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在钱塘龙宫见着的雨工只怕都寿逾千秋,比小神年纪都大了。”
宫梦弼便请教道:“未请教尊姓大名?”
“大名不敢。在下雷部小神李善文,奉了上神的命令,负责接引雨工入天府雷霆院。不想路上被琐事耽搁了,晚来了片刻,就险些让这孽畜酿成大祸。”
李善文叹息一声,向东南方看去,道:“好在尊驾及时出手,保了这孽畜一命,也让小神少受一顿责罚。”
宫梦弼便从山羊的背上下来,把拴羊的绳索递给李善文,道:“尊神已经到了,哪怕我不出手,雨工也害不了人性命。”
在宫梦弼出手的时候,李善文就已经到了。只是宫梦弼已经先一步动手,李善文就没有出声阻拦,以免分了他的心神。
李善文接过雷索,雷霆所化的绳索在他手中也服服帖帖,十分温驯。
他牵着雨工,向东南方看了过去,道:“原来是一只小狐,好在没有伤着性命。孽畜,还不吐一道精元来!”
李善文在雨工的头上拍了一下,雨工便咩咩叫了一声,张嘴吐出一道雷霆精元,化作一枚泛着碧色的丹丸,浮在虚空中,被他接了过来。
“阴阳相济,造化生矣。”李善文捉着这枚灵丹,面上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看向宫梦弼,道:“宫真人,我上附神道,不好与人相交。雨工伤了人,若不赔偿,也不是道理。能否请真人助我一臂之力,将这雷精丸转交那小狐,以了雨工的因果?”
宫梦弼接过雷丸,眼睛带着笑意,细细长长。
“那小狐是我本家,我倒要代她谢谢李神官了。”
李善文哈哈大笑,跨上雨工,伸手在雨工的背上一拍,这山羊便又化作雷霆猛兽,作奔雷之声,向天穹而去了。
“宫道友,久闻大名,来日有缘再会了。”
宫梦弼目送着那雷精的电光消失在天宇之上,笑着摇了摇头。
随着雷精诞生,这狂风骤雨所生的雨云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相信雨再下一会,就会风平浪静了。
五鬼踏着扁舟而起,化流光而来。那扁舟随着他们的离去变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叶,打着旋儿顺水而去了。
“主公,那位是?”
“是雷部尊神,降服雨工而来,许是认得我,就同我开了几句玩笑。”
“主公声名远播,上次是风部尊神来请主公上天襄助,这次又有雷部尊神前来结识,可见是道德长隆,天命眷顾。”
“滑头。”
宫梦弼转身向东南而去,道:“走。雨工受激,在东南方落了雷,我们去瞧瞧。”
说起雨工,五鬼又极为惊叹,道:“雷霆所生的精灵,天生便有大神通,真是令人惊羡。”
“何必羡慕。祸福相系,雷霆所生,固然生就神通,但何尝也不是为雷霆所禁锢呢?你们好好修行,只会比雨工更有前途。”
他们没有见过雨工,但宫梦弼却见过许多,钱塘水府养了八百多头雨工,太湖水府也有三百余头。固然是得享神道尊位,但也远没有到天生神圣的地步。
反倒是五鬼,跟着宫梦弼修行,已经有了远超雨工的未来了。
六人落向东南山谷,远远便见着绵延村舍,有一户冒着烟的人家。
这户人家颇为富贵,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主人家和仆从都逃了出来在外面避火,好在火势不大,只是雷击点燃了梁柱,在雨中冲刷以后就熄灭了。
一个穿着富贵的老太太受了惊吓,被两个女婢扶着,不断抚摸着后背顺气。
又有一个中年人在一边安慰着她,道:“母亲,已经没事了,火已经熄灭了。”
老太太高声叫道:“翠云呢?翠云还在屋里呢!”
“还不快进去找!”老太太都要急着跳脚,那中年男人也急得厉害,一行人又冲进宅子里去寻。
“翠云啊,翠云啊,你在哪?”老妇人呼唤着。
“母亲,我在这!”
老妇人听着声音寻过去,是着了火、还冒着烟的那间房子里发出来的声音。
“翠云呐,你怎么样了?”
老太太忙走过去,两个婢子推开门呼唤道:“夫人,快出来吧,房里着了火不安全。”
“啊!”
两个婢子一声惊叫,吓得连连后退,惊呼道:“妖怪!”
“什么妖怪!”
众人闻讯而来,围在屋外。
两个婢子吓得眼泪直流,道:“夫人!夫人是妖怪!”
老太太顿觉头晕目眩,那中年男人更是吓得脸色苍白。
老太太勉强定神,道:“胡说八道!夫人怎么会是妖怪!”
“我去瞧瞧!”
“娘!”那男子一把拉住老太太的手,脸上露着恐惧,摇着头不肯去。
“那是你娶过门的媳妇!”老太太声音严厉起来。
她甩开儿子的手,心中猛跳着,缓步走到门口,定了定神,道:“翠云呐,娘来看看你。”
她走进房中,就见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美丽妇人靠在床边,身上满是血迹,眼里满是哀求。
老太太僵立当场,因为那妇人身后,一条长毛带血的尾巴发着抖,始终无法收回。
第778章 缘浅福薄
“母亲!”
