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庭大仙仔细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狐里狐气之处,可见并非同宗,但与白夫人却是旧相识。
白夫人见到她们,就露出轻松了许多的神情,道:“一别多年,你们修行精进不少。”
二位女仙感慨道:“当年若非姐姐接引我们入道,哪里会有我们今天呢?”
金庭大仙看向白夫人,白夫人就笑了起来,道:“忘了介绍,这是我两位妹妹,青衣黄瑾,紫衣陈微。”
又同二位女仙介绍道:“这是我弟弟金庭,我儿子宥宽。”
金庭大仙拱手道:“见过二位仙子。”
白夫人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道:“就叫姨母吧。”
五皇子羞红着脸叫了人,两位女仙也高兴极了,热情的将几人迎入玉女祠,道:“姐姐斩却镜花,到人世间走了一遭,可有什么感悟?”
白夫人温柔地看向五皇子,道:“除了这小子,倒也没有别的感悟。”
两位女仙有些感叹,黄瑾道:“也好,得了一个麒麟子,也未尝不是另一种缘分。”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玉女祠中。
进门先要拜玉女,只是见着这玉女道神像,金庭大仙便愣神愣住了。
白夫人含笑道:“还不拜过玉女?”
金庭大仙见她眼中笑意,也笑着摇了摇头,去玉女像前上香祝祷,“敬拜华山玉女,多谢山长厚爱。”
眼前的玉女像,虽生着金庭大仙没有见过的相貌,但其中的神灵分明是当今天狐院的山长,玉仙神女。
白夫人对两位女仙道:“今夜还要叨扰二位妹妹,也取回我一些旧物。明日我便要带着宽儿去玉泉山了。”
陈微问道:“何不多住几日?便是你撑得住,宥宽也经受不住了。”
好几日不曾好好休息,宥宽的面色并不好看。
白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能久留,否则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黄瑾笑了起来,言语铿锵有力,“我们姐妹何时是怕过麻烦?”
白夫人仍旧摇头,“你们避世修行,卷进这些事情里,只会越陷越深。放心,此行金庭来救我,已经让我脱了最大的劫数。后面的路只需小心一些,出不了什么问题。”
她再三坚持,二位女仙也只好作罢。
陈微取来药饵和清露给宥宽服下,解了他一身疲乏,放松了他的精神,他便很快入睡了。
白夫人同二位女仙说了几句话,就带着金庭大仙进了庐舍,把黑龙留在外面。
金庭大仙看着白夫人,道:“我此前还一直在想玉面何来,今日才见了姐姐,也算了了我一个心愿。”
白夫人同他一起坐下,借着清茶解乏。白夫人草草收拾了一下,只换了一身衣裳,收拾了一下头发,将面上的脏污擦干净,就露出非比寻常的美丽和温婉。
白夫人道:“你在我面前提起薛道情,可见不是对我一无所知,怎么又说这话?”
金庭大仙伸出手来,手中法力化作烟霞,变成了薛道情曾经给玉面狐所作的画作,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对白夫人的了解只有这幅画。
白夫人失笑,道:“原来是这样。”
她倒是十分坦然,也并不觉得难以启齿,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薛道情是世上少有的男儿,我们狐狸,总有些情情爱爱的幻想,只可惜有缘无份,他真正倾慕的人不是我。”
她说得这样坦然,便知她拿得起放得下。
金庭大仙道:“回头我将这幅画还给姐姐。”
白夫人摆了摆手,道:“你自己留着吧,给我我留着也不是,毁了也不是,徒增烦恼。”
掠过此事不提,白夫人道:“你心中有很多疑惑,也许我能为你解答一些。”
金庭大仙毫不犹豫指了指玉女祠。
白夫人道:“此处原本是神女当年修行时的洞府,已经有很多年不曾使用了。是后人在此修建了玉女祠,供奉玉女,才有了一段缘分。”
“毕竟供奉着神女,放着不管也不是事,我便受神女之命,寻来了黄瑾、陈微,传她们神女旧日衣钵,她们便在此结庐修行,看护着玉女祠。”
金庭大仙问道:“她们不知道神女如今在天狐院吗?”
