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梦弼就是希望罗刹鬼母消停一点,不要每天拖着一副烟雾所化的躯体还要想方设法逃离。
试图盗取深谷幽兰图,试图劝服髑髅神帮她脱困。
只是罗刹鬼母虽然凶性和本事都不弱,但珍娘毕竟只是种花女,还没有见识足够多的世间险恶,尤其没有见识过髑髅神这样的险恶。
髑髅神在泰山娘娘神像前安睡,偷窥着罗刹鬼母的一举一动,罗刹鬼母前脚做了什么事情,后脚他就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宫梦弼。髑髅神这性子,尤其喜欢看人倒霉,只怕罗刹鬼母没有遭罪,哪里会帮她脱困?
宫梦弼希望他们能消停一些,好在永康之行回来,如今果然就消停许多。
二鬼绕着玉瓮观摩,感受着其中令人迷醉的气息,一时间也有些醉了。
宫梦弼忽然感受到了黄博士所说此物有养神之功。如今酒还没有酿成,这两个鬼神就已经被它牢牢吸引了。
宫梦弼不禁期待起来,一边等待着广寒飞仙酒酿成,一边在狐子院为众狐传道解惑。
转眼至冬月,广寒飞仙酒没有酿好,但是黄博士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可以帮宫梦弼打理狐子院。
黄博士招来宫梦弼,笑道:“我给你找的这位本事很高,如今已经有六品,就不知道你敢不敢用了。”
宫梦弼笑道:“六品又如何,师父愿意为我引荐,想必是个有道狐仙,我又有什么疑虑?”
黄博士便道:“好,这位人称北来大仙,乃是山阴兰渚山修行的狐仙,受道院祭祀,本领非凡,你要亲自去请,以显示诚意。”
黄博士便为宫梦弼讲了北来大仙的来历。北来大仙原本并非江南狐,而是楚地狐仙。有陈姓商人因遭变故落魄至破庙当中,北来大仙见他可怜,便出资相助。但一来二去,反而卷入情劫之中,付出不知多少钱财,才令商人富贵。
但这陈姓商人疑心北来大仙是鬼非人,趁她不在家,卷了财宝渡江而逃,回到山阴县老家显示阔绰。
北来大仙经此情劫,从此开悟,十年修成六品狐仙,寻到山阴来报复。
本来是要杀了负心人,但念及往日旧爱,又觉得因爱生恨,愤而杀人,令天下有情人耻笑,就轻拿轻放,令负心人请人做法事,于名山设庙供奉,便放过了他。
陈姓商人当初卷走的财富,就在法事和名山修筑庙宇中又花费了去。北来大仙可以念旧情不杀人,但当初抢走的钱却也算是变了个花样回到了她手里。
那为北来大仙做法事的罗姓道士见她是有道狐仙,就让商人在兰渚山为她修庙,请北来大仙在兰渚山修行。
而后道士及其子孙供奉北来大仙,便越发昌盛,如今已经建立了罗氏道院,在山阴非常有名。
至于那陈姓商人,失了一笔财富,运道也渐渐衰弱,就再也没听说过他的事情了。
黄博士道:“北来大仙性子是性情中人,真心去请,一定能请的来。”
宫梦弼听着北来大仙的故事,一时间有些感叹。
狐仙情劫难度,相同的故事已经听过不知凡几。多数都是因爱生恨,两败俱伤。
北来大仙反而先看破,再处置的时候,也很有智慧。她倒未必有意这样做,但她的禀性自然而然就让她走到了这一步。
宫梦弼道:“师父放心便是。”
宫梦弼令五鬼神备了礼品,便亲自去兰渚山请人。
兰渚山因为兰渚而得名,乃是一道活泉活水,生机旺盛。山中罗氏道院远近闻名,香火鼎盛。
宫梦弼提着礼物上山,碰到去罗氏道院上香的人,就问道:“这位老兄,我是外地人,听闻罗氏道院供奉的北来大仙很是灵验,因此慕名而来,不知是否真如此?”
