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梦弼也不拒绝,借着这个机会来观察他们的生活。
修行到他这个境界,灵神出游,到了蒿里国与其他鬼神并无分别。但阴阳不同的地方在于,阴间鬼神,都是魂灵。
阳世的感受与阴间并不相同,尽管在阴间魂灵也背负一层“壳”,但这层壳和肉身又绝不相同。
生与死的界限如此分明,却又如此模糊。
等到手里的东西塞不下了,乐善好施的蒿里国人送了他瓜果鲜花、肉包馅饼,甚至还有香囊手帕。
眼见着围来的人越来越多,宫梦弼连忙告罪一声,钻出人群往岳府去了。
这些人也不追赶,笑着同他道别,渐渐四散去了。
宫梦弼钻进岳府,往来神官也各个含笑相待,宫梦弼便露出几分讶异了。
等见了魏大判,魏大判便点出来,道:“你今日身上的气息格外不同,似有纯阳宝气,我见了都心生欢喜。”
宫梦弼思及其中区别,便顿时想到,今日小金炉中烧香用的不是狐火,而是日珠。
日珠的火气与狐火绝不相同,以至于烧出来的香气也不相同。
这种细微的差别在阳间并没有什么,但到了阴间,在这些阴鬼面前,便顿时显露出不同了。
“我还以为是蒿里城少见外人,那些鬼民热情好客,才送了我许多东西。”
魏大判露出些许古怪的表情,道:“什么东西?”
宫梦弼在袖子里掏摸着,道:“那就多了。”
但他摸了一个空,分明是收进袖子里的东西,却什么也不见了,犹如梦幻空花,归于无形。
宫梦弼露出奇异的表情来,魏大判微微一笑,却也没有解释。
第691章 口下留情
袖子里的东西消失不见,宫梦弼试图回忆起它们消失的过程,但并没有什么头绪。
魏大判见他出神,提醒道:“不要想了,随缘而来,随缘而去,知道了自然就知道了,不知道也不必想,阴阳有别,莫要深思。”
宫梦弼倒是很听劝,想了想,把奔月法的法力调转出来,便将身上带着的纯阳之气掩盖住。
魏大判道:“今日怎么有闲暇来蒿里游玩?”
宫梦弼伸手再去掏,这次没有摸空,把那一纸契书取出来放在魏大判面前,道:“我这是来给你送人来了。”
魏大判露出几分惊讶,道:“这是?”
他打开契书,目光便锁定在了那“尊奉泰山娘娘,受岳府戒律管辖”的条目上,随后才是将整个契书完完本本的看完。
看完之后,魏大判大约也猜出来宫梦弼的想法了,不过还是跟他再确认了一遍。
宫梦弼回道:“如你所见,天狐院容纳不下这些异类,我有心教化,却一不能让他们失了管束,二不能让他们没了去处,便拟了这契书,待他们出师之后,便由岳府代为管辖。若大判有心,便可引渡他们入鬼神之道,做这阴阳问路的使者。”
魏大判哭笑不得,道:“你这是自己做事,却要我来给收尾,算盘打得这样响,也不藏着一点?”
宫梦弼笑道:“阴阳有别,虽有神道各司其职,却总有疏漏之处,我自修行至今,不知见了多少生死之魂在人间游荡,本该引渡入地府的,却最终没有归属,岂不可惜?”
魏大判道:“指引生魂、引渡死魂,那是地的功业。由社神收缉、交付城隍引渡,本就不该是我岳府来做。那些游魂的罪果,也是他们来担,我何必自讨麻烦?”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大判瞒过得别人,却瞒不过我。人间皇帝封敕天下城隍,后土娘娘不欲与之相争,连天下都城隍的位置都让人皇封敕给天紫岭那位了。如今的城隍不比以往,失了娘娘眷顾,天下都城隍得位不正,威严不足,又难以管束群神。天运不足只能依凭国运,如今国运亦不足,又何以依凭呢?人神失其位,到最后不是大判说不管就能不管的。”
“况且每逢乱世,地最容易被卷进大劫之中,本也管不过来。如今岳府这样缺人,我招学生自行教化,甚至不用岳府培养,大判白得了人手,不是两相欢喜吗?”
