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书 第336节

  “……”

  石马本无声,却立马扬起前蹄,仰头朝天,让人好似想象得到骏马的长嘶声。

  同时它好像极其痛苦,就像是战场上的寻常马儿中了箭一样,想要停下,不敢再往前,可它们跑得如此之快,又怎是轻易停得下的。

  更何况石板与石蹄本就很滑。

  只听得轰隆一声,两匹石马相继倒下,同样在石板路上迅速滑动,滑向两名道人。

  樊天师依旧负手而立,一动不动。

  唯有林觉掐了个法印。

  隔墙术!

  便见两匹石马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靠近二人之时,忽然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停了下来,又在地上蹬腿挣扎。

  这时两边的人才看清,不知何时,两匹石马的胸前都开出了十几朵碎花。

  樊天师离得近,自然看得清楚。

  以他的见识也能认得出来,这些花种类很多,有桃花梨花李花杏花,又有杜鹃与辛夷,还有许多不起眼的野花,而他自然也还记得,当日自己乘船到鼍龙王的洞府,下船之后看见的那片战场上,那些妖怪身上,累积在地上好似人形的碎石上,开的也正是这些花。

  原来如此……

  樊天师心中道了一声。

  难怪那日这位不愿意让蜡梅开花。

  原来那位黄袍僧人开的花是幻术,而这位开的花,则是催命的符,是生命的燃放。

  果真是真天师啊……

  樊天师摇了摇头。

  正想着时,这时两匹石马疯狂挣扎着,已经又要重新站起来了。

  二人仍然都丝毫不惧。

  “你们两个本是石雕,成精不易,为何要在这城中大街上奔驰?”林觉一边为它们庆幸,遇到的是自己,而不是自家师妹,一边问道,“可知这样会惊吓到多少人,又有多少危险?”

  说话之间,两匹石马已然站起。

  可它们却没敢再奔驰了。

  就连林觉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聚兽调禽之法”对它们起了作用,还是自己吓到了它们。

  更别说四周的百姓了。

  若是问他们,他们只能说,乃是摄于真人与天师的威严。

  “好像要关城门了,出城去吧,今天暂且饶你们一命,过几日我再来找你们,切记不可再来城中奔驰,若是你们再来,定斩不赦。”

  林觉这才挪动脚步,让开道路。

  狐狸则是上前,轻轻一按。

  在众多百姓惊叹之中,两匹石马缓缓踏步,竟真的慢慢离开了这里。

  不知是受了伤,还是畏惧真人的话,它们即便奔跑,也是小跑,速度比先前慢了许多。

第271章 还是京城大方

  “我就说那两匹石马就算成了仙,也不敢冒犯天师!”

  “不过好像不是樊天师施的法术,而是他身边另一名道长……”

  “那也定是一位天师!”

  “不知又是哪位天师……”

  “樊天师要走了!快去恭送!我邻居家的孩子被樊天师摸过一次头,今年就已经得了朱衣人点头!”

  一行白鹭飞过古城上空,带走了黄昏的最后一点天光,二人一狐这才摆脱京城百姓的热情,慢慢往宅院走去。

  “那朱衣人是怎么回事?”

  “朱衣人?哦!京城太热闹了,除了文人士子喜欢,妖精鬼怪也喜欢,京城就住着很多妖精鬼怪!”樊天师对他说道,“传说有个精怪神灵,平常身着一身朱衣,喜欢诗词文章,每当考试时,就喜欢去考场偷看考生作答,看到满意的文章,就会暗自点头,随后这个考生往往就会高中,时间一长京城的人就慢慢以‘朱衣人点头’来指代高中。”

  “原来是这样。”

  林觉听得颇为有趣。

  身边狐狸也好奇的听着。

  “樊道友还真是见多识广。”林觉又好奇道,“那这回的朱衣人点头,可与道友有关系?”

  “自是没有!”樊天师正色答道,“贫道虽与那位朱衣人结识,有过几次来往,但知晓他只是单纯喜好诗词文章,去考场也只是单纯的看,除了偶尔看见精妙的文章,实在忍不住会点头外,并不做别的表示提醒,也万万不会更不敢干扰科举,所以他既不会因贫道的举动而对人点头,他对人点头也并没有帮人考中的作用。”

  樊天师如此说着,心中反倒觉得有些轻松。

  他这一辈子,有大半辈子都在装。

  哪怕有时候说实话,其实是也是为了装,到后来有时单纯的说实话,别人也会误解误读,现如今已经停不下来了。可在这位林道友面前,倒是难得可以坦诚的实话实说,也不会让林道友误解误读。

  一时居然还觉得挺舒服的。

  “樊道友果然交友广泛啊。”林觉笑道,随即又请教道,“那这两匹石马,以樊道友看,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以我看……”

  “怎么?”

  “没……”

  樊天师平时也是受惯了吹捧的,不过今日被这位知根知底的林道友肯定一句,反倒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稍稍想了想,他才说道:

  “都说这两匹石马是这两年成的精,但贫道却听说,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曾有人在观星宫外看到过石马眨眼和换腿,当时一度成为京城的传闻。

  “贫道问过很久前就住在京城的精怪,他们也说确有此事,当时京城家家户户都知晓,许多人都曾亲眼去观星宫查看。

  “因此据贫道猜测,这两匹石马并不是两年前才成的精,而是早就成精了,只是两年前才可以行动,或者两年前才从观星宫门外跑走。”

  “这么说倒确有可能。”林觉顿了一下,“那樊道友以为,它为何要从观星宫门口离开,又为何要在城中穿梭奔驰呢?”