那上香的老兄就笑道:“那你可来对了。罗家道士法力高深,供奉的北来大仙更是灵验。对了,你来求什么?”
宫梦弼道:“我家中子息繁盛,我希望他们能个个都有出息,又苦于名师难寻,所以想求教北来大仙。”
那老兄就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年纪轻轻就已经有孩子,我却还没有成亲,希望北来大仙能保佑我早日找到婆娘。”
宫梦弼仔细打量着他,就发觉他的姻缘线被亲缘线截断,迟疑着问道:“你也是一表人才,看穿着打扮,家里应该也不穷,为何娶不到亲呢?”
那老兄道:“家母太严苛了,这也不要,那也不行,我有时候觉得人家姑娘很好,但家母却总不满意。”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令慈有心结,你可以同你母亲好好谈一谈。”
那老兄道:“谈过,她不肯说呀。”
宫梦弼沉吟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回去就哭诉,就说北来大仙算出来你命不久矣,恐怕家中要绝后。”
那老兄讷讷道:“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
嘴上说着不能行,但宫梦弼却已经看出来,他分明是心动了。
宫梦弼笑一笑,已经钻进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那老兄还在思索着,问道:“这真的能行吗?”
抬头一看,哪里还有宫梦弼的影子。
宫梦弼已经进了道院,罗家两个年轻道士在看守着道院,见宫梦弼到了近前,只拿着供品却没有拿香,不由得问道:“这位善信是来上香的吗?”
宫梦弼将礼物递过去,道:“我不是来上香的,我是北来大仙同族,由长辈介绍来见北来大仙的。”
这两个道士心中就是一惊,连忙运足法力来看宫梦弼,再看时,果然看到非同一般的气象,宛如画中仙人降世,却看不穿本相。
这两个道士不敢怠慢,道:“这位……这位狐仙,北来大仙与我父亲下山捉妖去了,不在道院之中。”
宫梦弼便问道:“可否容我在此等候?”
这两个道士苦笑道:“并非不接待您,而是我父亲已经下山两天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宫梦弼便叹了一口气,道:“来得不巧,若是北来大仙回来,请代为转告,就说是吴宁县宫明甫求见,三日后再来拜会。”
这两个道士客客气气应下,将宫梦弼送出门外。
宫梦弼看了一眼罗氏道院,却确实没有见到狐仙的气息,只好先行下山。
下山路上再瞧见那想要娶亲的老兄,那老兄正念念有词道:“娘啊,我得了北来大仙警示,说我活不久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在天际。
第205章 换形入室 盗取生魂
冬夜漫漫,这样的季节,露宿街头都是要冻死人的。
张嘴吐一吐气,都能看到白色的烟气向上飞舞着。小儿无聊,便呵气玩,看着吐出来的白气缓缓消散,幻想着自己是一个吞吐风云的神仙。
妇人看着小儿在床上不安分地打滚,笑着摇了摇头,道:“早点睡觉,你爹要账回来,明日就带你去市上玩,你要是起不来,就不带去了。”
小儿立刻安分地躺好,把眼睛紧紧闭上,高声道:“我已经睡着了。”
妇人笑着摇了摇头,对着油灯继续纳鞋底,等着男人归来。
没过一会儿,小儿小声问道:“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妇人看了一眼窗外,带着几分忧心,道:“应该快了,只是去对账,应该快了。”
妇人走到床边,把小儿的被子掖好,道:“睡吧。”
小儿偷偷眯着眼睛看她,道:“娘,我想吃肉。”
“好。”妇人摸了摸他的脸,道:“明天就去买。”
小儿就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沉了下来。
妇人又到了灯前纳鞋底,一针一线,渐渐觉得眼睛有些花了。
这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妇人起身去开门,却没有看到桌上的灯火一下暗了下来,仿佛被黑色的烟气罩住了一般,只勉力透出一点暗淡的光彩。
打开门,就看到男人站在门外,问道:“今天怎么这样晚?”
