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给刘冠岑面子,或为保持风度,吴思等人紧闭嘴巴不笑,但一个个表情古怪至极,显然,也是憋得相当辛苦。
“冠岑兄,且读来,看看刘兄答错还是答对。”
许易将那血红的擘窠大字,送到刘冠岑近前。
刘冠岑重重一挥手,将那纸笺化作片片雪花,“好小子,竟敢钻老子的空子,算你赢便是。”
众目睽睽,他脸皮再厚,也不能明目张胆胡搅蛮缠,只能认输。
许易抱拳道,“承让承让,刘兄不愧是至诚君子,换作旁人,说不得要怎样分说,唯有刘兄这样的至诚君子,才会有如此坦荡胸襟。佩服,佩服。”
“你这人真是厚颜无耻,用狡计赚了刘兄,现在又来大拍马屁,你的脸皮是城墙做的么?不过,我今儿跟你也算学了一招,改日,谁要来跟我为难,我也写个‘错’字,来考他会不会答错。”
虽是叱责,说着说着,宋轻盈又忍不住掩嘴咯咯笑了起来。
原来,适才许易在那纸笺上落下的正是一个“错”字,他先用话术将刘冠岑诓住,待“错”字落下时,刘冠岑便是真将《字说》、《虚赋》倒背如流,也只能答错了。
“至诚君子遇到了无耻小人,有此结局,并不意外。余都使,这许易到底是何身份?”
一身素袍的孟长来寒声说道,对刘冠岑吃瘪,他乐见其成,却也见不得许易小人得志,何况,他从心底里看不起许易这种玩弄机巧的手段,深以为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许易道,“在下许易,忝为散仙院区区一功曹。”
“司马家百年奇案,就是你破的?”宋轻盈惊声道。
“正是区区,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许易抱拳。
“原来是升斗小吏,难怪一脸市侩相,尽会些技巧瞒诈之术。”孟长来寒声道。
许易面上精准地闪现出一丝赧然,沉沉一叹,“人生不如意十之**,若非……罢了罢了,不提也罢,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熬吧,熬完了,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人生无常,我辈虽是修士,怕也是喜少忧多。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真修得长生,又能如何?半生际遇,亦如东流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今日与诸君相逢,幸何如之!”
此番话出,满座众人皆直了眼睛。
荒魅暗道,“这瘪犊子,演技真的出神入化了,人家要什么,他就演什么。这帮酸丁,肯定要被这老魔忽悠瘸了。”
寥寥几句话,许易青衫落拓失意客的形象,便跃然众人心间。
孟长来抱拳道,“孟某唐突了,还请许兄见谅。”
他们这帮人自负是雅士,所谓雅士,不在修为高,家世高,唯在风度、风仪,许易的表现,明显是雅士中的惆怅客。
孟长来若不为先前的孟浪致歉,怕要被众人低看了。
许易西行两步,立在厅边水前,“孟兄言重了,许某偶然到此,扰了各位雅兴,这就告辞。”
众人才被他撩拨起了骚情,如何肯放他离开,吴思作为东道主,更是把臂请他落座,“吾等也算交游广阔,从未遇到许兄这样的妙人,今日,无论如何,要尽兴而散。敢问许兄这满腹文章,何处得来?”
许易道,“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不过是走的地方多了,遇的事儿多了,想得多了。心中块垒难浇,若这天上流云,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西东。时间久了,自然就得了些酸腐感悟,见笑见笑。”
六百五十四章 领域
刘冠岑抱拳道,“许兄之文辞,唇齿流芳,何来酸腐之说。今日既遇佳友,幸何如之,前番冒昧,还请许兄见谅。”
许易摆手道,“冠岑兄言重了,今日和诸位高朋相会,是许某的荣幸。难得这仙林城中,还有如此美景,虽住闹市,却藏深山,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好!”