白夫人摇了摇头,道:“神女是神女,玉女是玉女,也不必混为一谈。”
金庭大仙倒是很理解。
宫梦弼是宫梦弼,马庆吉是马庆吉,金庭大仙是金庭大仙。
有一份香火情在,就已经足够了。
宫梦弼又指了指脸上的玉面。
白夫人就将斩镜花传授给了金庭大仙,道:“若无必要,还是不要用的好。修行乃是炼假成真,若是乱用此神通,混淆了真假,找不到真正的月亮,便功亏一篑了。”
宫梦弼又问道:“我那外甥……”
白夫人苦笑一声,道:“比你想的简单一些,我并非有意拜入天家,是实在机缘巧合。”
只是问及各种机缘,白夫人却不愿多谈了,想来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金庭大仙道:“我在太湖有要事要办,还需姐姐为我留住这身份。”
白夫人道:“你叫我姐姐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且放心,你就是我玉泉山的人。”
金庭大仙道:“多谢姐姐,等我办完此事,便可将玉面归还。”
白夫人露出复杂的神色来,道:“我斩镜花也是为了修行。如今修行未成,暂时还用不上玉面,你代我好好保管。”
第442章 皇都劫数 天下劫数
白夫人传授了金庭大仙斩镜花的神通,镜花水月,仍旧是脱胎于太阴法,脱胎于月相。
既然脱胎于太阴法,对金庭大仙来说参悟起来就并不困难。
他只是看一看,没有来得及修行,但已经对斩镜花有了基本的认识,也就明白了白夫人眼下不想要玉面的原因。
玉面代表着她曾经的修行,她狐的身份。
而今她是人,还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她曾经的修行已经到了瓶颈,想必是卡在了中品到上品的玄机上。从五品到四品,灵神白日出游,瞬息千里,到分化身外之身,千变万化,虽然不容易,但始终都还在灵神上下功夫。
金庭大仙如今五品道行,并没有撑破这玉面,这玉面依旧能很好地容纳他的修行,遮掩他的身份,可见白夫人曾经定然也在四品甚至往上了。
曾经的修行无法突破,但如今的白夫人却还没有定论,白夫人不愿意逆转镜花,情有可原。
把玉面还给她,便时时刻刻引诱着她,倒不如由金庭大仙保管。白夫人若是肯给自己留这样的退路,当初就不会把这玉面交给神女了,如今也落不到金庭大仙手上。
金庭大仙自然要支持她的修行,最好她能修成上三品,才不负这样的缘分。
跳过玉面的事情,金庭大仙对皇都如今的局势十分好奇。
罗计都遮月色,本就是大凶与变故的预兆,金庭大仙甚至感应到了月孛虚星,也不能说是毫无因由。
大乾的不祥之兆、倾颓之势,金庭大仙早就见过了。
从在吴宁县看到远行的流民,从城外的百姓渐渐活不下去,从城隍不庇佑百姓反而夺取阴魂以充武力,从邪道妖人、妖魔鬼怪堂而皇之杀生害命、夺取血食,从天象生灾祸横生,到如今星相示警。
大乾的变化不是一朝一夕来的。
想要长生的皇帝终究没有用得上苍龙造化丹就殡天而去。
叶天师守护皇都,察觉到阴谋诡计,邀请火龙真人相助,火龙真人却折在帝陵之中。
国库失窃,卖官鬻爵。吴王盘踞江南,天下如吴王一般的人,又哪里会少呢?
金庭大仙问皇都,也是问天下。
白夫人答不了天下,只能答皇都。
“我是深宫之人,对外面的事情所知不多。自陛下继位,叶天师重整皇都万神,布下神威大阵以扫荡妖氛之后,皇都倒是比以往安宁了许多。”
“至少表面上如此,已经很少听说哪家朝臣死于非命,深宫之中巫蛊之术的气味都藏了起来。”
“但蟾蜍食月之日,我太阴法受到影响,把命相露了出来。若是平时,只怕顷刻间就有人来拿我了,但那一日,却给我了充足的时间逃出宫门。”
“蟾蜍食月两个半时辰,不仅仅宫中冒出许多不祥之气,连覆盖的皇都的神威大阵都破了一角,死了许多人。”
“我是因此能逃出生天,但叶天师只怕焦头烂额。他虽然是在世仙神,但那些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根本就不畏惧他。”
“那阴阳法王,我尚且没有听说他的名号,恐怕是从内廷得知的消息,便来追捕我们了。叶天师也无暇过问我们母子的事情,只赐下法剑便令弟子来追捕我们。”
“若不是你来搭救,我们是一定到不了华山了。”
白夫人露出几分担忧,道:“只可怜皇都的百姓,希望这一次都能平安度过劫难。”
皇都能不能度过劫数,白夫人心中也没有底。
她虽然是借着这个时机逃出来,皇宫之中都是她的故人,也是人间的女子,到底是不能当做什么也没有见过的。
金庭大仙微微思忖,却想的是另外一桩事,道:“姐姐确实要尽快离开华山赶往玉泉山,不管是阴阳法王还是叶天师,一旦腾出手来,只怕都不好应付。”
白夫人道:“我知道,明日就会带着宽儿回去。”
金庭大仙再次问道:“真的不用我送你们回去吗?”
白夫人道:“宽儿自幼长在深宫之中,若是以往也罢,皇家贵胄,富贵一生,自是不需要思虑旁的东西。但如今他做不成皇子,就要同我一起去亲眼看看人间,看一看苍生,见识见识如今的世道。否则日后粗茶淡饭,只怕他还吃不惯。”
金庭大仙道:“姐姐对宽儿寄予厚望啊。”
白夫人只是轻轻叹一口气,道:“我这一路来,到处是流民。若在还活在深宫美梦里,以后他怎么过日子呢?”
金庭大仙想问的都问过了,白夫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便不再同他多言,出了庐舍,去问候黄瑾和谢微两位女修。
三位姐妹许久未见,有的是说不完的体己话,白夫人也需要取一些旧物防身,以防这一路回蜀郡不太平。
不太平是当然的事情,如今这世道,就没有太平日子。
该是秋收时节,但天生蝗灾,早已从北方吃到南方,能收几成粮食犹未可知。
黎民百姓最是可怜,最是顽强,只要能活下去,就会安稳过日子。
但活不下去,便要背井离乡,便要烧起火来,烧遍天下。把那些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老爷们都拉下马来。
金庭大仙从庐舍之中走出来,站在华山这样的高处远眺,自然是看不清黎民和苍生。
只是看一看河山,看一看月光照耀之下的天地罢了。
采雷官站在金庭大仙身边,问道:“大仙心情不佳?可是白夫人说了什么?”
金庭大仙道:“不是。”
金庭大仙的目光从远处收回,道:“采雷官,我们回去吧。”
他向白夫人和两位女仙请辞,便乘着黑龙继续往太湖而去。
二位女仙倒是有心留他做客,但白夫人说他不好相处,素来不与人亲近,不必管他。这才没有留他,放他去了。
黑龙在月下飞腾,穿过云海,直奔太湖。
来时尚且要小心寻找,但归时就要快得多。
百姓自然要百姓来管,苍生也需苍生来治,金庭大仙一介妖魔,只能做妖魔的事情。
人的事,还得人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