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博士收起名簿，呈到荀祭酒面前，道：“除濠州狐子院院长梅仙外，四十八座狐子院院长都已然在此。”
荀祭酒看着名簿，问道：“你们可知濠州狐子院院长梅仙为何没来？”
座下其实有人知道真相，但无人敢出声。
荀祭酒目光扫视着，又看向左手的苏司业，苏司业一言不发，看向右手的纯司业，纯司业眼观鼻鼻观心，也一言不发。
“都不说话？”
“你们不说我说。”
“濠州狐子院满门三十七口，包括狐子院院长梅仙在内，尽数被灭，所以她来不了了。”
第801章 备急疏略待巡查
濠州狐子院惨遭灭门！
固然这消息其实已经在一部分消息灵通的狐子院院长中流传，但大部分不曾听闻的狐夫子们还是心惊肉跳。
原本肃穆的大堂被低声的惊呼打破，狐夫子们窃窃私语。
“死了？”
“灭门惨案？”
“怎么会这样？”
有胆大的狐夫子怒目圆睁，道：“祭酒，我等院长一来是天狐院的生员，二来是泰山的狐仙，到底是何人犯下如此惨绝人寰的大案？”
荀祭酒看向宫梦弼，道：“宫明甫，此事是交给你来查的，你来说说。”
众人目光尽数落在宫梦弼身上，苏司业和纯司业同样如此。
苏司业目光中难以扼制地夹杂着怨忿和恶意，尽管他隐藏得很好，但他毕竟与宫梦弼早有交集，而如今道行也并不比宫梦弼高，实在瞒不过宫梦弼的感知。
反倒是纯司业目光平静无波，脸上永远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宫梦弼无视了他们的目光，起身来，道：“濠州惨案之后，那一日我在狐子院修行，得见冤魂报信，是神使指引，传神女法谕，令我查明真相，速显报应。”
“我往濠州调查此案，查明濠州狐子院灭门一案与当地豪族有关，是当地豪族贪心作祟，欲以狐珠媚上，请了法师出手，夺珠灭口。为了封鬼神之口，又将尸身分而镇之，令狐鬼浑浑噩噩，不得超生。”
“我便速显灵应，先杀法师，再灭豪强，又去人王族裔手中讨要狐珠狐裘，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却不料横生枝节，先有天上狐神阻路，后有大妖狐王相缠，我便认定此事必有隐情。”
“而今虽为濠州狐子院三十七口报此血仇，却逃了狐王，也无力问责狐神，这幕后主使，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清了。”
苏司业和纯司业听罢神色各异，但对宫梦弼的本事显然都有了新的认识。
有了新的认识，苏司业就更加悔恨难当。
荀祭酒为宫梦弼作结，道：“今日请你们来，便是要以此警醒你们，有人盯上狐子院了。”
“暂不知幕后主使是何人，但终究是见不得狐子好，不敢明着出手，便暗地里做些阴私手段。”
“自神女敕建狐子院，多年来诸位狐仙苦心孤诣，费尽心思，也才建成四十有九。似濠州狐子院梅仙，多少年积蓄毁于一旦，连带着自己的性命都搭在其中了。”
荀祭酒目光扫视着狐夫子，所有人都觉得寒毛一竖，道：“自古而今，我狐类从神圣到祥瑞再到如今的妖魅邪祟，越发势微，越发上不了台面。我知道你们许多人其实不大瞧得上山野之狐，认为他们不配与自己为伍，认为是他们玷污了狐狸的名声，但出了天狐院，走出家门，走到人间去，大家都是狐狸。”
“狐子院是教化大计，是我狐类不世之功，兴了教化，才能扫开歪风邪气，才能炼魔归正、化邪为圣。你们兴建狐子院，于天狐院有功，也是践行娘娘的神恩。但要做成这样的事情很难，会遇到数不清的阻碍，也会有许多看不过眼的人。”
“濠州狐子院便是前例，若不能小心谨慎，不能妥善准备，一旦被钻了空子，就会牵扯出数不清的麻烦。”
“希望你们能引以为鉴！”
宫梦弼躬身应道：“谨遵祭酒教诲！”
狐夫子们应和道：“谨遵祭酒教诲！”
“都坐下。”荀祭酒道：“今日集议，一来是要将濠州狐子院惨案与调查处理之事告知你们，二来便是要应神女法谕，借此机会，请各狐子院梳理隐患，上报备急疏略至文书院。”
