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困了,就去睡吧。”
苗狐会已经无法思考了,只能匆匆拱着手想要告退,但躬身的时候整个人都往前扑了过去。
邵狐正连忙把他扶住,把他放倒在榻上,就听到他传来细微的鼾声。
“真的睡着了。”邵狐正略有些惊奇,他也没有看出来宫梦弼是怎么出手的,但苗狐会就这样一句话的功夫就睡着了。
宫梦弼没有解答,反而问了一句:“邵狐正想要睡一睡还是跟我一道走一走?”
邵狐正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才道:“只希望别打扰到明甫狐正就好。”
宫梦弼没有回答,只说:“来。”便率先走出客房,到了庄子里。
此时下弦缺月,挂在万里无云的天上,像是细密又柔软的白沙铺在柔软的黑色缎面上。
邵狐正跟在宫梦弼身后,见他抬头看月,就也跟着抬头望月。
这一看,天上的月亮就化作无穷无尽的白沙流下来了。
白沙在黑色的幕布上流淌着,映出了无穷的光彩,整个世界一下子陷入无穷的白。
在这白里,宫梦弼成了唯一的赤色,挺拔、高昂、流动的赤色乍看犹如火焰,细看还是宫梦弼。
邵狐正已经知道自己中了宫梦弼的神通,被他的神通包裹着,成了他神通中的一部分。
邵狐正看到白沙在宫梦弼面前翻涌着,一面皎洁如明月的镜子从白沙当中升了起来,在这镜子的映照下,所有流动的白沙终于安静下来,像是冬天呵在铜镜上的雾气终于散去,露出了这世界的本来面目。
是月宫。
他们已然不在人间,而在月宫之中。邵狐正疑心从来没有过什么白沙世界,只是他根本看不清月宫的真容,所以才只看到了“镜子上的雾气”。
他也从未到过月宫,但此刻,他却坚信自己脚下就是月宫。
那巨大的镜子映照着虚空,邵狐正走到宫梦弼身边,就看到镜子里映照着一个人。
那是白日里所见的张家小公子,此刻趴在书桌上出神。
擅自请尚义法师译经,又触怒了法师,最后被镜塔寺赶出来事情已经被家中父母知晓,因此他脸上的巴掌印都还没有消去。
他心中懊恼至极,看着书桌外打开的窗户,斜挂的月亮,又忍不住怔怔出神。
这一出神,不知为何,就似乎真的飞升天阙,直入月宫了。
“何人擅闯金魄宫?”
张承祖茫然无措,便见到一个月中仙真,玉带宽袍,姿容俊美,仿佛皓月一般,手里抱着一只狐狸,大尾巴左右摆动,娇俏可爱。
张承祖为其所慑,讷讷不敢言。
那仙真看了他一眼,道:“原来是得了狐书的有缘人,你是得了狐书,知晓了拜月服气的法门,才到了我这里。”
又是狐书。
张承祖心中满是愧疚,因为这狐书的事情,已经闹得鸡犬不宁。往日的好友变得陌生极了,又把镜塔寺给得罪了。
在这仙真面前,似乎把他心里的龌龊都照了出来,便上前拜道:“仙真容禀,那狐书……那狐书并非我所有,乃是……乃是我强夺来的。”
岂料那仙真道:“我焉能不知?你可知这狐书是何来历?”
张承祖摇头,并不知晓。
那仙真摸着手里的狐狸脑袋,道:“狐书狐书,自是教化狐狸修行之书。此书乃是泰山娘娘恩准、玉仙神女批示、狐仙宫明甫所作,乃是教化天下野狐向道修行的法门。狐书首篇,便已然言其经义,你连后面的拜月服气都知晓了,竟不知狐书的来历?”
张承祖更是羞惭:“原来如此,那我岂不是抢夺了教化野狐的圣贤书?”