吴思击节赞叹,“倒是吴某这个东道孟浪了,有茶无酒,岂非辜负了许兄的绝妙好辞。”
宋轻盈跳上前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轻盈,许兄,这厢有礼了。”说着,冲许易扶手为礼。
许易见她面带雀斑,半蹙未蹙的弯眉好似笼了烟纱,由衷赞道,“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宋道友好品貌,幸会。”
宋轻盈惊讶地掩嘴,笑着退开,她还从没听过有谁如此夸赞自己的容貌,这可比那些俗人高明了千百倍。
“满腹才华,可惜是个马屁精。”小陶冲余都使传递意念道。
余都使传意念道,“便是拍马屁,拍得如此清醒脱俗,也是绝品了。真没想到,微末小吏,倒也真是妙人。”
小陶轻哼一声,忍不住插言道,“许道友请了,这位是我家都使大人,先前你赞了轻盈仙子,却不知又准备用什么词来夸我家都使了。”
许易正色道,“这位道友容禀,许某不会夸人,只是实话实说。”
宋轻盈莞尔一笑,小陶张了张嘴,却不好再辩,却见许易冲余都使一抱拳,“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我要吐了,你跪舔,能不能有点底线。”星空戒内的荒魅实在听不下去了,自己关闭了通道,他怕再听下去,毒发身亡。
饶是余都使自诩城府,也忍不住玉面烧红,实在是这家伙给的评价太高了,她向来自负姿容,也觉羞赧。
小陶更是彻底无语了,话都说到这份上,她还能诘问什么。完全不在一个境界上啊。
余都使左侧的英俊公子苏香君竟当众自解了白衣,换上一身素色袍子,便听他冲余都使抱拳道,“许兄此话一出,我是再也不敢厚着脸穿这白衣了。”
众皆大笑,余都使嗔道,“苏兄也来调侃我,许道友不过戏言,苏兄作甚要使我难堪。”众人笑声越高。
苏香君道,“今日遇见许兄这妙人,实乃苏某的造化,苏某道侣作了一幅画,让苏某给配上文字,思来想去,不过得了些平庸文字。天不绝我,叫我遇见了许兄,还请许兄助我,不然苏某还真不好交差了。”
说着,苏香君取出一幅画来,画中一名姿容秀美的女子,正捧着水,浇着一株开着正艳的荷花。
不远处,月亮高挂在苍青色的天幕上,清辉洒落竹林,倒映在池塘中。
整幅画重意不重形,清冷孤寂之感,自然流露,称得上是一副上佳之作。
刘冠岑道,“蘅芜君依旧超脱不凡,风采依旧,苏兄好福气啊。”
苏香君得意一笑,“刘兄若是夸我别的,我定当谦虚,夸赞我家夫人,我以为刘兄夸得还不够,得像许兄学习。”
刘冠岑连连摆手,“苏兄饶了我,我纵使才思沸腾,也想不出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的佳句来。”
众人又笑,余都使道,“刘兄也太好弄嘴了,那个许易,你倒是有词没词,没词就让苏兄收了画作。”
许易笑道,“都使大人都发话了,必须有词儿。”
说着,他在石桌上铺开一张雪白纸笺,指头临空虚点,便落上两行文字: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太美了,月如残雪,许兄,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太美了。”
宋轻盈抱着手臂,眼中满是华彩。
余都使也震惊了,忍不住盯了许易一眼,对这家伙的印象好了不少。
喜欢玩弄文字的,多多少少都信奉字如其人,文如其人。
许易写出的这两句,实在是太清冷、悠远、妙绝了。
能作出这样文字的人,即便没有一颗冰雪心,也绝非厌物。
苏香君离席起身,冲许易郑重一躬,“我能想到,内子得此文字,会如何欢喜。许兄,多谢了。”
“文字美则美矣,但感觉还缺了点什么。”
说话正是小陶,她对许易这马屁精没什么好感,主要是她隐约察觉到都使似乎对这家伙生出了不小的兴趣,她有了危机感。
“小陶,你今儿话挺多,明天滚回雪庐去。”余都使传递意念喝叱道。
小陶委委屈屈地应了,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失了体统。
许易道,“这位道友说的不错,确实缺了点什么,那就再补上两句。”
说着,他大手一挥,雪白纸笺上,又落下两行文字: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啊哟!”
