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风 第88节

  她高高举起手臂,一声急促的咒语念出。

  刑天鲤脚下的法坛骤然爆发出夺目的光芒,玛索手上的法杖‘嗤啦’一声巨响,一道银绿色的月光以无法闪避的可怕速度,径直落在了刑天鲤身上。

  月光一闪,刑天鲤身躯被照耀处,巴掌大小,厚有一寸的一片皮肉当即冻结。

  刺骨的阴寒袭来,可怕的寒意蕴藏了无法形容的凌冽气息,这一片皮肉‘啪’的一下,就冻成了无数好似破碎水晶一般的粉末,随著刑天鲤挥刀的动作,大片亮晶晶的冰晶喷洒。

  刑天鲤痛得一声大吼,一脚跺在了法坛上,身体如风,骤然荡起了大片残影。

  顷刻间,刑天鲤向玛索轰出了三十六道‘剑三百六’,上万道剑芒如匹练,化为倒卷天河,狠狠轰向了玛索。

  一片月光迷蒙,闪烁著粼粼水波,牢牢护住了玛索的身躯。

  任凭剑芒激荡,这层月光只是荡起一抹抹涟漪,刑天鲤只觉自己好似在用一根细针疯狂的去扎十层重迭在一起的老牛皮,任凭他如何努力,丝毫无法奈何这层看似稀薄的月光。

  大袖回卷,这一层地窖中,上千口装满了金银的木箱骤然消失,刑天鲤一声长啸:“暗语森林,等著东云的报复罢!”

  挥手处,上千捆烈性炸药‘呼啦啦’的丢了出来,刑天鲤一跺脚,直接遁入了下一层地窖,又是一挥手,整个地窖中,所有木箱麻袋,全都消失不见。

  上一层地窖的炸药还没爆开,刑天鲤又遁入了第三层地窖,同样是一挥手间,堆积如山的铜钱、银块,也都被他收进了紫绶道衣的小空间中。

  脑袋一晃,刑天鲤钻进了泥土中,‘哧溜’一声窜出了一里多地,法力一振,身边土地微微一卷,刑天鲤又窜出了好几里地,从四河坊隔著河的一个院子里窜了出来。

  ‘咔嚓’几声,身形、相貌恢复如初,身上粗布袍子燃烧殆尽,紫绶道衣披挂全身,手中青铜神光一卷,这柄做工颇为精良的东云长刀,当即被熔炼一空,化为缕缕热流,顷刻间被吸收殆尽。

  通天妙竹回到手中,刑天鲤掏出了一双布鞋,好整以暇的套在了脚上,稍稍的整顿了一下表情,越过了围墙,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站在一株柳树下,刑天鲤就看到对面四河坊内,‘咚’的一声闷响传来。

  清晰可见,有数十栋住屋突然向上窜了窜,比附近其他的屋子骤然间高出了一尺多点,在那一片屋宇楼舍中,突然变得格外的耀目。

  低沉的崩塌声响起,四河坊内,无数人的惊呼声隐隐传来。

  刑天鲤跳上了身边一株大树,站在高处眺望了过去,就看到,罗氏大宅的中心位置,凹陷了一个老大的大坑,数十栋楼阁,齐齐崩塌,破砖烂瓦恰恰将那大坑填满。

  灰头灰脸的玛索,还有十几名大口吐血的少女,毕竟是从地下窜了出来,大群暗语森林的男女,正殷勤的搀扶著她们,将一支支水晶制成的精致药剂瓶子,凑到最边,让她们一点点的,将里面碧绿色,略带萤光的药剂喝了下去。

  刑天鲤看得直吧嗒嘴。

  可惜了。

  他身上储备的炸药,还有多,但是不敢使用太多。毕竟是四河坊,地面上的百姓,好些是和暗语森林没什么牵连的。

  尤其是,还有刑天氏的旁支,同样住在四河坊内,就更加不能肆意胡为了。

  左手紧握一枚抢来的挂坠,一缕缕太初之不断流入,一滴滴精血不断滋生,然后迅速燃烧。磅礴的生机在滚动,刚刚肩膀上被月光崩碎的那一片皮肉,迅速的生长了出来。

  远远的,玛索在尖啸:“找到那个东云人,他的肩膀上,有伤!”

  “找到他,把他活著带过来!”

  玛索声嘶力竭的尖叫著:“十万金币!我悬赏,十万金币,我要活的!”

  刑天鲤微笑,看来,抢走这颗先天青木灵珠,是打在玛索的要害上了。

  啧啧,可不是么?

