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是做生意的商人,嗅觉不可谓不敏锐。
前些年王相公就说要变法,要改制,要改税,但如今王相公的魂冢都已经荒芜一片了。
又有西南土司反叛,杀了剑南王自立为王。
皇帝收兵权不甚走露风声,靖北大将军原法圣连夜逃出京城,引兵占据了西北十三郡,与朝廷分庭抗礼。虽没有称王,但也是迟早的事情。
如今这天下的平静,就好像是树木腐烂的根部。表面上繁华似锦,实际上只是没有捅破那层皮,看不见里面的脓血罢了。
就连吴宁县,乃至东阳郡,都有的是人不知当今圣上,只知道吴王。
沈山不敢乱说,宫梦弼也不会逼他说。
见沈山心中明白,宫梦弼便站起身来,指着明月下的渺小众生,道:“天地洪炉,众生受炼。如今这世道沈家尚且能小富即安,但若逢风雨,只怕也舟小易覆,难得安宁。”
宫梦弼满含深意地看着沈山,沈山心中悚然而惊。
沈山连忙拜倒:“还请狐仙明示。”
宫梦弼把他扶起来,却又不肯说了,只伸手指了指天上,摇了摇头。
沈山心惊肉跳,连连踱步,半晌,才想出一个取巧的法子:“我沈家不过是小富商贾,在吴宁县也不过是小角色,舟小易覆,那大船可能挡得住风雨?”
宫梦弼赞许地看了一眼沈山,“那就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能造多大的船了。”
宫梦弼没有明说,却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此前那徐半仙给你算命,曾说沈家有两个贵命。他虽然只是唬你,却无意撞破天机。”
“沈桥也好,沈延也罢,都是贵命。你要好生教养,但不要留在身边。
贵命要成长起来,必要经历劫数。如今风云际会,是龙是蛇都要出来搅动风雨,你的船尚小,不足以载着他们横穿风雨,只能放他们自己去争渡。否则只会让小船跟着倾覆。”
沈山心中既喜且忧,喜得是望子成龙,忧得是未来凶险:“贵命虽好,我却更担心他们的安危。”
宫梦弼道:“所以要分两头行事,一边送他们出去学习本领,自己争渡。一边造好大船,才能护佑一家老小,也为他们去遮挡风雨。”
沈山拜倒在地:“大船难造,请狐仙指点迷津。”
宫梦弼道:“说破不值一提,无非是财与势。要做生意,做大生意,要做官,做大官。”
沈山为心如擂鼓,觉得脑子都有些充血,有些难以呼吸。他平缓了一口气,叹道:“如今行商难,为官更难。”
宫梦弼:“商贾之事,无非买卖二字。低价买入,高价卖出,互通有无。每月晦日,你可焚香拜我,我为你听一听这商机在何处。有了钱,自可想办法捐官。”
沈山心中渐渐烧起来一把火,有狐仙相助,自然无往不利。
他猛地跪倒在宫梦弼面前,俯首道:“愿世代供奉狐仙,为狐仙建庙立祠。”
“是要建庙立祠,但不是为我,而是为泰山娘娘。泰山娘娘是我的恩主,你需勤加祭祀,自有灵应。”宫梦弼道。
沈山伸手发誓:“泰山娘娘大慈大悲,当然是正祀主神,但狐仙乃是沈家恩神,必请狐仙同享祭祀。”
宫梦弼失笑,他虽不为祭祀图谋,但沈山这样的说法,却让他心中满意。不过满意归满意,却还要敲打一下:“你自己拿捏就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行商积财与行善积德是你立根之本,缺一不可。否则阳财越旺,阴财越亏,自有你恶果报应。”
沈山连忙应是:“日后必多行善举,不会为了钱财而丧了大义。”
“好。”宫梦弼伸手一招,便有一群麻雀扑棱棱飞来,落在楼阁的房檐之上:“今后除却家禽,你家不可捕鸟伤鸟,若逢鸟类乞食,便要及时供奉。”
沈山看着那群麻雀,只见麻雀也歪头看着他,十分有灵性。
沈山心中惊讶,道:“谨遵教诲。”
沈山正待继续问下去,却忽地听到一声鸡鸣。
宫梦弼侧耳倾听,笑了一声,道:“时辰到了,我先走了。”
沈山只见月光大盛,顷刻间眼中一片洁白。
等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天明了。
沈夫人看他怔怔出神,问道:“你怎么了?”
沈山把昨夜那怪奇的梦境藏在心里,道:“没什么,做了个梦。”
沈夫人摇了摇头,二人洗漱出门,就见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群麻雀,站在屋檐上啾啾鸣叫。
等沈山和沈夫人靠近了也不怕人,甚至落在沈山手指上,歪着头看着他。
沈夫人惊奇道:“这些小东西,竟也不怕人。”
“许是饿了吧,”沈山命人取来谷子洒在地上,任由麻雀啄食。
不多时,吃饱了的麻雀不知道飞往何处了。
快吃饭了也不见两个孩子,沈山不用猜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去东院外问安去了。
但他屁股还没坐定,就见到沈桥慌慌张张跑来,直到:“不好了!爹,东院的门开了。”
沈山心中一惊,回想起昨夜的梦境,却又觉得意料之中。
他跟着沈桥去了东院,只见那老旧的木门大开着,露出其中掩映的艾蒿和莎草。
那莎草茂密得无处下脚,艾蒿比人还高。
莎草间露出一条小路,正是沈山昨夜走过的地方。
“果然不是梦。”沈山感叹道。
沈桥已经快哭出来,急着问道:“怎么了,狐仙离开我们家了吗?”
