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鬼过得如何,宫梦弼当然了然于心。但他们自己说出来和宫梦弼说出来,自然又有所不同。
沈桥和沈延便一人一句说起了这几年的经历。
这几年他们一直在万松书院治学,一开始借住在表亲家中,但寄人篱下,始终不是滋味,便借着治学的名头,在万松书院下西子湖畔租了一户宅院,平日里都住在这里,只有逢年过节才去表亲家住下。
宫梦弼便问起他们的课业如何。
沈桥和沈延不怕他问,因为正问到得意处,便道:“父亲时常转达您的嘱咐,让我们专心治学,如今也读了些书,先生也很喜欢我们。”
宫梦弼觉得很满意,读书开智明理,增长智慧与灵慧,他能看出来两个小鬼是用了心的。
宫梦弼眼中所观,沈家二子灵机迸发、气势如虹,气数旺盛,已经颇有些气象。
只是越是有这样的气象,宫梦弼越是明白大劫将至。
不仅仅是沈家二子的大劫将至,也是整个天下大劫将至。
只是这些话不好宣之于口,宫梦弼只能勉励道:“戒骄戒躁,还需用心。我听闻家表亲以武传家,不知你们可学了什么武艺?”
沈桥和沈延不知道宫梦弼的意思,老老实实答道:“我们一向专心治学,老太爷倒是想传授武艺,但我们都推拒了。”
宫梦弼满含深意道:“治学养神,武艺养身,若是有机会,还是可以学一学的。”
沈桥和沈延虽然不知其中深意,但介于对宫梦弼的重视,还是愿意听他劝告。
表亲姓万,武艺传家,几代以前还出过武官,但后来败落,如今仍旧没有放弃老祖宗的本事其实小辈多不愿意学,学武要吃苦,前途也没有学文这样广大,只是老太爷坚持,所以才能传下来。
虽然是表亲,但沈万两家一直没有断了来往。
沈山走南闯北做生意,少不得武师护持,其中多有万家的子弟,或者是老太爷的徒子徒孙。
沈家挣了钱,也不吝惜维护两家关系,给万家武馆、镖局送了不少银子。
沈桥和沈延要学武并不难,只要他们愿意开口,老太爷是愿意倾囊相授的。
沈桥和沈延带着宫梦弼去了西子湖边的宅院,还没有进门,宫梦弼就问道:“我曾送你们两颗护身法珠,如今你们可还戴在身上?”
沈桥和沈延便从项上把珍珠翻出来,道:“一直戴着,也是劳宫叔叔庇佑,遇到过几次不详之物,都逢凶化吉,避了过去。”
宫梦弼让他们将珍珠摘下来,放在手中把玩着,道:“我重新祭炼,过两日再还给你们。”
彼时宫梦弼还没有修成中品,加上几年过去,又遇见些阴邪之物,有所损耗,如今已然不太灵光了。
宫梦弼对沈家二子极为看重,当然是要重新祭炼一番。
进了宅院,宫梦弼便轻咦一声,问道:“你们何时在宅院中养了一只狐鬼?”
沈桥和沈延顿时惊讶道:“狐鬼?我们不曾见过什么狐鬼呀?”
宫梦弼便问道:“后院那女子是何人?”
沈桥道:“那是表亲家请来照顾我们起居的刘婶。”
沈延问道:“可是刘婶有什么问题?”
宫梦弼看了看,道:“问题,倒也不算什么问题,只是稀奇。”
沈桥和沈延便带着他进了后院,便看见刘婶在洒扫庭院,见着他们回来,便露出温和的笑来:“二位少爷回来啦。”
沈桥和沈延迟疑地看着刘婶,又回头看了一眼宫梦弼,欲言又止。
刘婶的目光也看向宫梦弼,初一看还面带笑意,只是一打量,便生出一股惧意。
她勉强笑道:“小少爷带了客人来,我这就去做饭。”
她放下笤帚就想走,但被沈桥喝止住:“站住!”