魏大判看着他没有说话,半晌道:“你这样有才能,我一定要奏请府君,无论如何,也要留你在岳府同殿为臣。”
宫梦弼吓了一跳,忙道:“大判口下留情!”
见着魏大判眼含笑意,才知道是被作弄了。
魏大判见他这样一副拿捏吃定的样子不快活罢了,作弄他一下扳回一城,这才认认真真把契书夹在奏本之中,道:“此事倒也不是不能做,只是其中细节还有待商榷。你这个忙我可以帮,只是还要府君同意。你是自己去还是我去?”
宫梦弼道:“多谢大判。我这些许小事,不值得专门惊扰府君,我便不去叨扰了,大判替我向府君问安。”
魏大判挥了挥手道:“知道了。”
宫梦弼被他嫌弃了,只好先行告退。
才从魏大判府衙中出来,就瞧见一个绿衣神官抱着一大摞文书匆匆行来,向着魏大判府门而去。
宫梦弼眼睛一亮,抬手打了个招呼:“余神官,许久不见,近日如何?”
余合脚步匆匆,听到声音才转头去看,果然看见这遭瘟的狐狸。
宫梦弼见他一双眼睛充满了阴郁和怨念,不敢再多说了。
余合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托大仙的福。”他聚了聚怀中那一大摞厚重的文书,道:“小官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宫梦弼赶紧也溜走了,免得被府君逮到。
天地良心,他对府君敬畏爱戴,不是不想见他,只是政务繁忙,抽不开身。
他着实也不闲着,回到狐子院便召来五鬼神设宴,要宴请狐子院的诸位夫子。
上次回来已经从五鬼神口中得知吴宁县的变化,但五鬼神毕竟不教学生,狐子院的事情,还要多问一问诸位夫子先生。
且他一去数年,许久没有见到老朋友,着实有些想念了。
五鬼神应召而来,与上次相比,法相又有不同。上次以香火祭炼五鬼神,虽然他们实在吃不下,剩下的还放在受月楼,但宫梦弼道行大进,又得神女点拨,仙神之妙具在其中。
投射在五鬼神身上,最明显的就是死相减退,鬼神之相越发突出。
他们原本是五个惨死在五鬼法下被奴役的魂灵,死相与凶相难以分清。如今死相渐去,凶相则化为威严,仍旧维持着鬼与神的两面性。
今日是马均济在狐子院教授文经,宁采臣和许伯恭都在家中,宫梦弼写了请柬,便请黄长夏去请他们。
到了夜里,北来大仙教完了修行科,宫梦弼便剪纸为月,等候大家赴宴。
北来大仙最先来,见着宫梦弼才喟叹道:“许久不见,你是不是道行又进了?”
宫梦弼顾左右而言他,道:“是许久未见了,罗道长怎么不在院中了?”
北来大仙道:“他又不是狐狸,不习惯在狐狸坡久住,不久前就带着徒弟去寻合适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把兰渚道院重建起来。”
宫梦弼想了想,道:“重建道院不易,若有能帮得上忙的,请一定开口。”
北来大仙道:“多谢。”
说实话,狐狸坡的灵机并不丰厚,尤其狐子众多,是教书的好地方,却不是修行的好地方。
北来大仙没有重新在龙盘山开辟洞府,也还是在等兰渚道院重建。
说话间,康文已经带着其他狐仙拥簇着马均济来了。
今日天上没有月亮,但此间之中,却明月昭昭,氤氲弥散,如同月宫一般。
康文尚能自持,其他狐仙见了宫梦弼就高兴极了,这几日已经在流传夫子归来的消息,但一直没有见到人。
现在重逢,既是欢喜,又是紧张。
彼时还是狐子院的学子,对宫梦弼又敬又畏,如今已经成了狐子院的先生,却还是改不了面对宫梦弼时的忐忑。
几个狐仙拱手施礼,道:“见过夫子!”