  在末法之世,居然能得到一颗先天之物,这是天大的造化啊。

  这颗青木灵珠,内蕴无穷玄机,其生机磅礴,本源充沛到满溢状态,若是将其全部熔炼,刑天鲤盘算著,自身‘巫’之血脉的锤炼,怎么也能突破‘四转’甚至‘五转’罢?

  现在肉身之力两百万斤,在那剑韵洗练下,勉强算是完成了一转?

  二转四百万斤力,三转八百万斤力,四转,五转,在这末世之中,岂不是犹如洪荒巨兽再生,当可横行一方么?

  灵台紫府中,《原始巫经》微微晃荡。

  数十枚巫纹闪烁,刑天鲤神魂瞥了一眼,不由得无言叹息末法时代出生的‘巫民’,先天就比那些真正的‘巫人’天赋资质要差了百倍!

  不要说四转、五转,就是十转二十转,相比那些巫道鼎盛之时诞生的巫人,刑天鲤依旧是一个渣渣!

  “路漫漫兮,慢慢来吧!”抖了抖袍袖,感受著内部小空间内,那‘沉甸甸’的金银、铜钱,刑天鲤的底气又充足了许多。

  他目光略显狂热的扫过四河坊。

  除了罗氏和钱氏,南浔镇尽有为富不仁的败类土财主。这些人的金银铜钱,可不都是他的修炼资源么?

  正思忖中,大队人马风风火火的闯入了四河坊。

  骑著一匹高头大马,走在最前方的,正是颐和郡主。她身后,一条身上毛发都秃了几块的老黑狗,慢吞吞的迈著小碎步跟著,赫然是杨天骥这老妖怪!

  刑天鲤瞳孔微凝。

  刚刚他之所以不和玛索纠缠,就是忌惮这两个老妖怪啊!

  一个穆里玛,一个杨天骥。

  虽然末法时代,他们不敢,更不愿随意出手,但是万一呢?

  所以和玛索过了两招,眼看著自己一时半会不能拾掇了玛索,刑天鲤干脆的丢下炸药,卷起那些金银铜钱就走。

  看来,果然是走得及时!

  刑天鲤目光微微闪烁,看著跟在颐和郡主马匹后面,不断抽动鼻子的杨天骥。

  沉闷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刑天鲤扭头看去,就看到穆里玛正带著数十名精壮的汉子,其中赫然混著熊妖、虎妖那两条夯货,正顺著四河坊的沿河街道梭巡。

  穆里玛拎著一柄大刀,一边走,一边低声的询问著什么。

  那熊妖和虎妖,也在不断的抽动著鼻子,认真捕捉著空气中的气息,过了好一会儿,那熊妖才憨憨的说道:“老祖宗,这里人多,味杂,咱们根本不知道要找谁啊?”

  刑天鲤微笑,跳下大树,转身就走。

  一边疾走,他一边捏动手印,秘法催动中,他留下的所有气息都被彻底打乱。

  ‘巫’,乃是天生地养,在蛮荒大地上挣扎求存的人族先民,他们自然有一套战天斗地,从无数的毒蛇猛兽中挣扎求存的本领。

  在蛮荒大地上,如何躲避那些嗅觉灵敏的野兽、毒虫的追杀,在漫长的生存实践中,‘巫’的先贤们,自然也总结出了一整套强大且有效的手段。

  刑天鲤秘法催动后,他残留的所有气息都彻底混淆‘自然’。

  就算穆里玛和杨天骥两个老妖怪,他们不顾损耗,不怕境界暴跌,直接显出本体形态,施展神通追索,他们也根本不可能,从那些驳杂的气息中,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和他们抗衡的,不是刑天鲤。

  而是刑天鲤血脉代表的,《原始巫经》代表的,偌大一个曾经辉煌耀目,垄断一个大世界的‘巫’的文明!

  又下雨了。

  天空浓云翻滚,隐隐有雷声从头顶浪荡过去。

  南浔镇中,隐隐有哭喊声传来。

  被刑天鲤斩杀的几个纨绔公子,他们的家属到了,正忙碌著采办上好的棺木,给他们收尸。

  暗语森林,也在忙活著,给被杀的同伴安排后事。

  玛索和伊莉丝、伊尔丝等高层,对于被刑天鲤击杀的那些‘雄性’,表现得冷漠、冷酷,漠不关心,甚至都懒得往他们的尸体上多看一眼。

  但是那些被击杀的女子,则是让玛索她们,也悲戚落泪。

  更有甚者,这些被杀的女人,在逃来南浔镇的租界高层中,很有一些老相好。一个个衣饰华丽的体面绅士,顾不得自家妻女能够杀人的刀子一般的目光,急匆匆的赶来,看到自己熟悉的老相好已经躺在了棺材里,这些体面绅士,也不由得当众流下了热泪。

  暗语森林在万国租界扎根三十年,这些体面绅士,都是暗语森林的老熟客了。

  躺在棺材里的,不仅仅是普通的女人,更是他们曾经如火如荼的青春,是他们曾经放荡不羁的过往啊!