刘冠岑一声怪叫,激动地道,“自今日起,刘某十年之内,不言诗词文章。潜心向学,再不敢小觑天下英雄。”
众人丝毫不觉得刘冠岑在惺惺作态,实在是有种修行多年,偶遇真仙的感觉。
有了苏香君的拿画引诗,场面彻底打开了,众人纷纷想办法套词儿,或以酒,或以茶,或以眼前的湖光山色。
许易本来就想结好眼前的这些贵人们,既然撞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他就不打算藏拙了。
一时间,他佳句迭出,真个是一曲新词酒一杯,直到将场中众人全震傻了。
直到许易喝得露出了醉态,高呼一句,“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他趴在石桌上,呼呼睡了过去,整个聚会才终于走到尾声。
许易再睁开眼时,已置身于一间雅室,威风吹动宝莲钩,有淡淡栀子花香传来。
他昨日不过是假意醉酒,被挪到此地后,便趁势睡了一觉。
他才起身,屋外便有了动静,却是随侍捧来了茶水。
一盏茶未饮尽,林大掌柜和吴思联袂而至。
许易抱拳道,“吴东主,昨日,许某失态了,见笑见笑。”
吴思摆手道,“叫什么吴东主,我和许兄一见如故,昨日一声’吴兄’,今后都是’吴兄’了。怎的,莫非许兄看不起吴某。”
六百五十五章 无需多虑
许易道,“昨日是高士雅集,只品评山水文章,舒放意趣,自不必论身份地位。今日复见,已置身世俗,当以世俗之礼相见。”
吴思笑道,“也罢,便依许兄。”他心中更是高看许易一眼。雅集高论,既是他们这些上流人物的兴趣所在,也是交际的一种手段。
但归根结底,还是看各人的身份,能量,也就是存在的利用价值。
似许易这样的,可以称一声“名士”,作为雅集的美妙调味剂,大家皆不会将这样的名士放在眼里,当作可以交往的对象。
吴思原以为,许易经历了昨日的众星捧月,难免会意气骄矜,却没想到此人这么拎得清。
如此说来,这人只要不作死,将来必有发展,能成一方人物。
林大掌柜道,“许先生,你的事情,我已经和东主禀报过了。东主说只要宝物合适,他愿意为你全力筹措真龙睛和星核髓。现在就请许先生取出宝物,让我家东主一观吧。”
当下,许易取出玉盒来,一番繁琐地开启后,星空宝盒显现出来,那精纯的原始气息释放出来,林大掌柜还好,毕竟见识过,吴思则是头一次见,真的惊呆了。
本来,听林大掌柜转述时,他对林大掌柜的提议很不以为然,他掌握汲古斋这些年了,还从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天下哪有不给看质押物,就给估计的道理。
现在,见了眼前的宝物,他终于信了,林掌柜说的有道理啊。也深深为自己一手打造出的汲古斋而自豪。
他很清楚,若不是汲古斋的金字招牌,许家的如此重宝,怎么会偏偏出现在汲古斋。
许易收了宝物,含笑道,“不知吴东主看得如何?”
吴思收敛眼神,“果然是好宝贝,单凭此还不足以为许兄破例。不过,谁叫我和许兄有交情呢,也是顺手帮忙的事,此事我应下了。最迟今日晚间,必让许兄得着真龙睛和星核髓。”
许易抱拳道,“多谢吴东主。不过,我也是为族中办事,族老们再三交代之事,我必要与吴东主说明白。此宝质押在此,决不允许开启,宝盒上,也下了禁制,只要开启,定然会显露痕迹。这一点,需要在当票上写明白,我知道吴兄纯粹是帮忙,才肯允诺如此质押之法,许某万分感激。但族中命令,我却不能违背。当票上的息钱,可以按照最高额度记取,也算是我回报吴兄的一片情意吧。”
吴思面上含笑,心中泛嘀咕,他要这宝物,怎么甘心就只是质押。
林大掌柜如何不知自家东主是何心思,传意念道,“东主无须忧虑,先将宝物留下,总有办法破开。即便有麻烦,也是五年之后。”
吴思道,“这是自然,我汲古斋这么多年的金字招牌,岂是虚设?”
双方就此谈妥,剩下的就是走流程。
到了晚间,林大掌柜果然带来了真龙睛和星核髓,让许易对吴思的评价又更进一步,也深深觉得,不入神图境,终究是小人物。
当下,林大掌柜便按照许易的意思,开了当票,一式两份,双方各持一份。
至此,双方完成了交易。
吴思邀请许易在汲古斋作客,晚些时候,可以一起参加秋月堂的拍会。
许易原来打算,是从汲古斋弄了大量玄黄精,去司芳斋购入真龙睛,再去秋月堂找机会,看能不能遇到星核髓。
如今,吴思出手,他已得偿所愿。兼之囊中羞涩,去了秋月堂,也不过是和尚看花轿,一场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