宫夫子把他们托起,道:“不必多礼,都来入座。”
马均济也施礼道:“久违了!”
宫梦弼抓着他的胳膊请他入座,道:“马兄身体比以往康健了。”
马均济笑了起来,感慨道:“若非是狐仙照应,莫说调养身体,能混口饭吃就已经殊为不易了。”
“只可惜采臣和伯恭不在,不然一定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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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2章 松弛感
马均济再见宫梦弼,自然是止不住的欢喜。
作为一个穷困潦倒连鬼都不怕的书生,日子过得有多拮据自然不用说,是受到宫梦弼的礼遇,才逐渐好起来,不必再为漏雨的房子和单薄的衣裳烦神,不必再为下一顿的吃食和难寻的生计困扰。
对马均济来说,这是知遇之恩。
他这边还想着宁采臣和许伯恭,遗憾他们未能赴宴,那边宫梦弼就笑道:“稍等片刻,他们马上就到。”
说话间,就见风声响起,树影摇动,院中泥土忽地喷出一团浓烈的黄气。
那黄气缭绕着,又迅速收拢,化作黄长夏的鬼神之相。那鬼神之相极为高大,披着一件斗篷,山峦和土地的纹样仿佛在他的斗篷上生长了出来。
黄长夏的斗篷打开,露出身前并肩而立、双眼紧闭的宁采臣和许伯恭。这两个人仿佛是从岩洞中钻了出来,感受到了外界的天光。
黄长夏道:“宁先生、许先生,可以睁眼了。”
宁采臣和许伯恭这才睁开眼睛,回头再看,黄先生站在他们的身后,已经收敛了鬼神之相,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身着黄衣的宽厚男子。
“黄先生好本事。”
黄先生微微一笑,道:“小手段罢了,宁先生、许先生,看那边。”
宁采臣和许伯恭向黄长夏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便瞧见向他招手的马均济和满是笑意的宫梦弼。
宁采臣大喜道:“狐仙!”
他激动上前和宫梦弼拥抱了一下,道:“许久未见,我真是挂念你啊。”
宫梦弼笑道:“我又何尝不挂念你呢?”
再看许伯恭,也高兴道:“许兄如今看起来也精神多了。”
许伯恭笑了起来,道:“寄身山野,教化野狐,情志纾解了,自然没有那样郁郁寡欢了。”
宫梦弼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他看得见许伯恭心底的火焰并没有熄灭,愤懑之情虽然因为教化野狐而好转了许多,但是要实现他的理想抱负,只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该请的人都已经请到,宫梦弼便请众人落座。
而后指了指头顶的明月,道:“久别重逢,且与我共饮一杯。”
那明月之中,便有烟气浮现,化作几个狐侍女来为众人斟酒。
北来大仙泰然受了,宁采臣三位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侍女亦人亦狐的脸,心中生出几分恐怖,又有几分刺激。
到了那几个狐先生,就各个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宫梦弼举杯道:“满饮此杯。”
众人便一饮而下,馥郁的香气伴着月光的冷意从喉头钻进腹中,返上来难以言喻的花果香,令人痴迷沉醉。
狐侍女再度为众人斟满果酒,宫梦弼又敬了一杯,道:“我不在狐子院这段时间,辛苦诸位了,敬诸位教化之功。”
狐先生们脸色通红,喜悦和兴奋混在一处,又一饮而尽,道:“不过是践行宫师的德治罢了。”
觥筹交错,立刻就热络许多。
宫梦弼询问起狐子院的近况,尤其是这几年狐子的情况,自然各抒己见,知无不言了。
宫梦弼甩手不管之后,狐子院交由康文来管理。康文也是临危受命,遇到了许多苦难。好在有这些同窗留下当狐先生,一直帮衬着她,又有五鬼神镇场子,才渐渐得心应手。
康文愧疚道:“自我接手狐子院,并未能维持住宫师的局面,考入天狐院的狐子不增反减,只有十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