  罗氏大宅内,更是哭声动天,如丧考妣。

  罗家家主,请了一群力夫,掘地三尺的,挖掘自家的地窖。

  他们顺著原本地窖入口开始挖掘,侥幸,这一条通道因为修得过于固,没有崩塌多少,悬赏重金,数十名力夫也就加油卖命的苦干,耗费了两个多时辰,他们打通了只有两三处崩塌的通道。

  第一层地窖,是彻底崩塌了。

  但是第二层、第三层地窖,因为下面支撑的梁柱极其坚固,反而大致保持了完好。

  地窖里,空荡荡的!

  刑天鲤真的是,连一个铜板都没给罗家留下。

  “我罗家的列祖列宗啊,十二代先祖的积累!”罗家家主,还有一群族老之类的,全都满地打滚,痛哭流涕。

  江南的土财主,就是这样不好。

  他们完全信不过洋人开设的银行,对于大玉朝官办的银号、钱庄之类,他们的信任度也不高。除了一些必须的商贸交兑,无奈何要走银行、银号、钱庄的兑付渠道,他们基本上,更喜欢,将自家的家当挖个大大的地窖,全部存起来。

  罗家大宅地下的地窖中,不能说储存了他们所有的浮财,但是六七成总是有的!

  黄金、白银、铜钱,这些浮财,尽在这里了。

  其他一些古董、珠宝之类,才会收藏在别处。

  好么,六七成的浮财被一扫而空,十二代先祖的积累,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木了!

  痛哭流涕的罗家家主,顾不得自家和暗语森林的‘良好友情’,带著大队族人,就围住了玛索等人,哭天喊地的要暗语森林给自己一个交待!

  自家只是将地窖空间,借给你们使用,为什么地窖中的银钱,全都不见了?

  数百万两白银的巨额财富,就这么凭空消失!

  暗语森林若是不能给一个交待,罗家真的能够和玛索拼命。

  能够做到南浔镇有数的巨商行列,罗家也是有根有底的,他们自家子弟,就有人在京中为官,他们在平海县,在碣石郡,甚至是在江东行省,那也都是有交好的乡党官员的!

  罗家的几个族老,直接找到了卫兰生等人,歇斯底里的要官府为罗家做主。

  好么。

  就连抽著鼻子,在四处乱走,鼻子都快抽出鼻炎了的杨天骥,都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你就算将卫兰生等人的皮给扒了,他们也找不到‘罪魁祸首’啊!

  终于,黄昏时分,经过颐和郡主首肯,卫兰生用印,一份公文,由一名南浔镇驿站的邮差,孤零零一个人,骑著一头小毛驴,送去了百多里外的碣石村。

  公文中,大玉朝官方,希望东云人解释一下,为什么东云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袭击无辜的法璐仕侨民?

  只是希望东云人解释一下。

  没有其他任何的激烈措辞,只是请东云人解释一下,解释一下就可以了。

  邮差一并送去的,还有一份给法璐仕总领事戴高的公文,毕竟,暗语森林的这群女人,名义上都是法璐仕侨民。尤其是玛索,她还背著一个法璐仕王国末代国王私生女的头衔不是?

  刑天鲤在刑天氏祖宅附近溜达了一圈,给了两个熟悉的内侍一点点银子,打听到了颐和郡主关于这件事情的态度。

  “洋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深夜。

  大江出海口。

  浩浩江水自西向东,和海水于斯交汇。清澈、略呈绿色的江水,和那黄绿的浑浊海水撞击在一起,水面上就有了一条极其清晰的分界线,自北而南,向东突起,如同月牙状,长有百五十里。

  在这条分界线的南端,江岸上,有一块赤红色巨石矗立。

  巨石方圆一里有余,高有十丈上下,形如大鼓,顶部平坦,而四周颇为光滑。

  正值初秋,巨石附近是绵延百里的芦苇荡,白茫茫的芦苇高有丈许,寻常人一旦进入,当即没顶。月光下,海风吹过,芦苇荡缓缓起伏,犹如大片白浪。

  这块石头,就是‘碣石’。

  刑天鲤背著手,绕著碣石缓缓行走。

  在略偏西北的位置,他在光洁的石壁上,看到了一副刻字。

  巴掌大小的刻字,乃是极苍劲有力的魏碑笔法,历经岁月洗礼,无数年的风雨冲刷,这刻字已经模糊粗糙,但是还能看出上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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