那狐尾的妇人看着老太太,眼中噙着泪水。
老太太身子微微发抖,问道:“翠云?”
“是我,母亲。”翠云抖落了泪珠。
“孩子啊,你怎么,啊,我的孩儿啊。”老太太悲从中来,双掌拍着大腿,哀声道:“翠云啊!”
那中年汉子闻声跟着进了屋,却吓得大叫一声:“妖怪!”
便连连后退,拖着老母亲的手往外走,道:“娘,那是妖怪,那是妖怪啊!”
老太太眼里含着泪,却喝止道:“住嘴!”
那男人摇着头,看着老太太,道:“翠云真的是妖怪!”
老太太看着他那不堪用的样子,只能平稳了自己的心态,回身把他推出去,道:“你在门外候着!”
“娘!”
那男人拍着门,拍了两下,却又不敢再拍,害怕激怒了翠云,伤害老太太。
老太太见着翠云仍旧止不住流泪,但心中却缓了过来,缓缓走过去,道:“好孩儿,你怎么,你怎么偏偏就是个狐啊!”
翠云看着门外的丈夫,闭上了眼睛,止不住落泪。
老太太问道:“翠云啊,你这是怎么了?”
翠云扶着床站了起来,道:“母亲,我本就是狐。十年前我父亲带着我从此地路过,因他寿尽将终,将我送给您做童养媳,托付在您这里。我狐类修行,劫难深重,依附在您家中,才躲避了许多劫难。感此恩义,我待您犹如亲生母亲,襄助相公成家立业,本想侍奉您终老,为相公诞下一男半女,也算不辜负了情分。”
“没想到近日修行有异,气机不稳,又逢狂风骤雨、雷霆骤来,才被雷霆所击,这才现了原形。”
翠云落下泪来,拜在老太太面前,道:“母亲,翠云与您缘分已尽,只怕再也不能侍奉您了。”
老太太是真心对待翠云,把她扶起来,娘俩抱头痛哭。
“好孩子,好孩子,不怪你,不怪你。”
“母亲啊,是翠云福薄。”
房内哭声却让房外的男人慌了神,立刻拍门道:“翠云!翠云!”
“你休要伤我母亲,休要伤我母亲!”
翠云看着门外,已经心如死灰。
老太太给她擦了擦眼泪,道:“他是个浑人,若不是你教导他,帮助他,哪有今天的好日子过。不是你福薄,是我们福薄,留不住你这样的好儿媳。”
“你快走吧,翠云,快走吧!”
“不要再回来了。”
老太太哭着狠狠抱着她,又松开手,打开后窗,道:“翠云,走吧。”
“母亲……”翠云哽咽着拜道:“多谢母亲这么多年的照顾,翠云走了。”
老太太泪流满面,看着这端庄美丽的妇人走到窗边,便化作一只身上带着血迹的狐狸跳上窗台,回望了她一眼,便跳出窗外,落在草地里,消失不见了。
雨还没有停,地上的血迹很快就化开,让老太太又心痛又内疚。
那男人还在拍门,老太太已经擦干了眼泪,一把拉开门,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然后看向在场的家丁婢子,道:“雷击失火,夫人不幸受伤,不治而亡。”
“你们听到了没有!若我听到有人在外面嚼舌根,我饶不了他!”
“娘……”那男人回过味来,看着老太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虚极了。
“你跟我来!”老太太揪着他的耳朵,在他的求饶声里带着他往祠堂走去。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道:“把夫人的房门锁起来,以后永不许再开。”
宫梦弼和五鬼在雨中看了这一场闹剧,轻轻叹了一口气。
黄先生道:“主公,我去请那位小狐娘子。”
“去吧。”
黄先生化作一缕黄烟,消失在宫梦弼身后。
宫梦弼道:“我们也走吧。”
几人离开了这家宅邸,正如没有人发现他们来过,也没有人发现他们离开。
宫梦弼和其他四鬼并没有走得太远,黄先生很快就赶了上来,手中黄巾还裹着一只狐狸。
“主公,这小狐娘子被雷霆所伤,又大悲气消情志失调,已经昏厥了。”
“带她回去吧,放着不管,恐怕要一尸两命了。”
“一尸两命?”
“她自己没有觉察到,不是她修行有异,气机不稳,是她怀有身孕,才不能全然收敛气机,被雨工感应,这才受激发了雷霆。”
“原来如此。”黄先生吹了一口气,把雨中寒气吹开,跟上了宫梦弼的步伐。
至于翠云的夫家,他们就全没有再考虑过了。诚如老太太所言,是他们福薄,留不住这个小狐娘子。缘分已尽,不必多谈。
等到了吴宁,雨已经停了。
暴雨来得快去得快,似乎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分别。
宫梦弼没有先回狐子院,而是先去了入云峰。
出云洞里避雨的小狐狸都钻出来了,施花见着宫梦弼,盈盈下拜,道:“宫大哥回来了。”
宫梦弼笑道:“去了一趟下邳,也不是什么大事,办完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