“我与苏司业、纯司业、胡院丞不日就会依据各位上报的备急疏略带领各科博士、助教、直讲巡查狐子院，一来是为你们排忧解难，消除隐患，二来是督促你们兴教化大业，把天狐院下拨的钱用在正道上。”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大都变了脸色。
苏司业和纯司业也坐不住了，苏司业问道：“这是何时定下来的事情？”
荀祭酒道：“这是神女吩咐下来的事情，集议之前才蒙神女传召，还来不及告诉你们。”
“我来之前胡院丞还在玉宫，本次巡查由我牵头，胡院丞主持，个中细则，听胡院丞安排吧。”
苏司业眼皮一跳，这就又是不同的分量了。
若事情是荀祭酒捅出来的，那还有说法，但事情是胡院丞主持，就又不相同了。
但这巡查的事情，简直比让人吃了苍蝇还难受。
天下人都知道，皇帝的政令是一回事，官员的执行是一回事，下到各个地方就更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今这场中的院长们有一多半都是世家出来的，这巡查到底查什么，查到什么程度，为什么要查，就着实让人抓心挠肝了。
荀祭酒看向宫梦弼，道：“宫明甫，你是各狐子院院长当中的前辈，狐书也是你编撰的，神女指明，本次巡查要你一道参与。”
宫梦弼躬身应道：“小狐领命。”
苏司业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听着这话，就更加难看了。
底下人心思各异，荀祭酒垂眸而观，心里如同明镜一般。
他伸手敲了一下桌案上的玉磬，只听一声清吟响彻堂中，让人心念俱寂，杂念全消。
“你们兴建狐子院，天狐院以前不曾亏待你们，以后也不会亏待你们。教化大业，功德千古，自你们院中走出去的狐仙都会记着你们的名号。”
“望你们铭记娘娘恩泽，也不要忘记身上的职责。你们如今不仅仅是自己修行的狐仙，更是肩负教化重任院长、夫子。”
“今日集议要说的事情不多，但都很重要。最后，我有一道小术传与诸位，是我早年任直讲的时候就渐渐参悟，任博士的时候修炼而成的法术。”
“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我这小术，便称之为立蓬术。”
“立住德行，立住根基，便可感而化之。希望各位桃李天下，教化大兴。”
荀祭酒徐徐而语，目中含笑。
第802章 笨人有用
“桃李天下，教化大兴。”苏司业在客厅踱着步，一巴掌将桌案上的花瓶扫落，冷笑道：“呸！说的再好听，还不是要扶持野狐与我等作对？”
“想当初我就该把这晦气的野狐宰了，没想到癣疥之疾却成了心腹大患！”
苏司业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恨声不已，道：“先是弄什么狐子院，如今又要搞巡查，这天狐院还真就围着他们野狐转不成？”
“苏司业不要动怒，这是神女吩咐下来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更改。”纯司业坐在客厅一侧，端着茶盏轻轻吹着气，面色如常，并不为此起伏。
苏司业转过头看着她，道：“怎么？你们纯氏倒是看好他了？”
纯司业抬头看着他，目光中终于露出些许不愉，道：“苏司业若有什么好办法只管去做便是，同我置什么气？”
苏司业一时语塞，却真的找不到什么好法子。
纯司业见他消停了，便饮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下，起身道：“当务之急，是收拾好首尾，不要查出什么东西，惹怒了神女。”
苏司业皮笑肉不笑道：“我苏氏遵神女教诲敕建狐子院，能查出来什么东西？”
纯司业眼里露出不屑，道：“有没有你自己清楚，此次巡查以胡院丞为主，你别被他咬上来挣不脱就行。”
