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风 第4节

  虬髯汉子一巴掌按在了自己伙计肩膀上,将他往后面拨了拨,自己上前了两步,双手按在了八仙桌上:“那些渔夫,死得很惨。”

  李魁胜冷声道:“你们的那些狗腿子,死得也挺惨。”

  虬髯汉子急忙摇头:“老李,这可不同。那些兄弟伙,本来就是要死的。没错,是他们弄死了那些渔夫,我们就是要用这些渔夫的命,给你老李一个好看。”

  “你是小龙湫镇的巡检司嘛,那些渔夫死了,你得挨板子不是?”

  “但是咱们兄弟,毕竟是老交情。所以,他们死在了小雁荡湖上,他们没有死在小龙湫镇上。如果你老李答应了前些天,咱们兄弟给你提过的那件事情,那么这些兄弟伙,我们本来就要交给你老李,让你去给大龙湫县一个交待的!”

  “毕竟案子是在小雁荡湖上犯下的,你老李又及时的破了这个案子,我们会给你明白的证据,证明那些兄弟伙是流窜过来的湖匪,他们只是临时起意,在小雁荡湖上做了案子。”

  “老李,你不仅无过,反而有功啊!”

  刑天鲤放下茶盏,双手按在了双筒猎枪上:“如果咱老叔不和你们合作呢?”

  黑面汉子笑了:“那些兄弟伙,就要在小龙湫镇上,真正的犯下一些案子了!”

  “在小雁荡湖上犯案,老李还可以和上面解释……但是如果小龙湫镇上接连出现血案,老李就没办法解释了吧?”

  刑天鲤轻声道:“可是,你们的兄弟伙,已经死了。”

  黑面汉子嬉笑道:“不过是炮灰,我们缺么?只要我们想要给老李扣黑锅,一百个,两百个,甚至是,一千个……多少兄弟伙不能跑来小龙湫镇转一圈呢?”

  李魁胜叹了一口气。

  刑天鲤也叹了一声:“老叔儿,这就是你的老朋友?老兄弟?”

  缓缓站起身,刑天鲤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想要老叔儿给你做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罢?不过我不喜欢你们做事的手段,所以……”

  黑面汉子目光森森盯著刑天鲤:“贤侄是想要和我们硬碰硬的来喽?”

  ‘啧啧’了几声,黑面汉子阴阳怪气的说道:“前些日子,一大早,给贤侄塞了两颗杨梅的小丫头,年纪小是小了点,不过也能用了。”

  “高枕斋的老掌柜,啧啧,一对儿龙凤胎的孙儿孙女,嘿,总有些达官贵人,是男女不忌的,倒是一对儿宝货。”

  “还有你高枕斋的那小二,叫做小七的?他上面可是有六个姐姐,哎,虽然有三个嫁人了,不过少妇更有风韵!”

  “还有,那馄饨摊的老板,那炸糕摊的老瘸子,那卖担担面的老驼子,还有你时常跑去喝一碗豆浆的,那家豆腐店的老板娘……哎,对了,还有那些个,每天傍晚,给你家院子门口放瓜果蔬菜的农人!”

  黑面汉子怪声怪气的说道:“贤侄,乡里乡亲的,你也不想他们出事罢?”

第5章 以暴制暴(下)

  刑天鲤十指紧扣双筒猎枪。

  黑面汉子‘嘿嘿’笑著,大咧咧的推开了虬髯汉子,坐在了八仙桌边,用力的敲了敲桌面:“贤侄,你身手不错,可是你身手再好,你能护住几个人?”

  “还不赶紧给老叔我敬杯茶,说几句好听的?”黑面汉子活动了一下脖颈,‘啧啧’道:“你那一下子,可把老叔我摔得够呛,让你端茶认罪,可以罢?”

  刑天鲤脑海中闪过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庞。

  在小龙湫镇住了十年,哪怕刑天鲤再深居简出、两点一线,他也认识了这么多人。其中好些人,和他很有一些交情,有一些羁绊。

  刑天鲤沉吟许久,突然问李魁胜:“老叔儿,我知道这些年你在背地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

  李魁胜的脸色就有点狼狈。

  “家里,存银有多少?交个底罢?”