刘婶只好停下脚步,不敢再看宫梦弼,垂下头做出软弱屈服的样子,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已经感觉到她举手投降了。
宫梦弼看了一眼,便道:“你随我来。”
他走入后院之中,沈桥和沈延跟了上来。
宫梦弼去了供奉他的神堂,打开门进去,便可以看见两尊神像,一尊是泰山娘娘,其下是一只狐狸。
刘婶进了神堂,更是抖得如筛糠一般,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宫梦弼问道:“你这狐鬼,为何出现在这里?”
刘婶便扑通一声跪在宫梦弼面前,道:“上仙饶命!”
宫梦弼没有说话,刘婶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交待清楚了。
“小狐百年修行结成内丹,却为同类扼杀,盗我丹去,遂化为鬼,借着西子湖的灵气重新修行。此前小狐曾见两位少爷为鬼所困,却又取出异宝逃生。我看见狐仙之气,便尾随而来,见二位少爷供奉狐仙,香火又无人享用,便借机化作妇人,一边照顾他们生活起居,一边借香火凝形。”
“小狐只盗取了些许香火以供白日之行,不敢多拿。因为知道二位少爷与狐仙有缘,所以甘愿服侍,只求能得狐仙指点修行。”
那妇人说着话,身上的香火气便散了,化作衣衫朽坏、人形狐首而立的狐鬼。
沈桥和沈延与刘婶相处得一直还算愉快,刘婶做事也向来细心谨慎,他们也放心。
他们不曾想过还有这种事情,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皮肤青黑的狐鬼,顿时呆住了,心脏乱跳了起来。
第290章 圆融如一 风雷气象
这还是沈桥和沈延第一次见到鬼魅这样直白的现身在面前,以往虽然撞见过邪祟,但多数时候都是鬼打墙、黑烟黑气,往往也是才现身,就被他们项上的珍珠逼退。
一想到刘婶跟在他们身边这样久,竟然是鬼魅所化,就让他们感觉到后怕。
狐鬼看到他们脸上的惧意,便露出黯然的神色,道:“我虽然是狐鬼,但从来没有害过两位少爷,两位少爷厌恶我,叫我伤心极了。”
沈桥和沈延回想起这些时日与狐鬼相处的日子,确实没有受到狐鬼的谋害,也确实做事尽心,便看向宫梦弼,也不知道该不该为狐鬼求情。
宫梦弼知道狐鬼狡猾,侍奉沈家二子,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两个孩子耳根子软,也不知道狐鬼的厉害。
宫梦弼看那狐鬼,问道:“你没有伤害他们,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你要问什么修行?”
那狐鬼道:“我想问怎么修行才能不被人盗取内丹,不会再次沦落到这种境地。”
宫梦弼道:“原来不知道。”
那狐鬼露出困惑的表情。
宫梦弼道:“修行若是吐纳导引,以天地灵机、日精月华修来,三宝合一,圆融自如,便不会为人所盗。若是采补修行,盗取他人精元,便如同劫掠之财,本非己有,自然也可为人所夺。”
“一饮一啄,前缘早定。你来问我,倒不如问你自己。”
那狐鬼顿时露出悔恨和愧疚的神色,道:“我以美色惑人、盗人精气修行,难怪也为人所盗,原来是报应不爽。”
宫梦弼道:“你以前盗人精气修行,如今盗我香火存神,却不知你有多少债能还得过来。”
那狐鬼连连叩首,道:“求上仙赐我一条生路。”
宫梦弼看了一眼那狐鬼,道:“你要活路,便要痛改前非,走入正道,如若不能,迟早还要入劫。”
狐鬼听出来他语气中的松动,道:“小狐死后便再未曾作恶,愿意改过,修持正道,求上仙明证。”
宫梦弼道:“一来,你生前所造之孽虽然遭了恶报,但还没有偿还,需要你一一弥补。二来,耐得住寂寞,于僻静处清修,少与凡人接触,以免阴阳相害。”
狐鬼拜谢道:“多谢上仙指点。”
狐鬼站起来看向沈家二子,缓缓拜道:“多有惊扰,还望宽恕。”
沈桥和沈延摆了摆手,道:“我们不怪你,你好好修行,早日修成正果。”
那狐鬼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只可惜沈桥和沈延也并未挽留,只好化作一缕烟气,消散在神堂之内。
宫梦弼笑道:“你们不挽留她?”