沈山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昨夜我梦到狐仙了,他蒙泰山娘娘看重,已经得道成仙去了。你若是想他,就多去神牌前祷告,他会保佑我们的。”
沈桥看着空荡荡的荒园,心中的悲伤满溢出来。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宫梦弼留给两个小孩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从心底,沈桥和沈延都已经把狐仙当做十分亲近的人了。
这一场告别有些仓促,对沈家来说,意犹未尽,但对宫梦弼来说,已经是给得太多了。
宫梦弼离开之后,沈府的东园依旧维持着原样,不是不能用,而是因为这是宫梦弼的旧居,陋室而馨。
也是他们的一个念想,希望狐仙有一日还能归来,再住此间。
双更的话是早11,晚8。另外你们会觉得标题狐狸狐狸的会太可爱而不够直观吗?
第14章 捕雀
宫梦弼已经到了龙盘山。
身为外来者,宫梦弼算不上过江猛龙,所以不准备大张旗鼓,准备先低调发育。
他昨日望气,已经找到一个临时藏身的好去处。
自他中意的宝峰东南向,有一竹岭。
野竹丛生,枝叶繁茂。
宫梦弼小心收敛气息藏进了竹岭之中,循着山中那妖物的气息摸了过去。
竹岭中的竹子已经生得如同合抱之木,在这粗壮的竹子之间,有一只色彩艳丽的鸟在竹林中觅食。
这是一只竹雀,开了灵智的妖怪。竹林中的虫豸、菌类、浆果都在它的食谱之中。
宫梦弼已经幻术全开,并不指望翳形术能遮掩自己的身形。
竹雀的眼睛要比徐半仙养的鬼神更锐利。可惜它是实力不够,还没有入品,所以不难对付。
宫梦弼张口发出一声鸟鸣,也是竹雀的声音,充满了攻击性和挑衅的气息。
那正在竹叶中啄食竹叶青的竹雀厉啸一声,甩下吃了一半的竹叶青往宫梦弼的方向飞来。
在那竹雀的眼中,见到地上另外一只毛色艳丽的同类在啄食竹鼠,立刻就怒不可遏。
妖怪的领地意识驱使着它扇动翅膀,如同坠落的箭矢一般抓向地上的那个同类。
一爪落下,锋锐的鸟爪立刻撕裂了大地,将地下的竹鞭竹须一同扯得粉碎。
但这一爪空了。
非但如此,这落下的一爪还被极寒的真借着地下水气化成冰索拉在地上。
竹雀连连挣扎,但它除非能秒解了太阴真,不然仅凭蛮力,除非能把地下水水脉拉出来,不然是挣不动的。
因为已经宫梦弼压在竹雀身上,以师刀抵住它的喉管:“嘘不要挣扎,我怕失手错杀你。”
明明是只狐狸,却能说鸟语。
竹雀浑身毛羽炸开,蓬松得如同一个毛球。
冰冷的师刀抵在它的喉管上,阴寒的气息是带着死寂的肃杀。师刀本身不曾开刃,只是作为仪式器具控制五鬼,但太阴真自师刀中凝结,就锋锐难当了。
竹雀不是野兽,兽类没有灵智,或许会拼死一搏,但妖已经有足够的智慧,知道自己并没有翻盘的机会。
宫梦弼实力胜过它,智慧也胜过它,它便放弃挣扎,收拢了羽毛,俯首为臣道:“饶命。”
宫梦弼并不轻易信它。
野兽不会说谎,但妖怪会。
他将一个莎草编织的草环套在竹雀的脖颈上,默念一声咒语,草环就收紧了。
宫梦弼在草环中施展了寄神术,刻意借此施法,控制竹雀。
以草人召唤草头神的法术也少不了寄神术的参与,往高深了算,撒豆成兵这等道术也缺不了寄神术。
小术有小术的妙处,虽然简单,但很好用。
草环束颈,宫梦弼才收回师刀,站定在地上,锁住竹雀的利爪的冰索也如云雾般消散。
竹雀得了自由,连忙扇动翅膀,同宫梦弼拉开身位,在林间盘旋不止。
宫梦弼也不怕它逃了,任由它盘旋了几圈,最终还是停在一株矮竹上。
竹雀看向宫梦弼,问道:“我不过一只雀鸟,你为何要抓我?”
“你怎么就是一只雀鸟?你分明是木竹之精。”宫梦弼的碧眼早已看穿了竹雀。
这竹雀形似鸟,但实际上是竹中之精,是茫茫竹海得了天地元气所化的精灵,只是最终形变成雀,在竹海中生活罢了。
看似普普通通一只鸟,实际上比宫梦弼的根底要强得多。
竹雀惊叫一声,猛地振翅飞起,这才真正感受到了危险和恐惧。
若以对付鸟雀的本事来对付它,大不了舍去雀形,修养一阵重新化形就行了。但若看穿了底细,以对付木竹之精的手段来对付它,那就是真正的凶险了。
竹雀振翅欲逃,宫梦弼也不着急。只见这雀鸟飞入林中不过片刻,又飞回到了宫梦弼身前。
看到宫梦弼的时候,它还受了惊吓,又换了个方向继续飞。
但未有多时,又不知为何飞回到宫梦弼身前。
雀鸟这才明白,自己早已中了咒术,根本逃不开了。
竹雀重新落在宫梦弼身前,愤恨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小术而已,”宫梦弼的眼中略泛起一丝笑意,“不必慌张,只是问你几个问题,另外借你的竹林栖身而已。”
竹雀这才心中略安:“有什么事情就问吧。”
宫梦弼问道:“我不是本地狐狸,才来龙盘山,对这里一无所知,不知你有什么情报可以提供给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