  李魁胜眨巴眨巴眼睛,沉声道:“的确有些生意没给你说,每年收益颇丰,只是开销也大,每年结余,总有万把两万两银子,现在手头上,二三十万两现银总能拿得出来的!”

  刑天鲤被吓了一跳。

  他瞪大眼睛,空洞的眼珠直勾勾的‘盯著’李魁胜。

  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巡检,区区一个小镇上的芝麻绿豆小官儿,居然在‘开销颇大’之余,十年时间,还能攒下二三十万的家当?

  可见,这生意真正是‘见不得人’的了,也难怪,这两个恶客和他们身后的人,会盯上李魁胜啊!

  “那就,妥了。”刑天鲤叹了一口气,猛地举起双筒猎枪,狠狠顶在了黑面汉子的脑门正中。

  黑面汉子的面皮骤然一僵,他嘶声道:“贤侄,不是,不是,我说,兄弟,你这是……老李,老李,管管你侄儿。这玩意儿可不牢靠,一走火!”

  ‘嘭’!

  刑天鲤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两发霰弹喷射而出,黑面汉子偌大的一颗头颅轰然爆开,血浆、脑浆喷出了一丈多远,堂屋地面和门前走廊,被打得星星点点尽是桃花瓣。

  前院东西厢房内人影晃动,二十几条巡检司的好手拎著长短枪大步冲出。

  刑天鲤飞起一脚,将黑面汉子的身体踹飞了出去,径直飞到了院子里。漫天风雨呼啸而下,脖颈处流出的鲜血顷刻间就将半个院落的积水染成了红色。

  李魁胜骇然站起。

  虬髯汉子目瞪口呆的看著冉冉冒著青烟的双筒猎枪,他身体微微颤抖,突然‘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著刑天鲤高高举起了双手:“贤侄,有话好说,却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刑天鲤‘哗啦’一下,将枪膛中两发滚烫的弹壳抽出,从桌面上抓起两发子弹,慢吞吞的填进了枪膛。微烫的枪口又顶在了虬髯汉子的脑门上,刑天鲤微笑道:“我不爱受威胁的。”

  虬髯汉子额头上汗如雨下,干巴巴的笑道:“是,是,是,看得出来。老李当年就是我们黑婆罗洲远征军中有数的悍将,你是他亲侄儿,定然是将门虎子、杀伐果断。”

  虬髯汉子沉声道:“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

  刑天鲤挑起眉头,笑了:“唷?你们也知道‘有眼不识泰山’这句俗话哪?泰山呢!”

  李魁胜和虬髯汉子都一脑壳雾水的看著刑天鲤,此情此景,刚刚杀人咧,这么紧张的场景,你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废话’,是什么意思?

  刑天鲤面皮微红,自己果真是在不合适的场合,说了句完全没意义的废话。狠狠将猎枪往虬髯汉子的脑门上戳了戳,刑天鲤问他:“前些日子,以为咱家老叔儿把事情都给说开了,都给摆平了,也就没问他究竟是什么个事体。”

  “你们这么巴巴的找上门来,到底要拉他下水做什么哪?”

  李魁胜轻咳了一声。

  刑天鲤没有搭理他。

  虬髯汉子很光棍的说道:“老李虽然只是小龙湫镇的巡检,但是小雁荡湖直通大江,从大江过小雁荡湖,入泾水,一条水道,直达西北。”

  “除开水道,小龙湫镇也是几条陆上通道最紧要的交汇、转运点。”

  “老李这些年,不就是帮著人转运私盐、私铁、烟草、军火,才积攒了这份家当么?咱们要的,就是老李他们这些年,经营下来的,方方面面都打通的,这条道!”

