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宫梦弼就在演法前动员众狐要全力以赴、演出风采、演出气魄。
真的开始演法的时候,其实很无聊,因为狐子院的这些狐魅所学的法术都很浅薄,重合的地方更是数不胜数。
最常见的自然是幻术,但宫梦弼是幻术里的大行家,一眼就看破了。
第一个狐狸上前展示的就是幻术,他以幻术变化出一个獠牙狰狞的大鬼,从鬼的叫声可以分辨出来是取材于狗。
这就是讨巧,用狗吓唬其他狐狸,让他们无暇分辨幻境的破绽。
战斗的时候或许有用,但这个时候就很小聪明。
宫梦弼也没有批评,面色平静地看完了,说道:“还有没有其他展示幻术的,一起上来。”
结果一下子上来三十多个狐狸,都是施展幻术的。
一群狐狸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吐舌,也生出不好意思来。
宫梦弼反倒宽慰道:“无妨,幻术乃是看家本领,本就要契合修行,是要用心的,一一展示便是。”
这下子就热闹了,五光十色、奇形怪状。
或是仙神法相,或是妖魔乱舞,或是花不完的金山银山,或是玉树临风的俊男子、娇滴滴的艳女子。
宫梦弼一一看过去,最后点了康玉奴为头名。
众狐看去,只见康玉奴鬓上插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神奇之处。
众狐不解。
宫梦弼就道:“行幻术,在于无中生有、以假乱真。至高深处,乃是借假修真,虚实一相。你们看看自己的幻术,再看看康玉奴的幻术,就能明白我为何点她为首。”
康玉奴的幻术就是鬓上那朵芍药,明明违反时令,却让人觉得何其自然,仿佛就是刚刚摘下来一般,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其他狐众就有所领悟,知道为何落败。
康玉奴微微笑了笑,拱手道:“承让!”
“下一个是谁?”
再来,终于有变化了,是驱物之术。
还是心出机巧,驾驭笔墨,临空摹像,还是画的宫梦弼。
等他画完,将画呈上来,看着有七八分像,宫梦弼就点了点头,道:“笔触变化不够,是你精神强而不敏,多出来见见自然,不必只埋头苦修。”
那狐狸就受教,下去了。
往后再上来的,也还是些遁地、驾风的小术,但宫梦弼看得津津有味,他能从中看出来这些个狐子有什么进展。
气息更加纯粹,比如康玉奴,以前身上带着别人的精气太重,如今已经纯而化之,不见驳杂。
精神更加强健、敏锐,比如作画的小狐。
当着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的面,这些小狐也算是将毕生所学展露。比不得高门大户自幼修持,但比起其他的山野之狐,又都强过不止一筹了,最重要的是气性渐纯。
宫梦弼心中就有数了。
演法结束,宫梦弼又领着他们在神前祭拜,感谢泰山娘娘与玉仙神女的恩德,表示日后一定精诚道业,不令她们失望。
泰山娘娘的灵应一如既往,但玉仙神女有没有反馈,宫梦弼也不得而知。
不过宫梦弼自己心里是有了大概的成算,可以着手教他们更加精微高深的东西了。
不知道玉仙神女希望他教出来的成绩是什么样的成绩,宫梦弼只好尽量提高上限和下限,希望最后能令她满意。
演法结束,就是欢宴一场。宫梦弼特地从受月楼带来康胖子酿造的果酒,给每个狐狸都分了一杯。哪怕是狐囚也每人得了一杯,作为节日福利。
冬至第二日午后。
忽地一声惊雷响,宫梦弼从受月楼出来观望,只见阳光绚烂,一如往常。
宫梦弼心里一跳,看向雷声传来的方向,但被龙盘山层层峰峦阻隔,并不能看出什么。
“平地惊雷,这是什么预兆?”
宫梦弼没有头绪,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深夜之时,有鬼神敲门而来。
宫梦弼打开门一看,是惊魂不定的夜叉鬼向谦,“向兄,你怎么来了?”
向谦看起来心神不宁,道:“小圣庙……我……”
他努力组织语言,但最后都没有说出来完整的话。
宫梦弼取来月露递给他,道:“慢慢来,不必惊惶。”
向谦拿两根手指头把装着月露的小瓶拈起一饮而尽,身上的躁气就渐渐平息下去。
他借着月露凝神的用处理顺了思路,郑重开口问道:“宫兄弟,我当你是好朋友,你又是天狐院的狐仙,所以只问一句,我能信得过你吗?”
宫梦弼肃容道:“向兄信我,我不会辜负信任。”
向谦就道:“好,你随我来。”
夜叉鬼踏风而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远处。
宫梦弼御风而行跟在他身边,两人直接落在小圣庙前。
向谦站在小圣庙前却没有推开门,他心头发虚,显露出十分的忌惮,仿佛其中藏着什么猛兽一般。
宫梦弼看向他,他才定下心神,带着宫梦弼走了进去。
小圣庙有两尊神像,一尊是小圣像、一尊是夜叉像。
小圣像供奉着不知名的仙神,夜叉像是向谦的栖身之所。
但是此刻,长久以来空置着没有主神的小圣像上忽然散发着肉眼不可见的神光。
肉眼不可见,但在鬼神眼中、在宫梦弼眼中,却明亮如珠。
宫梦弼的通天法和望气术能让他看得更多些,那神像上缭绕的香火如同薄云笼罩着神像,神像当中一道道逸散的法力化作一条条飞龙腾舞,消失得无影无踪。
宫梦弼心中一跳:这是哪位高人的元神在此。
下一刻,那小圣像忽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夜叉鬼与宫梦弼,道:“何人窥视我?”