那仙真手里的狐狸被摸了两把就有些羞恼,挣扎着从仙真手里跳了下来,在一边抖擞毛发。
“因你之故,那失了狐书的狐先生惹了一身罪责,只怕要受些苦刑了。”
“怎会如此,这件事都是我的过错,他几次讨要狐书,我都没有归还,怎么能怪在他头上?”
“他看管狐书不利,致使神通外传,狐法惑人,如何不怪在他头上?”
“是我害了他!”又连累了一个传道授业的狐先生受此罪责,张承祖心里发颤,眼里发红,“要不是我,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那仙真笑了起来,道:“你有此心,就还有斡旋的余地。”
张承祖问道:“是何余地?”
那仙真道:“狐书乃是教化野狐的经义,你虽然是人,但也受得教化。天下野狐皆受泰山娘娘管束,你通晓了拜月服气的经义,亦能感日月泽被之德,就此拜入泰山之府,这狐书便不算外流。既然不算外流,那就是借书,而不是夺书了。”
张承祖拜倒在那仙真面前,道:“我素有求仙问道的志向,既然得了泰山府的狐书,自然甘愿拜在泰山府门下,请仙真指点!”
那仙真笑道:“缘也狐书,孽也狐书。你拜了月,采了气,还不把狐书取回来供奉?这作书的人同意收你这个门生,你才算入了门。”
“去吧,若非看在你可堪造化,而我又与狐狸有几分缘法,擅闯了我这金魄宫,我就要治你一罪了。”
那仙真的声音逐渐远去,印在张承祖眼中的,乃是一个背后玄光圆满如月,十二月轮交织拱卫的仙人法相。
第758章 心火邀客
张承祖在书桌上惊醒,手上不知何时沾染的墨水已经涂在了纸上。
“是梦啊。”
他走到窗边,外面的月亮并不圆满,但那月亮在他眼中,他却不自觉想起了那梦中的仙真。
玄光圆满,十二月轮交错拱卫。
他不知不觉就按照拜月服气的法门运转起来,那脑海中的仙真与窗外的明月交相呼应,那下弦缺月似乎落在了仙真的脑后,融入了月轮之中。
月光如同涓涓细流,好似从天上落下来,好似从心底涌出来。
“不是梦啊”
他终于反应过来,他是真的神游于外,梦遇仙真了。感谢仙真没有降罪,反而点化他修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境遇,能够再有机会到金魄宫中拜访了。
金魄宫清寂幽冷,那月中仙真正赔着笑脸,被狐狸抱怨着。
那狐狸幽怨地看着仙真,道:“明甫狐正,我都已经修行百余年了,已经不是小狐了。”
宫梦弼只是笑着道歉:“只是一时兴起,莫要见怪。”
那狐狸本来是个持重的中年人,正值壮年,幻化人形的时候,也绝不是可爱的模样。但谁让狐狸本相如此,哪怕是个老成的狐狸,看起来也正是让人手痒的时候。
邵狐正倒也没有在意,而是问道:“狐正是要收他入门吗?”