沈桥摇了摇头,道:“她化身刘婶来侍奉我们,不是因为我们能帮她,而是因为她看出来我们与叔叔的关系,想要攀附叔叔罢了。”
沈延补充道:“叔叔都说了阴阳相害,让她少和凡人接触,我们何故还要留她。”
“聪明。”宫梦弼很高兴他们没有被狐鬼蛊惑,夸赞了他们一句。
狐鬼若非生前得行邪道,也不会被人盗取了内丹。但因为确实没有害沈家二子,宫梦弼才念着同族的份上,肯出言指点,否则既是狐又是鬼,正被宫梦弼治得死死的。
狐鬼盗了宫梦弼几炷香火,与宫梦弼缘分未断。日后这狐鬼若是改过自新,他们自然还有再见之日,宫梦弼观其后效,也可以继续指点。若是不能,就是另外一番说法了。
宫梦弼并不想沈家二子与妖怪鬼魅混在一起,天生星宿,若是在人间,自然能建立一番功业,但到了修行之中,只恐劫难重重,被数不清的人惦记着星命。
看着泰山娘娘和他的神像,宫梦弼笑着摇了摇头,在那狐狸神像上落下来一点灵光。日后他们祭拜,也能感知。
供奉泰山娘娘的香火自然消失,供奉宫梦弼的香火也被他收走。
他虽不需要这些,但拿去给五鬼神发放俸禄也是用得上的。
宫梦弼在他们的居所留到了晚上,与他们谈天说地,除了修行中的趣事,也说人间的变化。
鬼神固然玄奇,但苍生才是他们的根基。
到了晚上,宫梦弼便辞行了。
沈桥和沈延很是不舍,问何日才能再见。
宫梦弼道:“我此番前来除了拜访钱塘龙君,还要访友,过几日再来看你们。”
沈桥和沈延便高兴起来。
宫梦弼则已经消失无踪,悄然到了钱塘江边。
宫梦弼到了龙王庙中,上了一炷香,道:“龙君,小狐天狐院宫明甫,奉青瑶仙子之命,来与龙君送信,还望拨冗一见。”
他这是自己调制的灵香,香烟一缕,袅袅升起,盘旋上神像上消失不见。
未有片刻,便听庙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浑厚的声音道:“上仙,龙君有请。”
宫梦弼出来看,便瞧见一位身材魁梧,手持钢鞭的将军的在门外守候。
这将军身着甲胄,相貌堂堂,宫梦弼问道:“将军怎么称呼?”
那将军道:“某家龙君麾下巡水将军归青,上仙,请。”
月色之下,江水上涨。
宫梦弼跟着归青到了水边,归青便将钢鞭投入水中,便显出一条水道。
归青道:“在下冒昧,不知上仙可通水性。”
宫梦弼迟疑摇头,归青便道:“还还请恕在下无礼。”
他对着宫梦弼施展了辟水术,宫梦弼便感觉道似乎被裹在一道由术法所化的气囊之中。
二人顺着水道直入水底,便瞧见水中流光溢彩、宝光盈盈,露出一座水晶宫来。
宫梦弼见识过天狐院的玉宫,如今再见水晶宫,依旧觉得令人震惊。
穿过水下奇石,进了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便瞧见珍珠玉髓、琼华招摇。
这样的富贵,实在罕见。
归青领着他进了正殿,便有身姿婀娜妖娆的侍女引他入座,奉上灵果仙酿。
归青道:“上仙稍候,龙君就来。”
宫梦弼捡了几个果子吃了,龙君便到了。
这是个身材伟岸巍峨的中年人,身着紫衣、手执青玉,面白无须、相貌不凡。宫梦弼看了一眼,便仿佛见着风雨雷霆大作的天威气象,但转瞬之间,这气象又收敛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