苏司业不咸不淡道：“不牢费心，纯氏所建的狐子院也有十来座，纯司业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我可不像你。”纯司业道：“就算要做什么，也该把尾巴收拾干净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没人会以为这事是皇甫家做的，你最好祈祷皇甫丛的嘴巴够紧，否则闹到天府去，谁也讨不了好。”
“你胡说什么，此事跟我苏氏有什么关系，你这么急着撇清，难道是你们纯氏所为？”
纯司业冷笑一声，道：“我已经提醒你了，听不听在你不在我。”
她出了苏司业的府邸，贴身的侍女立刻跟上来，见她神色不快，便小心问道：“苏司业惹您生气了？”
纯司业叹了一口气，道：“苏家把这样一个蠢笨如猪的人放在天狐院做司业，也不怕把惹是生非把族里都连累了。”
侍女回头看了一眼司业府，道：“至少苏司业的道行不俗，在修行上颇有建树，司业一职倒也能胜任了。”
纯司业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道：“这倒是，笨人也自有笨人的用处呢。”
侍女问道：“主子，要通知族里做好准备吗？”
“你代我飞书回去，要他们早做准备。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大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不然真闹到神女那里，谁讨得了好。”
侍女点头应下。
纯司业想了想，忽然问道：“婉仪最近在做什么？”
侍女道：“婉仪小姐才出关，修行小有进益，离五品也不远了。”
“五品……”纯司业脸上露出既欣慰又复杂的神色，道：“她这样的天资已经是青年翘楚了，再过百十年一定会成为纯氏的顶梁柱。”
“只可惜……”
“可惜？”
“可惜出了一个更厉害的角色，便让我也忍不住对她有苛求了。”
侍女知道是谁。那宫明甫声名鹊起，不仅仅是立下好大的功业，修行同样没有落下。如今是几品还不好说，但五品肯定是已经有了。
“让婉仪来一趟，既然已经出关了，就不能闲着了。此次狐子院巡查我会向胡院丞举荐她，让她跟着各位师长学习，以便日后兴建狐子院。”
侍女微微露出几分惊讶，道：“让婉仪小姐建狐子院吗？”
“建不建日后再说，先跟着学一学，总没有坏处。”
侍女微微颔首，快步退去了。
纯司业抬头看向苍穹，羽仙驾驭着云车归返云巢，想来是那些狐子院的院长们已经被云车送回去了。
纯司业的目光从天穹收回，又远远看向那静谧的玉宫，最终还是收敛心神，只是感叹道：“多事之秋啊。”
宫梦弼跟着云车回了吴宁县狐子院。
他如今手下有两座狐子院，吴宁县狐狸坡狐子院、金华县兰荫山狐子院，两座狐子院都在巡查名单之中，且一定会经受巡查。
作为狐子院的开创者，他手下的狐子院肯定要起表率作用。不论主持巡查的是谁，他都逃不了这一遭。巡查使以各科博士、助教、直讲为主，少不了世家参与，若是被抓出毛病，也少不了被大做文章。
宫梦弼令掌灯使唤来康文，向她交代了撰写备急疏略的事情。
“不着急写完，但要写得细致一些。吴宁县狐子院至今未曾出现什么大的差错，但多少还是经历一些磨砺。从建这狐子院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了，后来我总有外务在身，由你总管狐子院，如今这备急疏略你写起来应当不会很难。”
康文神色犯难，道：“狐子院的事情我自然都清楚，但这备急疏略我不曾写过，又当从何处入手呢？”
宫梦弼笑道：“也不难，无非是梳理隐患、防范未然、应急处置、后续保障几个部分，以教化群狐、人才培养为总纲，一条条梳理下来，也就成文了。”
“你如今有好些个狐先生帮衬，也可以让他们帮着写一部分熟悉的内容，先拟一版出来，我们再来看一看。”
康文脸都皱了起来，却说不了一个不字，只能应下来。
宫梦弼鼓励道：“等你撰写完备急疏略，便是放在任意一个狐子院，都可以独当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