宫梦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只是结一段缘法,成与不成,还在两说呢。”
“虽然我没有明甫狐正的本事,但也能看出来这小子确实是修行的根苗。也许是有人想借着狐书的事情生事,借此点化他成道。只是我狐子院跟他无冤无仇,却平白拿我们作筏子,实在可恨。”
“有人要借狐书闹出事端,借此攻讦狐子院,有人要借着这个事端点化张承祖,开发他的道心,还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乐见其成。”
“以明甫狐正的本事,肯定胸有成竹了。”邵狐正早已经被宫梦弼折服了,他不是第一次听闻宫梦弼的大名,神女赐字也好,编撰狐书也好,敕建狐子院也好,都让他声名大噪。但真正跟在宫梦弼身边,见证了他的胸襟和本事,才让他真正把传说和宫梦弼本人结合在一起。
“就看谁先坐不住了。”
宫梦弼拨动明月镜,那镜面光华流转着,便转到了另外一个场景。
邵狐正看的真切,这镜子里映出来三男两女,五个人都在一处,看这景象,是在一处庭院里。
园林之中假山交错,花木茂盛。五个年轻男女面前放着桌案,摆着珍珠、宝玉、熏香、花果,对着天上的下弦缺月,焚香祭拜了起来。
拜了明月,便运转服气之法,开始吞吐太阴元气。
修行虽然并不忌讳同修,彼此结伴修行的事情也常有,但初学者还是最好独自修行。结伴在一起的时候,心念彼此影响,绝难入静。
服气是典型的静功,不能入静,连元气便分辨不清楚,哪里还有什么采气服气的说法。
只是闭上眼睛干熬着,试图得到回应,能吞吐一丝半缕的元气,好叫人知道修行成仙不是一个虚妄的故事。
但让他们任意一个人将狐书译本带走,其他几个人又绝不同意,只能聚在一处,一道验证译本所说的内容。
邵狐正发出笑声,毫不客气的耻笑道:“人身的聪慧是万类万灵都比不了的,但人的杂念也最多。这样也想要修行,除非是神仙点化,否则真是做梦了。”
巧就巧在话音刚落,明月镜中就生出光来。
元气肉眼本不可见,在邵狐正的修行中,灵神也是无法分别的,但在宫梦弼眼中,这些都有迹可循。
月下有元气聚拢着,似乎被牵引着,落在那五人身上所谓的神仙点化,就这么来的。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这样强来,可见确实是居心叵测了?”
宫梦弼带着几分笑意,伸出手来,轻轻吹一口气,便有一团灵动的火焰在手上跳起舞来,小狐狸一样跳跃着。
这五道元气勉强被服气法吞服,他们纷乱的杂念就已经烧断了法门,把这五道元气烧得干干净净,好似猪八戒吃人参果,什么滋味也没有尝到。
他们本就邪欲炙热,只需要一点火星子,便能把仅有的清明都烧成焦土。
“这是元气?”
“你也感觉到了?”
“我感觉到了。”
“但是为什么服气法没有用?”
几人焦躁起来,又扑到桌上去翻译本,希望能从译本中找到解答。译本自然是找不到答案的,但明明看到了却摸不着,镜花水月一样,就让人想要发疯了。
宫梦弼手中的火焰逐渐收拢,消失不见,但心火却已经在他们欲念当中燃烧起来。
心火一烧起来,宫梦弼就知道这几个年轻人果然不出所料,已经中了惑心的法术。虽然他们本就心欲驳杂,但不是法术鼓动得邪欲难消,也不会这样行事古怪乖张。
但此刻,他们高涨的欲念成了心火的食粮,那道蛊惑人心的法术则被心火侵占。
“找到你了。”
宫梦弼闭上眼睛,以心火营造幻象,引动了那道法术。
明月镜上迅速布满火焰,镜中的影像已经化为火海,火焰涌动的时候,让人有一种分不清水火的错觉。
宫梦弼看向邵狐正,道:“且为我护法。”
邵狐正神色肃穆,道:“必不叫外人打扰。”
而后宫梦弼便跨入明月镜中,那一片火海中,又生出一重幻景。
下弦缺月,悬在庭院之上。只是此刻那庭院中并没有三男二女,只有宫梦弼负手而立,静候人来。
不过片刻,就听见有人从门外走来,口中抱怨着:“这等蠢笨玩意儿,饭已经喂到嘴边,却吞不下去,是何道理?”
入了庭院,假山、花木、灯火、月光使得阴影纵横交错,来人身着锦衣,身量不高,是个颇有威严的老翁的模样,但见了在这阴影交错中的宫梦弼,脸色比见了鬼还难看。
“怎么是你!”
宫梦弼回身看向他,问道:“我正在等你呢。怎么,你认识我?”
出差了好几天,才回来
第759章 居然醒了
“你认识我?”
那老翁眉梢跳了跳,露出一个笑来,道:“不认识,只是疑惑这里乃是余府,尊驾怎么会在这里,余府的公子小姐又去哪里了?”
“你不认识我?”宫梦弼脸上露出几分讶异,当着他的面说瞎话人不是没有,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不多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