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鬼看向宫梦弼,宫梦弼并没有反驳。
黑先生道:“同为狐类,坐视同族灭门,甚至从中出力,也未免太过狠毒了些。”
宫梦弼幽幽道:“你将他们视为同族,只怕他们并不将我们视为同族。”
“上等人享有一切,包括下等人的性命,肯叫下等人活出一条贱命,就已经是菩萨心肠了。”
宫梦弼说着血淋淋的话,语气却十分平静。
“主公所作所为触碰了世家的利益,若真是他们所为,那也并不稀奇。但若真是他们,就不怕娘娘怪罪,神女降罚吗?”
“谁能证明是他们出的手呢?狐狸修行有九大劫,各地虽敕建狐子院,但哪里不是困难重重,劫波不断呢。捉不到真凶,神女也不好说什么。”
“所以主公放那鬼仙先行一步,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在看她垂死挣扎,并不清楚能否钓得上大鱼。”
“不是世家狐出手就罢了,若真是世家狐出手,她在我这露面的时候,就已经活不成了。”
世家狐不是傻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事,不仅要有胆量,还要有手段。
上次下邳出事,是有人想要借着魔罗大王的手除掉他,只是没想到被他一颗神珠就化解了,既没有除掉他,也没有试探出来他的本事。
这次濠州又出事,来的便是一个精通请神法的鬼仙,先请天府狐神,再请灵应狐王。若是能因此除掉他自然最好不过,若是除不了他,试探出他的本事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若是宫梦弼死了,那天狐院必将彻查此事,若宫梦弼活着,宫梦弼也必将刨根问底,查个清楚。
不管是哪一个,为了确保这鬼仙不会泄密,她在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死亡的结局,甚至可以说,她在参与到这件事里的时候,就已经是一颗被放弃的棋子了。
宫梦弼之所以没有当场捉住那鬼仙,就是看她死星兆命,触之即发。宫梦弼若是出手,恐怕落在他手里的就只剩下一星半点的魂渣,反而是放她走,还有可能牵扯出更多的信息。
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向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去。
这鬼仙往北海郡去,是为了什么呢?
宫梦弼不疾不徐,很快就找到了那鬼仙的踪迹。
那鬼仙被宫梦弼吓得六神无主,带着畏惧、恐慌向北海遁逃,一口气也没有停歇。
宫梦弼并未现身,五鬼隐于五行,宫梦弼藏在风中,就远远看着她。
从钟离郡到北海郡何止千里,若非这鬼仙是阴神之躯,又有请神借法的本事,一昼夜都未必能至。
但此刻却仿佛入魔一般,只一股脑向前飞遁,全然不在乎法力逸散、根基折损。
宫梦弼心中就明白,这鬼仙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了,若非如此,在不知道宫梦弼追踪的情况下,没有必要这样燃命而走。
天色泛着鱼肚白的时候,终于抵达北海郡。
这鬼仙目标明确,直入北海城。
宫梦弼跟着她过去,就见这鬼仙在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之中站立着,环顾着四周,在废墟中行走着,最终,在第一缕阳光落下来的时候,这鬼仙平静地闭上眼睛,化作飞烟消散了。
“死了。”玄先生低声道,“魂飞魄散。”
宫梦弼眯了眯眼睛,带着五鬼走到那残垣断壁之处,才发现这里原本应当是一座宅邸,但如今什么也没有留下。
五鬼在残垣断壁中穿梭着,赤先生开口道:“主公,这里曾遭了火灾。”
“这火一定非常大,才能把这里烧成白地,经历时间侵蚀,才遮掩了痕迹。”
断壁残垣杂草丛生,但断裂的墙垣里还留着火烧的痕迹。
金先生证实了赤先生的话,他从土里翻出来了烧融了的铜块,不知道是铜灯还是铜镜,是铜剑还是铜钱,如今都只是一团不规则的铜块。
“看来她不是来求救的,而是来了结心愿的。”
“查一查吧,查一查这鬼仙的底。”
五鬼领命,四散而去。
“北海郡。”宫梦弼举目四望,看向西南方向,“离泰山也没有多远了。”
“这可到岳府的大本营了。”
既然已经到了岳府的大本营,宫梦弼自然而然就焚香唤神,请了魏大判前来。
魏大判从烟气中行来,落在这废墟上,就看向宫梦弼,道:“你还是招惹上王朝气数了,这等棘手玩意,若不妥善处置,当心日后难以脱身。到时候莫说成仙飞升,只怕岳府都留你不住。”
宫梦弼拜谢道:“多谢魏大判,我心中有数。”
魏大判见他神色如常,就知道他是明白后果的。人精一样的岳府大总管只是微微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打算,摇了摇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要给人留尾巴,也要确保不会真的被捉住才行。”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若是真被捉住了,便自认技不如人了。”
魏大判不置可否,道:“你不是在濠州,怎么跑到北海来了。”
宫梦弼如实相告,道:“我要查一查那鬼仙的来历。虽然捉不住人,但事情只要做过,就总会露出痕迹。”
“这个简单,你去寻北海城隍便是。”
“城隍?”
