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易拍拍已遍布皱褶的狗头,心中一阵温暖。
一人一狗在山道上缓行,山道紧窄,荆棘遍布,仅容一人通行,每每许易想让开道路,都被老黄狗拿尾巴扫了,将他赶到窄窄的小道上,自己在一边的荆棘中穿行,好似慈祥的长辈关爱着晚辈!
行至家中,已过正午,忙碌一上午,许易已然腹中火烧,麻利地从角落的破缸中拣出数块六七斤重的腌得猩红的肉块,折身出来,捅开木屋边上矮棚里前后架了两口黑锅的土灶台,点着火,前锅放肉,后锅下米。
盖上锅盖后,许易折回房间,取来一本南华集,便在灶前坐了,边轻抚老黄狗的颈间的软皮,边安静观书。
青山郁郁,山风徐来,温柔可亲,许易心中一片安然。
一炷香左右的功夫,肉香、米香从锅盖缝隙溜出,卷着袅袅炊烟飘向远方。
许易放下书本,正要起身揭开锅盖,眼皮一跳,猛地扑住老黄狗压倒在地。
他方倒下,便听砰的一声巨响,灶台好像挨了发炮弹,猛地垮塌,土石飞溅,烟尘滚滚。
接着便听一道粗犷的声音喊道,“三十斤的磨石,掷出三十丈外,一击而中,公子当真神力,看来离突破锻体后期,已经不远了。”
许易爬起身来,循声看去,眼角猛地收冷,抓起老黄狗扔进屋去,反手将门关上,自己稳稳立在亭间。
“好香啊!嘿嘿,都说你许易近来生发了,看来所言非虚啊,你这天天喝酒吃肉的,把我都比下去了,实在让人羡慕啊。”
说话的是个华服公子,身后跟着两名彪形大汉,一个满脸络腮胡,甚至威猛,一个铁塔似的身子,鹰鼻深目,只看外形,便知皆是熊虎之士。
“周公子说笑了,我不过仗着口舌之利,编些个无稽之谈,混些营生,焉敢和贵人相提并论。”
许易平静地说道。
“跟我们公子相比?你也配!”
络腮胡子大步上前,在许易身前半步之地停下,伸手在他半边脸颊不轻不重地拍着,冷笑道,“小子,我们的来意,想必你清楚,用不着我们公子再废话吧,痛快把事情办了吧!”
“周公子放心,地契已经递上去了,衙门正在审核。这样吧,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在此间恭候,你派人来取!”
许易冷峻依然。
周公子哈哈一笑,道,“算你识相!明日我恰好入会阴山围,你小子到路边等着吧,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否则后果你清楚。对了,听说你最近也在习练拳脚,想必有所成就,不如和我这手下比划比划,好指点指点他!”
不待许易答话,络腮胡子哈哈一笑,抓住许易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对对,可得请你的好好指点指点你爷爷!”
喝声未落,铁锤一般的拳头已砸到许易肩头,砰的一声闷响,许易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出三丈多远方才落地,立时面如金纸,嘴角已溢出血迹。
“哈哈,公子,就他?蝼蚁一般的东西,也配修习武道!我一根指头就摁死他了!”
络腮胡子仰天狂笑。
周公子轻蔑地看了许易一眼,转头就走,远远地飘来他的声音,“有你这样驴粪一般的子孙,未完待续。..
六百五十八章 不亲
青砖垒就的小院,不过半亩见方,莹莹覆雪的院落正中,几株红梅开得正艳。
红梅树下,坐着位雪衣僧人,赤足被履,一张白皙得过分的脸蛋,看不出容貌,却明艳如少女,点点梅花,落在如雪肩头,整个人好似坐在画中。
一双修长的玉掌,正抚在一张赤青的七弦琴上,许易才放落定,十指勾动商羽,悠扬而空灵的琴声传来,如自青翠峰下流淌而出的溪水,淙淙融融,又似掠过千万葱茏的林风,清清柔柔,抚得许易躁动不安的心思,也渐凝绪。
琴声落定,那妖艳僧人轻轻一抚弦,“居士有缘,得闻老衲一曲清心咒,不知心中躁动和欲念,可曾消解几分。”
许易躬身道,“大师琴音清妙,如听仙乐耳暂明,冒昧造访,还望海涵。”
熊奎所言,九如等人上京,是因天佛国和乃蛮国战乱不敌,大越天子好色,夏子陌被拘,定是九如到要将夏子陌进献给大越天子。
此言所合乎逻辑,到底未有确定,况且,因为了尘的关系,他对天禅寺天然怀着一股亲近之情。
适才拔高而进,不过是心神激荡,此刻,却生出惭愧来。
雪衣艳僧道,“无妨,相遇便是缘分,不知居士此来何事?”
