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庭大仙笑了笑,便明白龟丞相并未看穿其中的奥秘。龟丞相并非龙种,虽也能召来风雨,但那已经不是天生神异,而是后天修来的道法。
龟丞相饮了茶便回返水府,水府中事务繁忙,最近尤其忙。
都衡造下好大孽,自己拍拍屁股到神景宫来求学,剩下一整个太湖水府都在为他擦屁股。
太湖水神已经好些天没有合过眼,每日要往来四方,调理水脉、灵机。
龟丞相也要与太湖下游的各个水神书信往来,应对他们的诘问,与他们勾心斗角,或是威逼或是利诱,总之要把这件事情尽可能捂住,尽可能善后。
捂住了,不被告到金龙大王处,便不会影响前程。善后了,便想把影响消弭最小。
龟丞相回到水府,将所见原封不动告诉了太湖水神,并不添油加醋,只是问道:“殿下和元帅出身水府,却跟那孽龙一样,被打发去采集天雷之精,不知是否需要请金庭大仙换一换法子?”
龟丞相不知其中道理,太湖神自然心知肚明,都衡那驾驭风雨雷电的本事稀松得很,铁琛也未曾有过此类修行,如今却已经能采集天雷之精,虽然是有孽龙带着,雨工相助,却也算是一大进步了。
只是一日功夫,竟这样立竿见影?奇哉!
太湖神制止了龟丞相继续往下说,道:“不必,就让金庭先生来教吧。”
龟丞相看他的神色,便知道有些他不知道的妙处在,不过以他的聪明,猜一猜就猜到了,便不再多言。
太湖神好奇金庭大仙的教学手段,竟这样管用,甚至有着前去请教的念头。不过也只是念头,并没有被他付诸行动,他还没有这个闲暇。
若是金庭大仙知道了,大概也只会笑着说这手段他学不来,真学了,只会让父子间生出罅隙,越发生疏。
不过金庭大仙倒是可以使,所以都衡没少挨打。
最先几日,采集天雷之精总不够数。于是缺一分挨一鞭,都衡倒是让铁琛挡了,但金庭大仙不会惯着他,采雷官更不会。
铁琛挡了,便连铁琛一起打,打双份。
打龙鞭打得狠了,自然什么心思也生不出来,只想着怎么才能少挨罚。
很快能采足天雷之精了,没有挨打,但也累得筋疲力尽,除了辛苦劳作便是养伤、修行、睡觉。
日子过得充实繁忙,也无比简单。没有健仆美婢伺候着,没有山珍海味供养着,日夜一样能过,欲望便一点一点被压制下来。
少了欲念引动心火,都衡自己竟也觉得平静起来。
天气渐渐转凉,九月如期而至。
金庭大仙常常登高望远,但不是看太湖,而是看姑苏,又或者是看大地。
白日里若是寻不着金庭大仙,多半他便在山巅远望。冲靖有事就会来找他,也问过他在看什么,但金庭大仙没有回答。
随后便发生了一件令人措手不及的大事。
九月十五,又逢月圆。
金庭大仙并不在月圆之夜采集月华,满月乃是月神巡天之日,若是采月华,很容易被神明审视,当然也并非没有避开神明眼睛的法子,只是维持妖魔的身份,金庭大仙有意避开。
明面上避开,不显露丹气,但实际上暗中修行奔月法,参悟太阴之理,修行到他这种地步,有没有月华落下来,都不妨碍他修行。
只是这一次与众不同。
只是合眼凝神,便心烦意乱,焦躁不安,口鼻之中都泛出腥气,耳边是听不清的嗡鸣。
宫梦弼神色凝重,从金殿中走出来去看天上的明月。
月光昏黄一片,与往日不同,且变得越发暗沉,忽地,明月便好似被刀剜去一块,生生缺了一角光辉。
月蚀!
