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梦弼带着玄霄道长和慧明方丈在莲池推算之后,便一直没有回来,忙活着应对蝗神的事情。
玉骝道:“这两日诸位狐子已经陆续归来,金华县已经都被他们走过一遍,甚至附近汤溪、兰溪都有去了,把应劫而生的蝗虫扑杀得差不多了。”
娇娜道:“得院长吩咐,诸狐子驱使鸟群扑杀蝗虫之时,虽难免显露本相,但以娘娘圣名行走,自诩狐狸使者,倒没有惊扰到百姓,反而让百姓多有敬服,传扬了娘娘的美名。”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好,没有生出什么意外吧?”
玉骝道:“一切安好。”
宫梦弼道:“玉骝,如今世道要乱了,既是劫数,也是际遇。目光长远、定心不移,才能一窥先机。你若是要开狐子院,日后要多多考量。”
玉骝应是。
宫梦弼将抗蝗的事情告诉玉骝,嘱咐道:“东阳郡的蝗灾不会来了,这些应劫而生的蝗虫扑杀之后便算了了。金华县有狐子相助,远一些的地方我也让文修带着神鸟去了。不过东阳日后要多一尊大神,让狐子以后见到金姑娘娘要恭敬一些。”
说玄霄道长和慧明方丈以身犯险,宫梦弼又何尝不是。他亲自引蝗神入局,若非狐狸身为使者,又有符瑞之性,都未必能善了。
也正是如此,玄霄道长和慧明方丈才这样看重他,认为彼此是一路人。
金姑娘娘十日之后还要再来收取报酬,日后神像更是常驻金华,也算是邻居了。她毕竟是灾神出身,只怕脾气并不太好,还是要先提醒提醒狐子,以免冲撞了她。
倒是文修最近大展拳脚,势头正盛。
他在金华找到两个同道,一个五彩锦鸡、一个白颈乌鸦,都是入品的妖仙。仗着在宫梦弼面前修行,得宫梦弼指点木行道法,慑服了两个同道自己当了大哥,聚集了飞鸟四处扑杀蝗虫。
他们三个不论是体型还是色彩都远甚其他鸟类,还时常化作身披羽衣的少年,一时间也得了百姓喜爱,还有人为他们建庙供奉。
文修跟随着宫梦弼做事,跟随着宫梦弼拜泰山娘娘,虽不是狐狸,但也时常自称泰山神使,自称奉泰山娘娘麾下天狐法旨、受封驱蝗大将军,把宫梦弼那一套学了个七八成去,扯着泰山娘娘的大旗糊弄起人来眼睛也不眨一下。
只有白颈乌鸦经常嘎嘎乱笑,觉得他在愚弄凡夫,又被他狠狠敲打一顿。
蝗神离开,蝗虫也逐渐被消灭。
文修便带着两个同伴飞往兰荫山,道:“我说我是泰山神使,你们总是不信,今天我就带你们开开眼界。”
五彩锦鸡倒也好说,白颈乌鸦嘎嘎叫,贱嗖嗖道:“吹牛!吹牛!吹牛!”
第354章 一个名字 一坛毒酒
文修带着两只神鸟到了兰荫寺,在兰荫寺的顶上盘旋着。
分明是日色艳丽,但五彩锦鸡和白颈乌鸦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灿烂的阳光之下,兰荫山风景秀丽,烟霞流转,好似有虹彩宛然。
但在两只神鸟的眼中,那雾霭一般柔软轻薄的烟霞竟好似重重迷雾,望也望不到边,看也看不到底。
这是极其危险的,飞翔于空中的鸟儿若是看不清落点,是极容易撞伤自己的。
两只神鸟不敢落下去,文修便清鸣一声,率先飞入这泛着霞光的烟霭雾屏之中。
老大都上前了,五彩锦鸡和白颈乌鸦自然也不甘其后,跟在他身后飞入雾屏之中。
在天上看时,似乎是重重大雾,但真的飞去其中,却又复返为清淡的薄烟了。
烟霞之下,便能看见一座古寺伫立其中,空气中隐隐约约泛着兰香。
文修盘旋在古寺的金塔之上,朝下面看了看,带着两个小弟落在莲池边。
羽毛收敛,落地轻柔,文修又化作身着羽衣的清瘦的少年,向着莲池边的小亭中拱手笑道:“宫大哥,我回来了。”
宫梦弼抬起头看他,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他身后,两个妖仙半化作人形,只是细羽覆身、鸟首神骏,“你带了朋友回来。”
文修便上前引荐道:“这是我两个小弟,叫……叫……”
文修回过头问道:“你们叫什么?”
