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典籍缕着胡须笑眯眯道:“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们家婵媛。”
皇甫婵媛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爷爷,你再胡说!也不怕人家听去,平白让人耻笑。”
皇甫典籍道:“男欢女爱,有何不可?”
皇甫婵媛摇了摇头,道:“这就是爷爷你不懂了。这等人物,生来就是要搅动风云的,他可以是一等一的仙真,也可以是一等一的邪魔,唯独不会是一等一的丈夫、一等一的良配。”
“与其为友,是大幸。为其为妻,只怕未必能得如意。”
皇甫典籍想了想,竟觉得十分有道理,道:“还是婵媛想得更多一些。只是宁嫁英雄不嫁狗熊,若是配与俗流,恐怕也未必能比他更好。”
皇甫婵媛笑道:“我就是英雄,何须英雄来配?”
皇甫典籍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等你自己想成家了,再给你好好挑一挑。现在一说你,你就是这种话。”
院内是爷孙享天伦之乐,院外,宫梦弼已经借了《涂山外传》,略略翻阅,其中所载,果然是涂山氏狐狸的故事。青丘之国的故事只有只言片语,难以考证,但涂山氏的却还有流传。
涂山氏九尾狐嫁大禹为妻,而后相助大禹治水。大禹功成之后的诸侯之会同样在涂山举行,甚至铸造九鼎以定天下,同样离不开涂山氏相助。
只不过如今涂山氏早已不知道隐居在何方,如同那些消失的青丘之民一样,也许在洞天之中,也许在此界之外。
今日的狐狸已经难以窥见青丘和涂山的风采,只能在史书和流传之中感受当年的狐之气象。
狐通天地,狐通鬼神。
而今日野狐,已经成了外人眼中的奸邪之妖、好色之畜,远没有的当年的气象。
宫梦弼合上涂山外传,心中感慨良多。
就着涂山外传,宫梦弼开始给狐狸上起了狐史课。
他是很擅长劝诫的。不仅仅在于身份的权威,也在于他立足点本就在野狐之中,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根植在野狐的土壤之上。
对如今的境遇不满意,又知道上面有更广阔的风景,那为什么不爬上去看一看呢?
宫梦弼已经为他们造好了爬云的梯子,飞翔的翅膀,还有前人为他们引路。
比起他们以往在村社的境遇,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
宫梦弼说得他们惭愧不已,从他的课上下来,再去学文经、学修行,便再没有那样多的浮躁了。
狐性多疑,需要时时巩固,不能放松。
狐史不必讲得那样快,一个月上一次课,再加上月圆之夜的狐祭,就足以激发他们一轮又一轮的热情。
天气渐渐转寒,落下了第一场雪。
宫梦弼站在狐子院当中,红色大氅在皑皑白雪之中静静盛开,浓烈得仿佛火焰一般。
他站在山门外远远看着,便忽地,听到了雪地里传来的兴奋的呼声:“先生!先生!我们回来了!”
他循声望去,只见风雪之中五只狐狸狂奔着,踩得雪花飞溅,从人变成狐,双足变成四足赶路,踩雪如同踩在水面,雪花在他们身后飞舞。
他们归心似箭,激动又畅快地鸣叫着,飞奔到山门之外,站在宫梦弼面前,又化为人形,理一理衣衫,深深施礼道:“数月未见,先生安好。”
宫梦弼露出笑容来,把他们扶起来,道:“一切都好,你们如何了?”
五个狐子脸上还挂着雪,但洋溢的笑容却足够热烈,“我们在社神那里当幕僚,帮着社神管理村社,也算是颇受重用。”
“如今我们的神像就立在社神边上哩,平日里也享用香火。”
“乡民将我们视作神使,我们也算是连通阴阳两界了。”
宫梦弼一一听着,听他们报喜不报忧,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辛苦你们了,回去暖暖身子,不要惹了风寒。”
几个狐子回了狐舍,躺在床上,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
其实哪有那样容易呢,乡里之间,多得是争端与牵扯。要彰显神明的公义,就要做出来实事。不论是在社神面前得到重用,还是在百姓面前展示神恩,都要他们付出心血和智慧。
这其中的艰难,他们并不想在宫梦弼面前抱怨。
但到了狐子院,在熟悉的床上躺下,他们却真正感受到了安宁。
他们翻来覆去,暖了暖身子,并不能睡下,又爬起来在狐子院中闲逛,看到宫梦弼仍旧站在山门外等候。
宫梦弼此前就是这样在雪中等他们回来,如今也这样等着其他狐子归来。
他们走到宫梦弼身边,给他撑了一把伞。
宫梦弼笑道:“怎么又出来了?”
