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狐会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志向,旁人去看,只知道那里是城阳庄,庄公是信奉泰山娘娘的良善人。
只有真正有眼力的人去看,才能看出来这是一座狐狸庄,里面都是狐狸,没有活人。
城阳庄只是有些许民间的名声,实际上并不打眼。野林子里有幻术遮掩,除了误入,寻常人等也进不去。
苗狐会建狐子院才第二年,手下的狐子都还不曾出师。
如今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苗狐会遣狐子去城中买药,不想在回来的时候冲撞了下邳望族张家的公子。
张家公子纵马而行,狐子从小路拐出来,张公子为了躲避狐子,勒马太急,惊马将张家公子从马上甩了下来。
狐子也被这惊马所惊,吓得漏了尾巴,失了神智,连买的药材都散在地上没有来得及捡起来,就急匆匆钻进野林子里了。
这狐狸尾巴被张家公子瞧个正着,又惊又怕,等两个仆役追过来,扶起来张家公子,见他没有受伤,又捉住了受惊的马儿,才让这小公子缓过了神。
张公子把地上的药材捡起来,打开一看,尽是些干草、金银花、荷叶、黄连之类的降火清暑的药,就问道:“你们说,狐狸也要买药吗?”
那两个仆役虽名为仆役,但都是武人,气血旺盛,听他这么说,就明白是撞了狐了。
“这么热的天,狐狸也受不住吧。公子,把药材扔在这里吧,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必理会。”
但张家公子没见过狐魅,只觉得新奇,不肯走,一定要见识见识狐魅。
这两个武士没辙,只能把马拴在林子里,陪着这小公子藏在树丛里喂蚊子。
等到天黑得厉害,也没有见到狐狸回来找药,这两个仆役就劝道:“公子,那狐魅想是被马惊了,不敢再出来了。”
“狐魅心眼小的很,又很记仇,何必非要招惹它?”
张家公子娇生惯养,被蚊虫咬怕了,这两个仆役略一劝诫,也就同意了。
三人就钻回林子里去牵马,等牵了马回来,却发现蹲守的草药不见了。
张家公子激动得拍掌,道:“狐狸回来了,一定就在附近!”
这两个仆役怕出事,只好哄着他。
“这黑灯瞎火的去哪里找狐狸,既然知道这里有狐狸,那不如改日再来看看?”
苗狐会叹息道:“那张家公子当日是回去了,但从那以后就时时来野林子里转悠。”
“狐子当日受了惊,跑进去林子里缓过了神,才又回来找药。听着了马的呼吸,知道他们没走,才一直等到有机会就把药材取回了,回来向我禀报,我虽知道这事情要谨慎,却也没有真的当回事,只是吩咐狐子尽量少出去,不要被人看见。”
“谁知道这小子锲而不舍,闲来无事就带着几个武人在林子里转悠,硬是找进了狐子院。”
张家是本地望族,又不知道从哪里修来的祖上福荫,眼睛亮的很,没有被幻术遮掩。
小公子没找到狐魅,那时候天都快要黑了,被他无意中窥见了庄子里的灯火,就带着武人过来了。原本是想打听打听消息,谁知道有意外收获。
进了庄子就发现好几个人立而起的狐狸抬着一本厚厚的书册,见了他们大惊失色,扛着书就跑。
“别跑!”张小公子大喝一声。
哪里有狐狸肯留步,跑得地上都扬起了灰,一边跑一边示警:“闯进来人了!闯进来人了!”
张小公子就命令道:“快拦住他们!”
几个武人立刻上去捉狐狸,为了避免被捉到,狐子不得不把狐书舍了,钻进了狐狸洞。
武人没捉到狐狸,却把狐书拿走了献给了张小公子。
张小公子翻开来看,好像是什么异国文字,也不知是梵语还是天书,又或者是道士写的云篆鸟符。
直觉这是个好东西,就立刻贴身收藏起来了。
苗狐会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也不过是九品的狐会,冲出去也降不住这几个武人,只好吹起了阴风,掀起了沙尘飞石,把这几个人赶走了。
苗狐会羞惭道:“我知道他抢走了狐书,就去他回去的必经之路上堵他。”
他先是装作一个迷路的中年行者,请求张小公子结伴同行,好去县城。
张小公子倒是挺乐于助人,就与行者结伴。行者能说会道,跟他说了几个讹传的故事。
张小公子刚刚从狐狸手中抢来了奇书,满心都是倾诉欲,就把这件事情同行者分享了。
行者就问道:“还有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看一看这本奇书呢?”