宫梦弼立刻明白为何今日修行奔月法,冥冥中会有那样可怕的警示。若真是神入月宫,只恐受此灾劫,当场要把灵神也磨成劫灰。
神景宫的道人也纷纷站出来望月,见着这月食的景象,便念叨着不祥之兆。
确实是不祥之兆。
好似刀劈斧斫,又似风雪拉摧,明镜一般的月盘便一点一点埋进寒灰之中,又从寒灰之中渗出来暗淡的血色。
如同浓墨的天穹之中,如同撒沙一般,显出千星万斗,熠熠生辉。
只一瞬间,阴阳紊乱,一种宫梦弼尚且无法完全理解的变化在天地间产生了。
太阴中天,月神伏魔,太阴帝君考校天下祸福功过,厘定乾坤正气。
但这长达两个半时辰的月食,将太阴总领群神、治化群魔的神威生生掩藏。
这一段时间,不知天地间生了多少变数,生了多少妖魔,又有多少不该发生的事情悄然发生。
子时过半。
那掩藏在寒灰之中明镜初露半璧,而后圆满轮魄。
千星万斗收敛光辉,只有明月照亮天穹。
宫梦弼静静看完了这一场月食,体内的法力也如同潮汐一般起伏生灭。
他刚刚经历了修行至今最虚弱的时刻,在太阴消失,群星放彩的时候,他一身法力也几乎寂灭,更借不到分毫太阴之力。
不要说采雷官,哪怕是都衡,若是趁此时出手,说不定都能逃离神景宫。
但他的威严日深,这三条龙又一心扑在天穹上,因此没人做这样的尝试。
伴随着月食结束,宫梦弼经历了寂灭的法力重新泛起光辉,又衍生出了新的变化。
第434章 月孛凶星 反是吉兆?
太阴隐匿,修行奔月法的宫梦弼便经历了一场法力低谷。
他是后天修成的道体,乃是太阴元胎,亦可称之为太阴仙胎。
只要明月高悬,法力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修行奔月法,更是有月神相助,一日千里。
有好处,自然也有不好处。似今日蚀神当道,罗喉计都遮掩月光,昭示吉凶,便把太阴光辉敛去,连带他修成的法力亦随着水落而下降。
此外,太阴元胎与月相感应极强,受阴晴圆缺的影响,所获得的天眷亦随之变化。
这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奔月法以月相变化修行法力,以阴晴圆缺为四大象,自然生出种种变化,与太阴元胎相互补充,反而更添玄妙。
只是今日蚀神掩月,并非月相变化,亦不在月相之中,超出了奔月法的变化,才令宫梦弼迎来了最为虚弱的时刻,近乎于法力寂灭。
但正是这寂灭的时候,太阴正位被遮掩,千星掩映、群邪化生,反而令宫梦弼的寂灭的法力生出不可思议的变化,增添了一股诡异莫测的凶性。
此前宫梦弼曾以厌胜之术与太阴法结合,勉强开发出太阴戮神法。取人之气机,借太阴之法,镇压魂魄、夺取生机。虽得太阴加持,却脱不开厌胜之法的框架。
但如今这寂灭之后的灰烬,覆盖了月相的寒灰之中,却生出凶性十足、诡秘莫测的道性。宫梦弼只是心念一动,太阴戮神法便自然而然圆满,超脱了厌胜之法的藩篱,变成了一门由太阴法衍生而出的戮神之法。
宫梦弼自玉面之中得来的太阴斩魂刀顷刻间便被推衍到圆满,生出十分奇妙的变化。
宫梦弼在金殿之中闭目凝神,缓缓运转奔月法,恍惚之间,便受到了冥冥之中的感召。
两个。
宫梦弼心中一跳,却并未从定境中脱离,放弃了直奔月宫,而是去感应那新生来的联系。
那冥冥之中的联系,也是月亮。却不是光明皎洁的月盘,而是一轮似有还无的幻影,是虚非实的隐曜,谓之月孛。
太阴正位遮掩,才把宫梦弼无法感应的月孛显露出来。
罗计都、月孛紫,四余之星,宫梦弼已见其三。
月孛是无法观测的虚星,谓之隐曜。晦暗不明,与月并行,如月之影,司长九天之下一切凶杀,顺之则吉,逆之则凶。
罗和计都二星君掩藏了太阴帝君的神威,却把月孛星君给露了出来。
宫梦弼本来是感应不到月孛的,就好比太阳之下,诸星无形。是太阴遮掩,才令他奔月法不化而化,显露出了月孛星。
罗、计都是凶星凶神,月孛毫无疑问,也是一颗凶星,冷酷且无情,带着魔性的变化。
月蚀结束了,但已经感应到的月孛却不会因此而消失。只是朦胧间,在明月之相外,能够感应到看不见的影子。
宫梦弼睁开眼睛,倒是因祸得福,炼成了太阴戮神法,更兼得月孛之神,只需把太阴正法的气机一藏,把月孛的魔性显露,谁敢说他不是绝世妖魔?