男人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她就叹了一口气:“又没有要到?吴家这样的大户,为什么总要赖我们这些小民的钱。”
她把门关上,心疼道:“外面这样冷,你还没有吃饭吧?我灶上给你温着饭呢,你先吃一点暖暖身子。”
妇人正要朝厨房走去,冷不防却被男人从背后抱住。
妇人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挣脱,轻轻拍着男人的手,道:“孩子刚睡着,别惊动了他。”
油灯里的灯火奋力挣扎,却只是一个跳跃,就呼地一声消失,仿佛被人掐了去。
屋子里陷入了黑暗,男人贴近了女人,脸贴在她的肩窝里。
妇人只感觉到他身上一片冰凉,好似没有半点温度。
那贴在她肩窝里的脸分明离得再近不过,却感觉不到呼吸。
妇人心里一寒,挣扎道:“我去给你热饭。”
但她的声音落在黑暗里,就好似陷在泥沼当中的兔子一样,怎么样也逃不出去。
黑暗将她完全笼罩了,只听到细微的声响在房中响起,不过片刻,就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笃笃笃”又传来敲门声,一个男人兴奋的声音响起:“大姐,我回来了,你睡着了吗?给我开开门呀。”
敲门声惊醒了睡着的孩子,孩子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向门口,只看见漆黑一片,似乎有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一样立着。
他吓得大哭起来:“爹!娘!”
那男人听得急了,用力拍打着门,道:“小宝,怎么了小宝!”
那门内的黑影朝小儿缓缓走了过去,小儿便尖叫着哭得越发厉害。
那男人急了,狠狠撞在门上,撞了两下,把门撞了开来,手里的灯笼照破房中的黑暗,只见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站在房中,牵着她妻子的手。
“你是谁!”男人朝房里冲了过去,灯光一照,那男子便化作一团黑色烟气贴着房顶和墙面飞出门外。
妇人软倒在地上,男人连忙去扶她,但伸手一摸,已经一片冰冷,没有半点温度。
“大姐!大姐!”
男人的哭声、孩子的哭声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回荡着,但很快又淹没在了呼啸的风中。
翌日。
山阴县城隍庙,庙祝、县官、几个僧道汇聚一堂。
县官道:“诸位,昨夜又死了一个。这才五天,已经死了十多个女子了,到底是什么妖魔?到底是什么来路?你们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庙祝愁眉苦脸:“那妖魔好像影子,好像黑烟,只在夜里行动,连鬼差都能避过,城隍大人也急得焦头烂额。”
县官又看向其中一个老道人,道:“罗道长,你有没有办法?”
罗老道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风道骨,但此刻也摇着头道:“那妖魔夺人魂魄,杀人之后,连招人魂魄前来一问的机会都没有。北来大仙已经去查,但还没有音讯。”
县官又去问其他僧道,但都没有得到肯定答案。
县官便焦急地踱着步,道:“这妖魔能变幻容貌,冒充亲近的人接近死者,又能化为影子、黑烟逃走,来无影去无踪,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受害。”
“这到底是什么妖魔,怎么专害好人家的女子。”
罗老道心中一动,道:“可有那些死者的卷宗一观?”
县官道:“有。”
众人移步县衙,在县衙看到了一众死者的卷宗。卷宗记载,毫无疑问都是美丽的女子,不仅生得美丽,就连其他人对她们的评价也好。
或是有德才女,或者坚贞节妇,或是与邻为善,或是上孝下悌。
越是看卷宗,他们心中越是沉重。这一个个为人喜爱、受人尊重的女子就这样被妖魔所杀,留下活人血淋淋的控诉。
一个僧人说道:“这妖魔专挑貌美贤德的女子下手,县令大人可通传县中,令他们戒备。”
县令苦笑一声,道:“兰渚女儿多美貌,又有画圣遗风,素来重德行,这如何能防得住?若是通传下去,只怕人人自危,酿成大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