  刑天鲤点点头,收起双筒猎枪。

  虬髯汉子刚刚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笑容,一抹寒光闪过,屋子里几盏灯烛光芒骤然一暗。

  刑天鲤拔出细竹竿中刺剑,一剑将虬髯汉子的左臂齐肩卸了下来。

  鲜血喷溅,虬髯汉子嘶声哭喊,右手捂著伤口在地上拼命的打滚。

  李魁胜看著在地上翻滚的虬髯汉子,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但是他看看刑天鲤,嘴唇微动,想要说点什么,却又闭上了嘴,莫名的挺直了身体,挺起了胸膛,目光炽热的看著刑天鲤那张年轻却冷峻莫名的面庞。

  “老叔儿。”刑天鲤手腕轻振,细剑剑尖上一点血水轻飘飘落地。他轻声道:“刚刚他们说过的那些人,但凡是和我有点牵扯,可能让我被人拿捏的人,你花点银子,每户人家,赠送个两百两,连夜送他们离开。”

  “送得远一点,远离你做买卖的这条线路。起码,离开五百里吧?能做好么?”

  “妥了!”李魁胜狠狠一点头,也不多看那虬髯汉子一眼,大踏步的转入了自己的卧房。一会儿功夫,他就抱著一个漆器盒子大踏步跑了出来,招呼一声后,带著七八条巡检司的汉子快步离开。

  虬髯汉子一脸扭曲的看著刑天鲤,他厉声道:“贤侄,你,你,你要和我们硬碰硬的卯上硬干?”

  刑天鲤将细剑归鞘,慢吞吞的摩挲著坐回了八仙桌旁,细声细气的说道:“要不然呢?被你们拿捏,然后,连同老李一起,为你们做牛做马,任凭你们压榨?”

  “你们这些江湖鼠辈的鬼蜮伎俩,道爷大体猜得出来。”

  “我们退一步,你们进十步,我们退十步,你们近千步。迟早有一天,我们爷俩被吃干抹净,连骨髓都被榨干了,搞不好还会被你们丢出去当替死鬼!”

  “还不如一开始就断了根子呢。”

  “你们想要玩,我们全力奉陪!”

  刑天鲤笑盈盈的‘看著’虬髯汉子:“你们是贼,我们是兵,难不成,我们还怕了你们?”

  虬髯汉子龇牙道:“你送走了那些和你有牵扯的人……你就不担心小龙湫镇的其他乡亲?”

  刑天鲤沉默,一脸古怪的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他将自己面皮凑到了虬髯汉子面前,认真的指了指自己的面庞:“道爷脸上,有字么?”

  虬髯汉子用力的摇摇头,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刑天鲤是个‘瞎子’,他急忙道:“没有,贤侄生得面如冠玉,貌似潘安,脸上怎可能有字?”

  刑天鲤叹了一口气:“所以,道爷脸上没写著‘圣母’两个字!”

  “道爷既然不是圣母,只要能保住自己有点牵绊的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刑天鲤感叹道:“偌大的大玉朝,每日里天灾人祸的,总要死掉几十万人罢?难不成都要算在道爷头上?”

  虬髯汉子呆呆的看著刑天鲤,硬是被刑天鲤怼得无话可说。

  刑天鲤轻轻拍了拍手,两个巡检司兵丁带著一股湿气冲了进来,刑天鲤吩咐他们找来绷带、伤药,帮虬髯汉子包扎好了伤口,随后就任凭他瘫在了地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

  远处传来了公鸡打鸣声,刑天鲤缓缓起身:“就不留客了,带著外面的死人,走吧!虽然没给他留一具全尸,总要入土为安的么。”

  细竹竿轻轻的在虬髯汉子的脑门正中戳了戳,刑天鲤轻笑道:“对了,小龙湫镇上唯一的一家棺材铺,我和他们老板一点儿都不熟,但是都说他们家是百年老店,用的真材实料,建议你去那边,给自家兄弟买一口好的。”

  刑天鲤挥挥手,虬髯汉子咬著牙,艰难的挣扎而起,踉踉跄跄走出门去,艰难的扛起了黑面汉子的无头尸身,极其仓皇的逃出了院子。

  “不讲究!”刑天鲤等得虬髯汉子离开了,这才幽幽道:“满地的脑浆血水,地上还有条胳膊呢,也不留下点打扫钱。真是,不讲究!”

  将那双筒猎枪背在了背上,往腰带里塞了二十几颗霰弹,刑天鲤轻点细竹竿,走出们去:“几位老哥,有劳,跟我走一趟罢。缀上刚刚那家伙。”

  一呆头呆脑的巡检司汉子骇然道:“小李哥儿,你不是放他走了么?”