五彩锦鸡道:“群鸟唤我锦衣大王,叫我锦衣便是。”
白颈乌鸦嘎嘎叫了一声,道:“别人叫我乌鸦,这算名字吗?”
文修道:“当然不算了。”
白颈乌鸦歪着头问道:“我就是乌鸦,为什么叫乌鸦不算名字?”
文修咕哝一声,却说不太出来为什么。
宫梦弼便帮他解围,道:“名字使你有别于他人,是乌鸦,但这世界上有无数种乌鸦,你有了名字,便使你有别于其他乌鸦、有别于其他人。它使你认识到自己,让你萌发智慧,萌发性灵。”
白颈乌鸦便明白了,当他与其他乌鸦在一起的时候,他不需要名字,他们通过羽毛、声音、体型来分辨彼此,甚至也不必要分辨彼此。
有一天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念头,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妖怪了。
取一个名字,就好像他从普通的乌鸦当中醒过来,变成现在这样的自己。
白颈乌鸦嘎嘎叫了一声,道:“我叫……飞星!”
宫梦弼笑了起来:“是个好名字。”
得他一句夸赞,白颈乌鸦忽然浑身一凉,他抖一抖身子,身上的羽毛便消失了,只剩下双臂还是宽大的翅膀。
白颈乌鸦顿时仿佛见到了天神一般,眼睛发亮,拜倒在宫梦弼面前,道:“多谢天狐尊者。”
锦衣羡慕的看着飞星,也拜在宫梦弼面前,道:“见过天狐尊者。”
文修顿时感觉到语塞,只觉得两个小老弟让他很难办。
宫梦弼知道刚刚是怎么回事,他还没有神通广大到可以一言定命数的地步,只是符瑞萌发,见之则吉,碰巧飞星灵慧开发,便离化人更近了一步。
宫梦弼道:“别拜了,我还不是天狐,只是在修行天狐之道罢了,你们跟在文修身后,也就算是我的信使了。”
文修点了点头,道:“我都说我了我是泰山神使,天狐麾下驱蝗大将军,怎么样,信不信了!”
锦衣和飞星当然是信了。
宫梦弼看向文修,文修缩了缩脖子,然后又抬起头来,一副我就吹牛了,你要打要罚我都受着,就是不许揭我短的表情。
宫梦弼再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嘣的一声,疼得他眼泪汪汪。
锦衣和飞星也跟着他一起缩脖子,只恐宫梦弼发起怒来连累他们。
不过宫梦弼并没有发怒,而是道:“带着你的两个小兄弟去给娘娘上一炷香吧。”
文修便高兴地跳了起来,道:“走走走,去给娘娘上香。”
锦衣和飞星被他扯着往泰山娘娘庙的方向去了,锦衣尚且疑惑:“这有什么深意?”
文修道:“笨,上完香你就是自己人了。”
锦衣和飞星反倒催促着他快跑了。
宫梦弼的信使多了两员小将,通风报信、传递消息就更加方便了。
看着他们跑跑跳跳的离开,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宫梦弼回过头问道:“鬼母考虑的如何了?”
文修三人并没有看到,宫梦弼身边坐着一个眉目间煞气充盈的女子,宫梦弼有意遮掩,便让他们无法看穿。
罗刹鬼母看着三只小鸟,又看着更远树荫下的小倩,她似乎更自在也更自信了。
少了跟罗刹鬼勾心斗角之后,小倩反而渐渐归于淳朴,好像当年生前一样,多了几分活人的生气。
又看着在给狐子读书的朱正心,这贪婪好色的书生与他的祖辈一样令人厌恶,被她扭转了心相,变成猪魔,如今竟然也看开了,原本丑陋狰狞的容貌反而渐渐变得没有那样的可怖,甚至有渐渐变回人身的迹象。
真是奇怪。
明明宫梦弼也没有施法帮他,他为什么能自己就慢慢脱离了心相的桎梏呢?