  “贫道哪知道这些……”

  “道友怎会不知道呢?”

  “……”

  樊天师沉默了下,这才答道:

  “城中有风闻说,这是因为京城的风气越来越差,石马预感到了王朝末年,这才出来提醒世人,天下将变。”

  说着停顿下来。

  这次停顿的时间要更长一点,加上远离市井热闹之处,身边越来越安静了,只剩两名道人的脚步声。

  “贫道又曾听闻,凡天下的精怪,原本越是愚钝的,成精就越不易,所以狐狸成精最多,老鼠猫狗也不少,树木花草成精更为不易,可树木花草好歹是个活物,石头雕塑成精,就更是少之又少。”

  “道友听闻的东西也不少啊。”林觉点头,“不过确实如此,这两尊石马能够成精实在不易。”

  “可道友看,这两尊石马并不寻常,它们既在京城,又在观星宫门口,未必不是受了京城的繁华人气,受了观星宫的灵气才成精的。”樊天师依然以平静的语气说着这等大胆的话,这样就算是被人听见,也会觉得,以樊天师的身份地位,说这种话并不奇怪,“然而到了现在,京城无论王公贵族的风气也好,文人士子的气节也罢,都大不如曾经,而观星宫和他们供奉的天翁,好似也没以前……”

  “道友以为!”林觉虽然平常自己也会说这种话,不过此时却开口,打断了樊天师,“是因为这种原因,它们才从京城和观星宫离开?”

  “拙见,个人拙见。”

  “嗯……”

  林觉细细一想,却觉得很有道理。

  两人继续往前走,也继续闲聊。

  就如今天下午与陶道长闲聊一样,林觉并不管那位陶道长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格如何,有什么喜好,是否与自己合拍,也不聊那些,只说两人都有相当造诣与兴趣的御物之法,只取这一窄窄方向上的乐趣,就会纯粹而快乐。

  此时也是一样。

  林觉不去管樊天师的品性,不去想别的对错,只经由他的见识,聊着此时京城的风气与观星宫和神灵。

  此时的京城,王公贵族经常披散头发,赤裸身体,聚在一起饮酒,互相玩弄婢女和侍妾,如果你也是王公贵族却不这样做,就会伤和气,如果你出言批评这样的做法,因为它实在广泛,你反倒会被嘲笑,甚至有些迎合世俗的人,以不参与其中为耻。

  因此有识之士皆说,这个朝代已经到头了。

  此时的观星宫也以敛财为主,寻常人只觉得拜神不灵,可樊天师不仅被百姓敬重,也被京城的妖精鬼怪所敬重——

  有时京城周边闹些小妖小鬼,聚仙府找不到别人,没有办法,只好求到樊天师的头上。樊天师根本“不屑于”出手,只下一道法旨,请他们带上多少多少供奉祭品,去哪里哪里,按照怎样的流程烧掉,又呼喊谁谁谁,请它帮忙出手,就自然有精怪收了祭品,前去除妖。

  双方都很感激樊天师。

  于是常有妖精鬼怪对他抱怨,秦州及其周边几州之地的神道早已失常了。

  因此才有那么多的大妖盘踞。

  若石马真有灵,离去也不奇怪。

  “对了——”

  直到走回宅院的门口,林觉这才想起,自己在遇到石马之前,还有话说,只是被那两匹石马给打断了。

  “除了五行灵法,在下对收集各种法术也很有兴趣,既然聚仙府中有这么多的奇人异士,樊道友又交友广泛,便想请道友帮我问问,有哪位身怀五行灵法又愿意与我交换一门两门法术的,我自不会吝啬,也不做欺骗。”

  林觉说着,顿了一下:

  “若是哪位奇人异士身上的本领合我的心意,也想请樊道友继续帮我搭线。就如今日的陶道友一样。”

  “举手之劳。”

  “作为回报,道友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帮助,我也定然不会轻易推辞。”

  “……”

  樊天师听见这话,却是神情一凝。

  不过只是片刻,他就放弃了,脸上习惯性的风轻云淡,却也诚心诚意:“道友也早把报酬给贫道了。”

  吱呀一声,身后老仆关了房门。

  二人一狐走进院中。

  ……

  次日清晨。

  果然已经是寒冬了,吐气都成了白烟,一觉醒来,院子里居然铺了一层薄雪。

  静室的门没关,一个小火炉放在地上,点着樊天师送来的炭,上面搁着一壶热茶,几个板栗,空气中散发着甜香。

  罗公正在外面练刀,林觉则盘坐在火炉旁边的蒲团上,一手拿着灵木一手拿着刻刀,低头专心雕刻。

  院中沙沙响,满地的木花。

  狐狸趴在旁边,无所事事。

  忽然旁边传来林觉的声音:“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在房间里吐寒气了?”

  “嘤?”狐狸意外,“我昨天晚上没有又在房间里吐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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