“陪您一起等。”
第237章 以琴寄情 狐子岁试
宫梦弼和几个狐子一边聊天一边等着,本以为要等到很晚,实际上不过半日,狐子们就尽数归来了。
宫梦弼还是低估了他们归心似箭,一个个见到他的时候如同久别重逢,激动得不能自已。
宫梦弼都没有料到他们有这样大的热情,这种热情和快乐也感染了他。
治学修习的日子或许艰难枯燥,但从狐子院出去之后,狐子们就渐渐发现还是这里最让人安心。
来这里之前,他们不过乡野之狐,到了狐子院之后,宫梦弼管吃管住,教他们本领,教他们修行,为他们规划未来,可以说是再造之恩。
从狐子院出去之后,或是归于乡里,或是在县城任职,但也比曾经过得好多了。有本事在身,在哪里都不怕混不开。
他们这些狐狸倒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有个好结果。也有到了如今还在被社神猜忌的,也有办砸了事情始终没有得到重用的。
但他们也并不为未来担忧,正如修行九法之时宫梦弼就说过,学会九法,天下大可去得。
宫梦弼倒是已经很满意。
他清楚每个个体的差异,并不能要求所有狐子都做成一样。但从他的角度,对比狐子今时今日与以往的气象,就已经是成功了。
不过他认为的成功并不算真正的成功,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也就是天狐院考核。
休息了一日,这些狐子便重新投入温故而知新的修习之中,为天狐院考核做准备。
天狐院每岁一考,多数是岁终,若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今年不考,明年开春也会补回来。
比如宫梦弼上一次参加的生员考试,就是整个天狐院都在忙着魔星降世的事情,一直拖到三月才把生员考核做完。
在那一次考核之后,宫梦弼因为成绩优越,被神女看重,赐下仙籍,直接委任吴宁县狐会,再不必参加生员考核。
而上一次天狐院的考核,还是狐子院一年得成,神女亲自考核狐子院,一并将他任期考核也做了,让他连升两级,做了东阳郡狐正。
下一次考核,还要等他任满三年再行评定。
腊月归来,离天狐院考核只有半个月了。
留给各位狐子的时间不多,他们需要静心炼气养神,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天狐院岁试和狐子院岁试会在同一天举行,三届狐子一起参加考试,整个狐子院的学习氛围一下子变得万分庄严肃穆。
哪里都能看到狐子静心研学,钻研课业。
这第一批狐子外出历练归来备考天狐院,对剩下的两届狐子也是个极大的刺激。
谁都知道,一旦考上天狐院,就好比鲤鱼跃龙门,从此便可成仙了道,不必困于凡俗。
而如今他们这些野狐,竟也有了参加天狐院考核的可能。
野狐之流,邪魅而已,以往连参加天狐院的考核的资格也没有。
天狐院取腊月十五考试,太阴中天,月神伏魔,太阴帝君考校天下功过祸福,这些野狐都要藏起来,不敢受月中神明之威。
往常修行,也只能避开月圆之夜,采一些月华炼气。
而如今这些野狐,已经能自然而然在月圆之时取气修行,多数都炼化了一身杂气,洗净身上的戾气,岳府命籍之上,也有善功落注,有了考取生员的资格。
不管他们能不能考上,所有的狐子都唯有祝福,也期待着自己有一天能在天狐院之中求学。
宫梦弼对即将参加天狐院岁试的狐子没有什么要求,考试的要点他早已告诉了他们,只怕狐子们都能倒背如流了。
只是临门一脚,很多狐子心中都紧张极了,有些睡也睡不着。
宫梦弼看在眼中,也无可奈何。只是偶尔在神前抚琴,以琴抚心。
这些狐子外出历练的时候,宫梦弼空闲的时间多起来,修行之外,便逐渐找到了寄情于琴的妙理。
这还是自七修老人的道法之中学来的。七修老人寄情于物,寄神于天地,以七德养心炼神,是炼神妙法。
如今宫梦弼寄情于琴,便是自此而来。就如同小屹儿寄情于厨,也是同样的道理。
琴弦是施婆婆所赠,金蛛之丝,本来是给七修老人梅花琴换弦用的。梅花琴失窃,施婆婆便将琴弦转赠宫梦弼,如今斯人作古,但琴音尤在。
狐子们夜里睡不着,若逢宫梦弼在抚琴,便过去安安静静听一曲,自然便静心了。
有时候狐子们都分不清在神前抚琴的是宫梦弼,还是一个梦境。
因为他们来时,似乎得见宫梦弼红色的大氅落在地上,但走的时候,又似乎只见了一缕烟气袅娜而上。
不管紧张与否,天狐院的岁试如约而至。而狐子院的岁试,还要早一个白日。
狐子院白日里考文经,宁采臣和马均济出的考卷,两人分别监考两届狐子,分上下午把狐子的文经考完。
到了晚上,宫梦弼和北来大仙分别考评两届狐子的修行科,而天狐院的岁试,也是自此时而起。
参加天狐院岁试的狐子都提前沐浴更衣,焚香祭神,在静室之中坐定,等候着天狐院的接引。
朦胧间似乎有一声悠长的鸟鸣响起,狐子院岁试的狐子们没有听到,宫梦弼和北来大仙却听得清楚。
宫梦弼露出笑容,这是青瑶仙子的声音。青鸟引路,天狐院招魂。泰山之中,天狐院的岁试终于开始了。
宫梦弼没有办法亲自去看,只能默默祝福,回身再看身前的狐子们,专心为他们考评。
天狐院之中,一份份卷宗早已送到主考官的桌案上。
荀祭酒主考,玉仙神女督阵,考功司的狐仙忙前忙后,诸科博士任监考官。
整个考核分为四块,善行、法力、灵神、禀赋。
善行早已记录在命籍之上,录入卷宗送到了诸位考官手里。
眼下便是法力、灵神与禀赋的考核。
荀祭酒神色严肃,考官们也神色不一。
神女坐镇考场,杜绝了一切徇私舞弊的可能,也杜绝了一切做手脚的可能。
所有人都明白今年的岁试所代表的意义。
第238章 内秀其中 没有辜负
狐子院的岁试先一步结束。
北来大仙和宫梦弼对这些狐子的修行都知根知底,只要他们运一运法,立刻就知道修行如何了。
都有进步,但有些狐子进步大,有些狐子进步小,北来大仙和宫梦弼都一一写了评语和建议。
有些是勉励,有些是点拨,有些是劝诫。
得了考评的狐子神色不一,有好有坏,但总的来说,也还差强人意。
宫梦弼监考第二年的狐子,但考评之后,有一个新入学的狐子哭丧着脸来寻宫梦弼,眼泪汪汪,差点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