许易道,“不瞒大师,听闻有一故人在此,心怀激荡,特来相会。”
雪衣艳僧如漆墨眉微微掀开,“不知居士近来可曾造访过北地?”
许易不知此问何意,依旧恭敬,“不曾!”
雪衣艳僧轻轻拢袖,“老衲与两位弟子,久居北地,禅院紧闭已有数年,却是不曾见过居士,故人之说,恐怕是误会了。”
许易微微皱眉,取出留影珠,送入掌力,夏子陌乘坐花车的画面浮现出来,他指着画中人来,“便是此女,乃是晚辈故人,晚辈友人传讯,亲见此女在此,还请大师赐见。”
雪衣艳僧道,“原来如此,看来居士是真的误会了,此女乃老衲二徒,自幼养在身边,从不曾示人,今此随老衲朝见大越天子,乃是生平第一遭出门,想必是居士故人与老衲劣徒生得太像,茫茫人海,此事常有,恕老衲难以相助。”
许易脸色微变,心中对雪衣艳僧的好感飞速下降。
他有感知精妙,识人辨人,妙法无双,莫说夏子陌没变化面貌,就是变换了面貌,又岂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雪衣艳僧一派高人风范,却大义凛然地说着谎话。
他强按下心中焦躁,“敢问大师名讳?”
雪衣艳僧双手合十,“老衲法号九如。”
许易暗暗吃惊,他只听熊奎说,此次天佛国献礼使带队的是九如禅师,却不曾想到,这漂亮到妖艳的僧人便是九如。
他心中的恩师了尘,年岁便在不惑之间,九如既为其师,至少是花甲老人,却没想到却是如此明艳的中年僧人。
一听是九如,许易面上的冷硬为之一敛,抱拳道,“见过九如大师,实不相瞒,晚辈和大师驾前了尘师父,有师徒之谊,如此算来,九如大师与晚辈,亦算大有渊源。此外,晚辈在这神京之中,认识贵人极多,大师若真有事托付朝中,晚辈可代为转圜,定叫大师如愿便是。”
他说的隐晦,却道明了两层意思。
一,我与你九如,乃是故人之交,是自家人,对我没必要玩虚的。
二,你来神京做什么,我大约也知道一些,若有需要,直接说明,我完全可以代办,没必要使旁的下作手段。
许易自信以九如的智慧,当能听懂话中音。
岂料,他话音方落,一道青影自西侧厢房冲出,人影未定,喝声先来,“了尘那贼厮,竟还传下了孽脉,明知师尊在此,那番邦孽徒,还不上前领罪。”
身形落定,却是个青衣赤足的壮硕青年。
许易眼角骤冷,“尊驾口上留德,若再辱及家师,休怪某不客气。”
若非了尘临死之前,仍旧再三交代要他将阴极珠送归天禅寺,明显是极念师门之恩,许易立时便得翻脸。
“不客气又”
“北辰住口!”
九如及时喝止,因和许易对过一招,他对许易之能,深深忌惮,若非如此,焉会始终以言辞和许易纠缠?
喝退北辰,九如叹息一声,缓缓道,“我那劣徒虽是异域番邦,我始终视之如赤子,争奈一步行差踏错,再难回头,不知其人今在何处?”
许易敛眉道,“了尘恩师业已先逝,留下遗愿,让我将阴极珠送归天禅寺,既然在此处相遇大师,便就物归原主,也算完成了尘恩师遗愿。”
话罢,阴极珠现在掌中,朝九如递去。
阴极珠于他,亦算奇助,无此物,在这壁垒森严的大越修炼界,他根本不可能修习到不败金身和星移斗转,这两大神功。
而无此两大神功,结成怨胎之际,他哪里还有余力参与诸多争战。
虽是奇宝,可了尘遗命,他从未想过违背。
不管九如,北辰,如何看了尘,了尘将死之际,终归惦记师门。
许易受了尘大恩,更不愿忤逆其意,令其泉下不安。
话说回来,于他当今的修炼境况,阴极珠的功用,基本已经画上了休止符。
道理很简单,借助阴极珠修行,须得捉拿阴魂。
修行到他如今的境地,除了感魂老祖的阴魂,旁的阴魂拿来,根本无用,但因,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功法,而是全力冲击感魂。
北辰如灵猴般一跃,伸手将阴极珠摘走,双目莹莹生光,忽的,怒视许易,喝道,“好贼子,此珠用过,如此邪物,岂是你用得的,看贫僧为天下除此妖孽。”
话音未落,左掌凌空急摆,一道煞气聚成的大手印凌空而现,裹挟着强烈音爆,朝许易猛烈拍来。
许易嘴角泛冷,左掌急抓,星移斗转催动,大手印凌空消散,只余满堂劲风,吹得寒梅纷纷。
“九如大师亦视此珠为邪物?”