宫梦弼理清了自身的修行,金庭大仙才推开金殿出门去。
神景宫在祭拜祖师,祈福消灾。
三条龙按照往日吩咐,依旧在九霄之外采集天雷之精。
宫梦弼没有去和神景宫的祖师照面,毕竟占了人家的府邸,不见面倒好说,若真是降真而来,只怕闹得没脸。
神景宫的道士见了这蟾蜍食月、月影如血的场面,便深觉乃是不祥之兆,因此连夜筹备,天明便举行的祭礼。
也没请金庭大仙,这样的场面,确实不适合金庭大仙出现。
神景宫的祭礼准备的匆忙,自然不算非常隆重,但总归弟子一片诚心,因此并不简陋。
萧道人并不时常往人间去,但这样的凶兆,令有些迟钝的他也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科仪之后,便向祖师问卦。
祖师没有说话,但卦象却有启发。
萧道人看得不明不白,连问三卦,卦象不变。再问,卦象就乱了。
他皱着眉头,便叫同门担心,问道:“掌门,可是什么大凶的卦象?祖师可有什么指点?”
萧道人叹了一口气,道:“不是什么凶象,我只是觉得奇怪。”
“有何奇怪之处?”
萧道人疑惑道:“祖师深意,或许我不能揣摩。我非但没有看出凶象,反而有几分顺其自然,吉气自来的预兆。”
这就叫人疑惑了。
分明是蟾蜍食月的凶兆,怎么反倒算出吉来?
但既然是祖师指点,想必不会出错。神景宫的道人便都松了一口气,既然顺其自然,那便很快恢复了往常生活。
萧道人祭拜祖师问吉凶,宫梦弼也想问。
便等采雷官采了今日天雷之精,叫来都衡和铁琛问话,道:“你们来了也有一月,可学到什么东西了?”
都衡对金庭大仙充满了畏惧,比耗子见到猫还畏惧,畏畏缩缩,不敢说话。
倒是铁琛不卑不亢,神色如常,道:“多谢先生点化,已经将行云布雨、生发雷霆、驾驭灵机的手段烂熟于胸。”
这是说得出来的变化,说不出来的变化,便是龙性生发,灵神也有了不同,心境也有了不同。
金庭大仙又看向都衡,都衡听了铁琛的话,心中不以为意,他只觉得每日做苦力,被逼得喘不过气,累得浑身乏力。
但金庭大仙看过来,他只敢说:“我也一样。”
金庭大仙自是不指望他能放出来什么好屁,这一点他连采雷官也不指望。闻言,他便笑道:“你们这一月辛苦,我也看在眼中,如今既然有所得,我便放你们归去休息休息。”
都衡心脏怦怦跳,一股意料之外的狂喜冲上脑门,他满心期待的看着金庭大仙,已经打定主意,一旦回去,便休想他再踏足神景宫一步。
铁琛看了一眼都衡,问道:“休息几日?”
都衡立刻焦躁起来,恨不得能撕烂铁琛的嘴。
金庭大仙想了想,道:“三日吧,三日之后,我让采雷官去接们。”
都衡心中焦灼,又是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期盼,又是有一种怕躲不过的忧心。
铁琛行礼道:“多谢先生。”
都衡还在神游,被铁琛拉了一下衣裳,连忙拜下,道:“多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