罗刹鬼母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你是刀俎,我是鱼肉,我有的选吗?”
彼时宫梦弼伙同燕赤霞遁入摩崖石刻,伙同真如残像将她封印在画中,那个时候宫梦弼才七品。
只是借着神女私印的威力,将她困在画中。但如今宫梦弼已经五品了,与她境界齐平。
一个是道法通玄、神秘莫测的新秀,一个是被封印数百年、积累怨恨的前辈。
罗刹鬼母倒是很想反抗,比如撕破画卷、打死狐狸,但两样她都做不到。她也不想留在画中继续受刑,她被关押得够了。
宫梦弼今日提出来,若是她发誓不再害人,就放她离开。
罗刹鬼母当然可以欺骗宫梦弼,但恐怕一眼就被识破,也不想自欺欺人,便开诚布公道:“我心中的怨恨难以洗刷,我心中的魔念更是难以压制,哪怕我愿意发誓,想要收手,我也做不到。”
“我如今已经不是散花天女,更不是珍娘,我是罗刹鬼,是罗刹鬼母。”
“我没法不宣泄愤怒和怨恨,也没法脱离血腥。我的怨恨早已在被关押的数百年里变成一坛毒酒,把散花天女和珍娘都毒死了。我能这样平和的跟你说话,就已经是我在极力克制了。”
第355章 以恶制恶 缉罪鬼使
罗刹鬼母平静地看着宫梦弼,颇有几分不喜不悲的自剖在其中。
看着她的眼神,宫梦弼就明白,她就好比宫梦弼封印她的那张纸,上面写了“知道了”、盖了神女私印、绘制了幽兰图,甚至题了两句“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的诗。
不再是一张白纸,也不再是神女回信。
宫梦弼只觉得可惜,因为不论是珍娘还是散花天女都是美好且灿烂的,而如今的罗刹鬼母,已经与怨恨、魔念无法分割。
罗刹鬼母平静道:“我还是会谢谢你的,我知道你在想办法让我解脱,想办法帮助我,虽然我不需要,但我仍旧承你的情。”
“时光不能倒转,来的太晚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没有想把我撕碎,报复我这个来晚的人,我怎么也要再为你想想办法。”
罗刹鬼母看着他,并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宫梦弼挥了挥手,罗刹鬼母的身影便淡去了,化作一缕烟气,重新落回到小金炉之中。
宫梦弼把小金炉握在手中,他慢慢思忖着,去了暗室之中,轻轻敲了敲小金炉,小金炉便弥散出另外一种烟气,清幽苦涩,好似枯木腐土。
宫梦弼写了一封信投入火盆,借着这幽幽香气消失在暗室之中。
到了夜晚,宫梦弼忽然听到一声乌鸦的鸣叫声。
随后,就听见嘎嘎不绝,这是飞星在应和。
两只乌鸦的叫声混在一处,此起彼伏,听得人心中发毛。
朱正心推开门露出肥头大耳,小心环视着,就见小倩已经从门里走出来,不由得问道:“小倩姑娘,乌鸦总是叫,怕不是什么吉兆,你怎么跑出来了?”
小倩笑了一声,“你忌讳这个?”
朱正心摸了摸大耳朵,忽然笑了一声,他的面貌,只怕见着鬼都要把鬼吓一跳。
小倩道:“院长的客人来了,我去奉茶。”
朱正心便舒了一口气,道:“那快去吧,不要怠慢了客人。”
小倩取了莲池荷叶上采集来的月中露水和后山野猪林里摘来的野茶,为宫梦弼和余合煎了一壶清茶。
小倩奉茶而来,余合看了她一眼,不由得挑了挑眉头,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理论上来说在人间徘徊的鬼物都应该引渡去阴土,以免干扰阴阳,但实际上每个人的因缘不同,命数复杂,并非可以一概而论。
尤其是修行之人,从阴灵变成鬼修,便要按照修行人来论处。修行人,在可管与可不管的中间徘徊,是个模糊地带。
而宫梦弼如今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留着阴灵在,余合也不会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不过宫梦弼还是解释了一番,道:“她和我有些缘分在,我留着她照看狐子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