“城隍。”魏大判颔首确认。
第791章 许纪氏
天神地神各有所属,阴神阳神各司其职。城隍属地神、人神、阴神,是斡旋阴阳的神明,由后土娘娘管辖。
后土娘娘是阴阳之阴、天地之地,也是幽冥的女神。
城隍斡旋阴阳的神职诞生于土地,与阴司素来亲密无间,都能归在地神和阴神的系统之中。
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城隍一系与阴司一系已经渐渐分道扬镳,颇有些封疆大吏、各自为政的感觉。
理论上来说,岳府是不会管城隍死活的,更不会插手如今的城隍神系。
但在泰山附近,显然城隍也脱不开岳府行事,又或者说,在这块自留地上,只会有岳府一系的城隍上任。
宫梦弼想明白这点,就明白为什么魏大判让他有事去寻北海城隍了。
魏大判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明白了,便含笑道:“别的地方不敢说,泰山附近,岳府还是能使上些力气的。”
宫梦弼谢过了魏大判,道:“待我捉到主使,再来向大判致谢。”
“你已经为狐子报了血仇,能叫他们顺利往生,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大判也觉得主使难抓吗?”
“外贼好除,内贼难防,只怕不会太顺利。”
宫梦弼只得叹息一声,恭送魏大判返回岳府。
魏大判都知道这是狐狸内部的问题,可见天狐院当中的斗争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宫梦弼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但最后调查的结果仍旧不怎么好。
五鬼走访乡里,宫梦弼去拜访了北海城隍。
北海城隍非常客气,始终是一副笑脸,也没有什么脾气的样子。
宫梦弼只是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北海城隍就立刻派人去查。
查了卷宗,结合宫梦弼给出的鬼仙的形象,北海城隍最终给出了答复。
“根据卷宗所载,这鬼仙应当是许纪氏吧。”
“许纪氏?”
“大仙说的那片废墟原本是许家的宅邸,许家在北海也是富贵仁德人家,在本地颇有些威望。许纪氏是沛郡人士,生得貌美,嫁入许家之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有些伉俪情深的名声。”
“只是后来许家遭了大火,一家十多口人尽数葬身火海,许家上至翁媪,下至稚童,都死于大火,许纪氏也没有逃得性命。只是如今看来,她死后是修行有成,已经是鬼仙了。”
宫梦弼问道:“当年大火之后,许家人的魂魄可都正常引渡了吗?”
北海城隍皱了皱眉头,道:“自然是尽数引渡,都入黄泉了。大仙若是不信,这里还有当时交割的记录。”
“请恕在下失礼。”宫梦弼看过卷宗,道:“并非是不相信尊神,而是有些匪夷所思。许纪氏的魂魄既然已经引渡黄泉,又怎么会修成鬼仙重返人间?”
“只怕是另有隐情了。”
“多谢尊神,许家的卷宗,能否让我借阅一番?”
“自无不可,大仙看一看可以,但不要带出去。”
“我知道规矩。”
这卷宗其实是鬼神册,所载的都是鬼神之语。日夜游神、巡游小鬼,所见所闻都载入其中。
鬼神监督,是厘定善恶祸福的重要依据之一。
宫梦弼翻阅起卷宗自然很快,看完之后,就明白许家确实当得上富贵仁德的称呼。富贵了还能仁义,已经是不多见的品质了。而许纪氏在卷宗中所记载的形象,也是个相夫教子的贤良典范。
“若以祸福为论,这样的仁德之家不当遭此灭门惨祸。”宫梦弼说道。
北海城隍点了点头,道:“我也曾调查此事,但并没有别的收获,只能归为意外了。”
宫梦弼归还了卷宗,道:“许纪氏从阴司返回人间,恐怕并不简单,若尊神有别的线索,也劳烦费心。”
“大仙可有头绪吗?”
“许家遭此横祸,许纪氏返回人间,恐怕要劳烦尊神将许家遭难近几年的事情都好好查一遍了。”
这是个极为繁琐的工作,对城隍神来说,也要耗费许多时间。
但北海城隍没有拒绝,道:“此事看来牵连不小,本官会着人去查,但这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查出来的,还要请大仙耐心等待了。”
“若有什么消息,还请尊神告知。”
宫梦弼将一缕灵念落在符咒上,请北海城隍有消息就焚符召之。
北海城隍也答应了下来。
把这大仙送走,北海城隍才缓缓出了一口气。
左右辅佐在北海城隍身后问道:“大人,真的要查吗?这可不是易事啊。”
北海城隍道:“查吧,他是岳府的客人,身上带着府君的神符,切不可怠慢。”
左右辅佐叹气一声,认命地去搜寻茫茫如烟海一般的卷宗。
要查尽那几年的卷宗,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追溯,除此之外,还要区问询那些活着人或还未引渡的幽魂,等一整套下来,没有个一年半载哪里查得完。便是有这一年半载都查完了,也未必能捉住蛛丝马迹来。
这样熬苦功夫的事情,做起来费时费力,繁琐至极而收效甚微,若非岳府的缘故,莫说左辅右弼发牢骚,就是北海城隍都想要撂挑子不干了。
宫梦弼知道这其中的难处,也知道他其实命令不到城隍头上去,这件事情跟北海城隍也没什么关系,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修行人固然神通广大,却也并非事事皆知。普通人的生活变数很小,因此往往术数就可穷尽,但一旦涉及到了修行人,变数无穷,术数也不能全知,就还是要用这些最朴实的办法。
宫梦弼回到许家废墟,五鬼已经在此等候。
五鬼打探的消息与北海城隍所言大差不差,也没有新的收获。
五鬼一一禀报过后,又从宫梦弼那里得知了北海城隍正在调查此事,便说到:“许家有北海城隍调查,那我等不如去查一查纪家?”
宫梦弼道:“你们去沛郡查一查纪家,我会命髑髅神在钟离郡查一查郡君。郡君的丈夫便是纪姓,恐怕与许纪氏沾亲带故,也许能查出来一些东西。”
“我要回一趟天狐院,寻另外一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