  刑天鲤‘噗嗤’一笑,细竹竿轻轻敲了敲这巡检司汉子的脑门:“老哥可真是个憨厚人,嫂子肯定是有福的。”

  留守院中的一群巡检司汉子就轰然大笑,哌噪起什么‘童子鸡’啊、‘嫩头青’啊、‘迟早找个红阿姑帮他一把’之类的荤话。

  巡检司自有训得极好的凶猛猎犬,平日里夜间巡逻,或者缉捕盗匪,都是用得上的。

  李魁胜又是个不缺钱的,也舍得花钱,小龙湫镇小小一个巡检司,就养了二十几条膘肥体壮,凶悍异常的狼獒。

  此刻八条看长相就极其刻薄、阴险的狼獒夹著尾巴,溜溜达达的走在前面,不时抬起头来,鼻子抽抽,嗅嗅空气中留下的血腥味,一路小跑的缀在了虬髯汉子身后。

  刑天鲤带著召集来的百来号人,则是打著雨伞,全都荷枪实弹,跟在了这群狼獒的后面。

  如此一行人穿过了镇子,在路边一个乱草丛中,找到了黑面汉子的无头尸体。

  继续跟著虬髯汉子前行,一路直奔小龙湫镇南边,顺著奔腾浩荡的泾水疾走了十几里地。前方一片小丘陵绵延二十几里,上面生满了黑松树,一路上摔了数十个跟头的虬髯汉子,连滚带爬的窜进了这片丘陵中。

  众人加紧脚步,紧跟著虬髯汉子行了进去,绕过几个小土包,前方几颗数人合抱粗细的黑松树下,可见几座简陋的,用树枝和油布搭起来的窝棚。

  天色已经大亮,几个窝棚里,已经燃起了火坑,隐隐有烤肉的香气飘了出来。

  朝著小龙湫镇的这个方向,一株大松树下,搭了一个粗糙的,勉强能挡风避雨的小棚子,两个浑身浇湿的汉子正蜷缩在小棚子里,朝著窝棚的方向探头探脑,不时抽著鼻子。

  虬髯汉子好似已经耗尽了体力,他步伐沉重的冲着窝棚走了几步,‘啪’的一下摔在地上。他极力挣扎,将地上厚厚的松针弄得一团狼藉,始终无法挣扎得起。他扯著嗓子,嘶声哭喊起来:“混蛋啊,给老子滚出来,栽了,老子和老罗都栽了。”

  大松树下,小棚子里,两个汉子狼狈的冲了出来,七手八脚的扶起了虬髯汉子:“钱哥,你这是,唉哟,你怎么少了条胳膊?”

  几个窝棚里,长长短短二十几个汉子陆陆续续的钻了出来,有人刚走出来,就不由自主的张开双臂,仰天打了个呵欠,更有人急匆匆的跑到一旁的大树下,解下裤腰带就是一泡尿,还有人拼命的揉搓双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一眼望去,二十几个汉子主打就是一个‘散兵游勇’,一个‘残兵败将’的劲儿。

  一个体型高大,但是明显发福,肚皮隆起老高的汉子分开人群,大步走向了哭喊不断地虬髯汉子:“老钱,你这是,被废了条膀子?李魁胜,真是不给老兄弟们面子?真要闹一个血肉模糊、一拍两散?”

  虬髯汉子被两个汉子搀扶著,踉跄著到了发福汉子面前:“孙老大,李魁胜倒是不敢得罪咱们老兄弟,咱看出来了,只要多逼逼,他李魁胜,肯定得服软。”

  “但是他那侄儿,真的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小畜生!”

  “老罗,老罗……”虬髯汉子猛地打了个寒颤,哭喊道:“老罗被那小畜生一枪轰爆了脑袋,老子的这条胳膊,也是那小畜生亲手斩下来的!”

  二十几个汉子围了上来,有人大声喧哗,有人厉声咒骂。

  刑天鲤手持雨伞,聆听了一阵不堪入耳的咒骂声,轻轻向前一挥手。带队的巡检司小头目低声问道:“小李哥儿,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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