宫梦弼和夜叉鬼如遭雷击,连退三步。
那神像看向夜叉鬼,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你……你借我名号守庙,我本不欲理会,但没想到,最后却还是靠着这点香火逃了一命。”
“你就是小圣?”夜叉鬼惊道,一时间脸也烧得通红。
就好像冒名顶替被正主发现,这样的尴尬,令夜叉鬼臊得恨不得逃走。但他是个很有原则的夜叉鬼,又不会逃走。
小圣像苦笑一声:“小圣……我倒是没有这个名号,只有个道号,唤作火龙。”
晚了一刻钟,抱歉。
第136章 火龙受劫
“火龙真人!”宫梦弼惊呼一声。
火龙真人看向宫梦弼,道:“你这狐仙认得我?”
宫梦弼恭恭敬敬道:“数月前我府邸落成,曾与您两位高徒有过一面之缘。彼时曾听他们说起过您在镇山禹井炼丹,我十分敬佩您,但未曾有缘相见一面,不想今日在此相遇。”
火龙真人道:“原来是天狐院的高足,上次我还听小徒提起过你。”
宫梦弼松了一口气,笑道:“蒙道友和温道友倒是不曾说过小圣庙当中的圣像原来是您。”
火龙真人叹息一声:“我曾在此降妖,被村民遇见,就建造了这庙宇。只是我派不修香火,本欲弃之不管,谁知……”
他看向向谦,后来的事情,宫梦弼和向谦就都知道了。
“原来蒙道友和温道友是来查看小圣庙才来的。”宫梦弼心中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想起夜叉鬼并非鸠占鹊巢,只是借着小圣名头行事,维护的也是小圣的名声,就连供奉小圣的香火都不曾贪图。
就不难明白为什么火龙真人师徒明知有妖怪冒名行事却没有诛杀,反而轻轻放过了。
这本是夜叉鬼自己的原则,但放在现在这个境遇当中,就只能说是善有善报、傻人有傻福了。
夜叉鬼的原则让他免于一难,而火龙真人的原则则让他无意中逃过一劫。
看着火龙真人如今这元神寄托神像的凄惨模样,听到他此前的言语,宫梦弼不得不问:“请恕晚辈不敬,火龙前辈为何会到这里来?”
这一问,就让火龙真人的思绪又回到前一日。
火龙真人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六阴消尽一阳生,冬至是重大的祭祀之日。
新帝登基之后的万种雄心壮志都消磨在皇城的诡谲风云之中,先是后宫巫蛊贻害无穷,又是老臣死得不明不白。
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不清不楚的郁气当中,远在南边的宫梦弼感觉不到,但火龙真人受奉于弘法楼,却能感受到这人心惶惶的诡异氛围。
新帝冬至祭天述职,叶天师欲借此时凝聚万神、荡清邪氛,扫清皇都的沉沉郁气。
其中就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老皇帝的死。
叶天师要主持冬至祭典,就请托火龙真人去持帝节于皇陵再探究竟。
谁知火龙真人在皇陵受到伏击,伏击者借皇陵龙气蒙蔽天机,让火龙真人的术数受到干扰,没有算出大难临头。
火龙真人落败,肉身被斩,元神被镇压在法界之中,若非借着小圣庙这一点香火为灯,斩破法界逃出元神,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这其中关窍之多,所涉及诸事诸人之复杂,并非三言两句就能说清。
宫梦弼也只是听得有几分明白,问道:“真人道法通玄、神通广大,何人能伤真人?”
火龙真人道:“与我对面的,乃是阴阳法王,至于他身后的那两位藏头露尾,借着阴阳法王与我相斗,我斗不过自然落败。”
火龙真人忧心地看着小圣庙外,“劫数、劫数。”
“我这一败,叶天师从此多难矣。”
宫梦弼对事情不了解,无法发表意见,连安慰的话也没法说。
倒是阴阳法王的名号,他却不是第一次听了,“阴阳法王,我听闻他年初就召集弟子入京,不知道皇都掀起什么风浪。说起来,我还杀了他一个徒弟,恐怕迟早也要与他见面。”
火龙真人道:“邪门歪道,曲解经义,魔道之流,也自称法王。”
宫梦弼无法评判,只好说回到火龙真人自己的事情:“真人元神寄托小圣像,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可有什么是晚辈能做的?”
火龙真人看向宫梦弼,似乎在思索能不能信得过他,但宫梦弼身上的清灵之气说服了他。
他说道:“我如今神思逸散,遭受重创,外力难以相助,只能由我自己疗伤。但你若有心相助,我倒是有件事想托你去办。”
宫梦弼郑重道:“请讲。”
火龙真人道:“我出发去皇陵之前,虽数算没有征兆,但我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嘱托我那两个小徒若有意外,即刻退走。我败在皇陵,动静已经足够大,他们应该要往镇山来投奔元明先生。”
“若我死了,他们可能会安然无恙,但我逃出来了,他们为了找到我的下落,必要追杀我那两个小徒。我想拜托你北上接应,将他们安然送到镇山。”
宫梦弼正色道:“虽只一面之缘,但蒙道友和温道友也算我的朋友,我一定全力以赴。”
一旁的夜叉鬼道:“窃据小圣庙这么久,如今你这正主有难,也该是我回报的时候了,我也去。”
火龙真人看了一眼夜叉鬼,叹道:“你不欠我什么……反而是我,欠你一份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