩我一个凡人,且活不过三十了。”
“你今年贵庚?”江意问。
“二十九,今年寒露之日,便是我的死期。”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他人之事。
江意眸光微动,“手。”
萧无咎迟疑一瞬,将手腕置于桌上。
江意并指探脉,灵气如丝,细细探查。
片刻后,江意眉头紧锁,他体内经脉被一股诡异之力封堵,仅剩一丝维系生机,而这一丝,也即将断绝。
而这诡异之力,像是书上提过的天道诅咒,他们祖上这是干了‘大’事啊!
“忍着。”
话音未落,一丝灵力冲入萧无咎的奇经八脉。
剧痛如潮,他面色惨白,指甲深深嵌入桌角。
待灵力退去,他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见江意面色不好,扯出一抹笑,“人如秋叶,总要落地归根,前辈不必伤怀。”
江意凝视他片刻,“伤怀倒不至于,毕竟我跟你也不熟,但看在你祖辈跟我的渊源上,你若想活,我可以想办法,不说完全治好,但让你再活一二十年还是能做到的。”
她得了两仪坠的好处,这是因,到这里遇见萧无咎,是要偿还的果。
修真界的因果之力,神秘莫测,说不清也道不明,不可轻视,只能敬畏。
萧无咎沉默良久,忽然轻笑,“我也曾折腾过数年,没用,多活一二十年,少活一二十年,最后都是要死,又不能像前辈一样修长生,还是算了,我把自己的墓碑都刻好了,不死,浪费了。”
江意不勉强,“你自己决定,在我离开此地前,你可以随时找我。”
萧无咎愿意让她想办法,就由她了结这因果,他不愿意,那就是他自行斩断这因果,终归这件事就此终结,再无后患。
他的事,江意懒得深入探究,以免沾染更重的因果。
“好,那我就先不打扰前辈了。”
萧无咎带走桌上的琴,把二楼茶室留给江意,自己下楼去忙。
……
夕阳西斜,暖金色的光芒透过二楼的平台洒在江意面前,茶室地面铺满竹制地垫可席地而坐,江意斜依凭几,以手撑头,回忆理解天罡心法,待到夜间星力充沛时再修炼。
萧无咎搬了张矮桌放在院中桃树下,七八个孩童围坐四周,从五六岁的稚童到十二三岁的少年皆有。
他们面前摆着沙盘,手握树枝,跟着萧无咎一笔一划地临摹。
白羽昂首挺胸地在孩子们身后踱步,像个严厉的督学,时不时用鹅嘴戳一下走神的孩子,惹来一阵嬉笑。
“今日我们学‘生’字。”
萧无咎用树枝在沙盘上写下端正的楷体。
“草木破土为生,人呱呱坠地亦是生。你们看,这字像不像小苗顶着泥土冒出头的样子?”
萧无咎讲了片刻,其中最年长的少年突然问,“先生,既然人终有一死,我们现在读书种田还有什么意思?”
萧无咎拾起飘落的桃花,“你看这花,明知要谢还要开得这般艳,为什么?”
孩子们歪头思索,二楼窗边的江意投下目光。
“活着本就不是为了结局,而是……”萧无咎突然将白羽举过头顶,“为了此刻能举着傻鹅看晚霞!”
嘎嘎!
白羽愤怒的扑闪翅膀,孩子们的笑声惊飞了满树麻雀。
江意抬头望着晚霞披洒稻田,金色的余晖将层层梯田染成流动的琥珀。
她忽然在想,修士餐霞饮露求长生,是为了什么?
或者说,她江意,修这长生,是为了什么?
前世是为了活而挣扎,今生前四十九年是为了报答娘的养育之恩而努力。
那现在呢?往后呢?修仙是为了什么?单纯的活下去?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举着傻鹅看晚霞?
江意知道她当下应该做什么,无非就是修炼,找功法,学剑术之类的。
可是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好似在被这些事情推着走,并没有什么令她心中迫切想要去实现的长远目标。
面对金丹修士追杀时,她毅然决然的推开辛无双自己挡上去,除了她知道自己有血遁傀儡不会死之外,其实她还是存了‘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的心态。
一如当日在玄英剑宗山门前自爆金丹一样。
她这个人,好像从来都没有太多的求生意志,都是得过且过,好死不如赖活。
所以她这样的人,究竟为什么要修长生?
这一刻,江意忽然明白了,她这次渡不过心动劫的缘由在哪。
“先生弹琴吧,我们想听先生弹琴。”
孩子们的叫嚷声让江意回神,院子里的课已经结束。
“好好好,弹,给你们弹。”
萧无咎收了沙盘,仔细净手之后才从屋内取出桐木琴置于石桌上,端坐,调整呼吸。
当第一个音响起时,江意眼眸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