张小公子就把狐书取出来给他看,他刚要伸手摸,张小公子忽然把目光落在了行者的身后。
行者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自己的狐狸尾巴也露出来了。
苗狐会懊恼道:“是我学艺不精,那张小公子的运数又旺极了,我同他靠得太近太久,尾巴就露出来了。狐书也没有骗回来,反而被武人追了一路。”
第749章 洗濯刀口
苗狐会也不是没有再尝试过。
几个武人虽然身强体健,气血旺盛,但是精神并不敏锐,可以被法术蒙蔽。
苗狐会借此机会现身过两次,一次是趁张家公子在镜塔寺游玩的路上扮作僧人,一次是在张家公子家里。
前者是聊到一半的时候真的镜塔寺僧来了,不得不退走,以免冲撞了。
后者是进了张家迷晕了门童,往门里吹迷烟的时候正被半夜还在琢磨奇书的张家公子捉个正着,本来是要仗着法力强抢,哪里知道惊了巡游的夜神,又不得不退走。
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张家公子的车辇外,请乞儿送信,言明此书乃狐书,记载的是狐狸修行的法门,央求张家小公子归还。
但经过了前几次之后,张家小公子的警惕心极强,根本不相信。
苗狐会只好换了一种办法,趁着游神不在的时候在张家大宅外头鬼哭狼嚎,一大早又给张家送了上死老鼠以示威胁。
这当然惊动了张家公子的家人,问过之后,才知道是小公子撞了狐,是狐狸作怪。
但他们的想法不是归还狐书以求安宁,而是认为此书不祥,勒令小公子把狐书供奉到镜塔寺,请镜塔寺的法师消灾解难。
张家小公子当然不愿意,但是被揪着耳朵带去了镜塔寺,也不得不同意。
这部狐书于是就被供奉在了镜塔寺的藏经阁里,苗狐会就更取不回来了。更要命的是镜塔寺有一个大挂单的有名的法师,法名尚义,精通律藏、经文、典籍,见多识广,即便是不认识狐文,把狐文破译出来的可能性也很大。
苗狐会心忧狐书,又怕里面的修行精要传出去,酿成不可知的后果,造访了镜塔寺三次,三次都被寺里的僧人察觉,只能作罢。
“后来他求到了我这里,我不能坐视不理,就赶往下邳,本来是要先礼后兵,说情缘由,请镜塔寺归还狐书。但镜塔寺的武僧根本不听我分说,见着狐魅上门,就拿戒刀来捉妖,要先将我拿下再说话。”
“我同他在镜塔寺外斗了一场,被他戒刀伤了一臂,也烧花了他的脸。”
“事情闹到这般田地,已经不是我可以解决的了,只好去天狐院求援。正巧黄博士在荀祭酒那边,就指点我到吴宁县来求援,我便带着苗狐会一路赶来了。”
邵狐正卷起袖子,露出包扎好的左臂,在肘上一寸七分处,还渗出殷红的血来。
“解开我看看。”
邵狐正解开布条,露出外翻的刀口,刀口的血还在缓慢的流淌,始终无法愈合。
宫梦弼看出来这是戒刀上加持的法力在作怪,这刀法凶厉,出手的武僧想必是寺里的护法,修行了杀生的刀术,寻常手段根本驱不了这刀口上的法力,要日日流血。
虽然死不了,但绝对是旷日持久的折磨,哪怕日后消磨了,表皮愈合了,肌理还是会疼痛,成为沉疴。
宫梦弼提起桌上的茶壶,站起身来,将茶壶里的凉茶斜斜倾落,好似山泉流淌,浇在邵狐正的创口上。
邵狐正疼得龇牙咧嘴,浑身都在发抖,还是苗狐会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肩膀。
小小的壶里好像藏着一口井,倾泻出来的清泉带着幽幽的苦香,血污流淌着,渐渐地,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宫梦弼把茶壶放回桌上,道:“可以了。”
邵狐正脸色微微发白,但再看那创口,竟然已经有了愈合之象。
邵狐正默运法力,那创口再也感受不到刺骨的疼痛,在加速愈合起来。
“多谢宫狐正!”
邵狐正深深施礼。
宫梦弼摆了摆手,让他坐下。
“也不急在今日,邵狐正暂且在这里修养一日,明日我们再启程去下邳。”
邵狐正叹了一口气,道:“实在冒昧,叨扰宫狐正了。”
重新落座,这壶凉茶立了大功,邵狐正和苗狐会也就细品其中苦味。
邵狐正提起茶壶为宫梦弼和苗狐会斟茶,提起来才发现刚刚宫梦弼倒下去那么多的泉水,这壶里竟然还是满的。
宫梦弼看向苗狐会,问道:“张家是什么来头,张家小公子又是什么来头?”
苗狐会道:“张家在下邳是望族,出过几个大官,如今这一代,读书人有几个,但倒没有在官场的。”
“张家小公子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不喜欢读书,喜欢神鬼传奇、僧道故事,好禅慕道,从小就到处拜师学艺,求慕仙道,只是一直也未成就。”
宫梦弼眉头微蹙,道:“仅仅如此吗?”
苗狐会不解:“别的我倒不曾听闻了。”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明日再说吧。”
“长夏灵官,给苗狐会和邵狐正收拾两间客舍。”
黄先生微微躬身,消失在狐舍中。
宫梦弼又问起镜塔寺的事情,苗狐会对这个倒是很清楚。
镜塔寺因九镜塔而得名,供奉着《法镜经》的原本。尚义和尚在镜塔寺挂单,也是为了《法镜经》的原本。
这等传承多年的佛寺历来都有些深不见底,仅苗狐会所知,镜塔寺就有好几个七品道行的护法僧。
其他的就知之不详了。在下邳活动,苗狐会历来都避着镜塔寺,同他们也套不上近乎。
片刻以后,黄先生便来复命,道:“客舍已经收拾好了。”
宫梦弼便带着邵狐正和苗狐会去客舍休息,约定了明日再出发。
等回到狐舍,地上已经被黄先生打扫干净了。
见着宫梦弼思忖的样子,黄先生问道:“主公有些疑虑?”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心中是有一些疑虑,打算去找故友打听打听消息。”
宫梦弼把小金炉点燃,轻轻吹一口气,炉里的烟气就弥漫着,铺满了整个房间。
宫梦弼默念着咒法,呼唤着神名。
不一会儿,那烟气便收拢着,聚敛成一个虚幻的人影,穿着岳府的神官袍,面色颇为不快。
“明甫大仙,何事召唤小神?”
宫梦弼露出矜持的笑,道:“遇到了难题,所以专程向余神官请教。”
“有话快说!”
“帮我打探打探下邳的消息。”
第750章 遮蔽俗尘
“下邳?”
余神官不太理解,道:“你想查下邳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