许易看也不看目瞪口呆的北辰,直视九如问道。未完待续。..
六百五十九章 辰哥哥
九如安坐不动,沉吟片刻,双掌合十为礼,“阿弥陀佛,此物自降世以来,无数人为之死伤,自是天下一等一的邪物,正该用我佛光大正法,日夜镇压。”
九如此话一出,许易已对其观感降到极点,甚至想起了上善佛的胖大身影,满口仁义,一肚算计,正是此辈。
若果真不贪此珠神效,要想毁弃,真就不能做到?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贪欲作祟。
话说回来,佛家最讲原心论罪,岂有认物为邪的道理,这何诡辩家的“非我也,兵也”,有何区别?
“既是邪物?就不劳烦大师了,还是让天收了他吧。”
许易话音落定,身子朝北辰弹去,以他如今的身体催动归元步,快比流光,北辰甚至来不及伸手,许易已迫到近前。
一朵莲花状的纯白云气,如电弹到,许易默运金身,硬受一击,纯白莲花轰然在他背脊炸响,许易强压一口翻涌血气,大掌探出,稳稳拿住北辰的大椎穴,掌力暗吐,北辰刚硬的身子立时一软,许易劈手摘过阴极珠,冷笑道,“既是邪物,北辰和尚何必如此执着,莫非也坠了魔道。”
话罢,顺手一抛,那阴极珠划破天际,如流光一般,抛出数里,直直坠入横贯整座城池的玉黛湖中。
他奉了尘之命,将阴极珠归还天禅寺,满以为即便是九如等辈,不原谅了尘,也会理解了尘万里还珠的苦心。
哪知道此辈满口道德,行止卑劣,明明窥视宝物,却斥之为邪物,许易感念了尘,心中悲愤,暗道,这阴极珠自己是按了尘弑父的遗愿归还了,可了尘师父在天有灵,见得此番景象,又岂会瞑目。
一念至此,他干脆由了性子,也要替了尘出了这口恶气,左右他是还了珠子,完成了尘的遗愿,至于再抢回来,却不算违背了尘的遗愿。
这般自我暗示,下起手来,却动若奔雷。
阴极珠抛出,他便放了北辰,这位了尘眼中修行三年突破气海的天才师弟,如今已非许易一合之敌。
此时的北辰,更是看傻了,他身为天禅寺主事长老之一的九如禅师坐下一等一的弟子,一身修为已到凝液后期之境。
细细盘算,修炼到凝液后期,也不过费了他十三载光阴,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眼前这人年不过弱冠,纵使有阴极珠这邪物为助,也绝无可能在此等年纪,便超过自己,最可怖的是,他竟能硬抗师尊的多罗云劫。这多罗云劫乃是天禅师不传之妙,非是真煞二气,纯以一口丹田气温养,释放出来,几有云劫几分威力,感魂以下无不望风披靡,可此人却凭着肉身硬抗一击,而安然无恙,这是何等恐怖的防御神功。
“阿弥陀佛,居士非要与老衲等为难,那老衲也唯有报官了。”
九如缓缓站起身来。
他心中的惊诧更在北辰之上,了尘是何等资质,他岂不清楚,单凭了尘那两下子,怎就传下如此出类拔萃之佳徒。
此人不过弱冠年纪,便有如此武力,在这大越定是第一流的人物。
早知如此,小心接纳便是,但听此人先前大包大揽,没准真就有成事的能力。
他心中后悔,却知为时已晚,唯有一条道走到黑,好在此处是番馆,此人再是强横,难道还敢在此处闹事不成。
“报官?不瞒大师,我便是官!”
许易冷冷一笑,掌中现出那枚副百户的官戒,“不管你们如何看待了尘师父,了尘师父终究得艺于天禅师,某授业于了尘师父,等若间接承惠于九如大师,生受大师两击,便算全了这份渊源,若大师依旧执迷不悟,就别怪某不客气!”
他念恩不假,念的却是了尘的恩情,眼见九如,北辰,皆将了尘作番邦外族,又贪婪又虚伪,心中最后一丝旧情也去了。
九如修长漆黑的长眉微抖,“居士既是官门中人,当知我天佛国驿馆,是何等所在,惹出两国纠纷,老衲怕你吃罪不起。”
许易已经忙着为脱离此界做准备了,哪里还怕什么吃罪,便是大越天子来了,该动手他还得动手。
他甚至懒得跟九如废话,身形一展,朝西厢房掠去。
“大胆!”
九如妖艳的僧面上终于现出愤怒了,暴喝一声,一领红衣袈裟,如海浪一般朝许易卷去,大喝道,“袈裟伏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