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璁上前拢手,塞了锭银块过去,赔笑“不敢当‘大人’之称,冯兄叫我茂恭好了。”
冯邦宁连忙将手抽回来,银子也扔回去,冷笑“哪里敢如此,莫要折煞了小人。”
张璁脸上极为尴尬,原地站了片刻,正要继续求告,旁边一驾马车驶了过来,张璁忙让到一旁,却见来人是大理寺少卿郑本公。
冯邦宁满脸堆笑,将郑本公迎入府门,张璁迈了两次脚,想要跟进去,却被王府仆人挡住,面子都削光了。可他却依旧不肯离去,就这么站在王府外干等着。
门口守候的两个王府家仆还在一边冷嘲热讽“之前不是他带头上书立景王为储君的么?奏折里还说咱们家裕王千岁如何如何,现在倒好,第一个跑来叩门墙了。”
“说的就是啊,人心善变,当真令人感慨。”
“你说他当日上书的时候,话放得那么狠,就不懂留点余地么?”
“谁又能料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哈哈”
张璁听得面红耳赤,几次想要甩袖离去,最终还是忍住了。
前来王府拜见的官员络绎不绝,这一次不同往日,几乎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赶到了,左都御史张永明、刑部尚书方赞等中立人物都相继登门,就连原来偏向景王的翰林院掌院学士袁炜都登门了。
袁炜虽然支持景王,但没有向张璁做得那么过分,从来没有把话说绝,所以调起头来也容易。他在门口见到了一脸期盼的张璁,冲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他现在处于调头阶段,自身都很难保证,能够入府说话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能帮得上忙。
这就是张璁这类小人物的悲哀,在大争的时候,袁炜之流单靠一些偏向性的言语和举动就能引起足够的重视,而张璁他们这类微末小官,则必须把全服身家都赌进去,或许才能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又如杨慎,品阶虽然比张璁要高,但就实权而言,甚至不比张璁。他同样押下了全副身家,在之前的两个月里,他就如同现在的张璁一样狼狈,但一旦赌赢,就可以振翅高飞,一如今日。
杨慎今日就在裕王府上高谈阔论,以翰林院侍讲学士之身,坐于一帮尚书、侍郎、卿使、大夫之间,指点江山,分析时局,说得一帮重臣频频点头。为何?因为之前他就把全副身家赌在了裕王,不,或许应该说是赵致然身上。
谁都知道,在翰林院沉沦了二十多年的杨学士,几日间就要飞黄腾达了。翰林院侍讲学士外放,可一步跨到一省参政,如他这样简在“帝心”中的人物,三年之内就可以上到布政使,再过几年,侍郎、尚书轻而易举,入阁值殿不是梦想!
如今杨慎说的就是北地军务,按例,裕王立为太子之后,将赴北直隶领政,杨慎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跟随前往,脱出眼前困顿了他二十多年的樊笼。
这帮文臣陪着裕王海阔天空,冯保则在接见几位京营的指挥。这几个指挥负责的是太平门、朝阳门、通济门、正阳门等地防务。
朱先见将最心腹的几个营头带去了京城西北的城墙,准备硬挡赵然带来的大军,城东、城南的这些城门,自然就交给了在他意识中不那么“精锐”的几个营,比如五军营步军右哨的四个营。
什么是不那么“精锐”,当然是非核心嫡系。原本这四个营头的指挥还羡慕嫉妒步军左掖和三千营中司,如今风水轮流转,这才几天工夫,他们已经开始庆幸自己的非“精锐”出身了。
谈论到了最后时段,冯保道“咱家也不要你们写什么誓书,那玩意儿,不是修行中人没什么大用。咱家只想提醒诸位,关键时刻,怎么做才能保住脑袋,你们要有一个清醒的认知!”
第二百四十七章 探监
大军扎营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赵然下了禁止扰民的严令之后。好在狮子山上有静海庙,与绣球山又各有一座现成的军营,这就解决了大部分问题。
剩下的一千多人,则就近在山下的酒楼、祠堂、大户人家宅院中借助,为此,赵然还特意叮嘱上元县方丈陆致羽和静海庙的庙祝分头行动,向借助之处的户主、东家专程说明原由,向他们支持道门平叛表示感谢。
谁都知道马上要打仗了,这些地方其实已经无人居住,早空了出来,陆致羽他们想找人致谢都找不到,按照赵方丈的指示,留了便条致歉。当然,便条上也注明了每天二两银子的房钱,欠款署名赵致然。
按理说,“协助道门平灭乱军是每一个信众应尽的义务”——顾腾嘉语,但赵然自己打着小算盘:钱不多,也就是几十两、不到百两银子的事,但传出去以后给道门带来的声望会产生多少信力?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忘记自己身为玄坛宫方丈的初心和使命,绞尽脑汁的一点一滴积攒着信力。
这次京城大乱,真不知道对信力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深夜之中,静海庙内还在军议,正面进攻之处当然是仪凤门。在张略的评估中,守军不强,没必要“迭行诡计”,堂堂之师击堂堂之阵便可,神策门方向由罗洪料理,他的任务是牵制一批守军。另外新加入了一个作战方向,也就是南边的三山门。这是临时调整的方案,改变来自于三千营中司两个营头——傍晚的时候,由严世蕃牵线,这两个营头已经下定决心反正,约定恭迎大军入城。
届时,将有一支偏师入三山门,向北夹击囤积在仪凤门的乱军主力:五个营头近三千人。此战的目的是将守军主力瓦解,甚至不是消灭,赵然认为,需要消灭的是为首的朱先见等首恶,以及带兵的心腹将领,大部分守军其实都是协从或者说盲从。
赵然坐在旁边听着,但没有插话,他的心思一直在仪凤门内,根据接到的消息,玄坛宫冷监院、蒋高功、张居正及部分散修上百人被拉到了城楼下,预备作为朱先见的人质。按照朱先见的说法,要让赵致然亲自进城“领人”,当然,领完人以后赵然肯定就回不来了。
这对人性的考验是非常严峻的,如果赵然不进城,良心上不一定会受到谴责,但在修行的心性上肯定会出现心结。
赵然现在就是在等,到了子时三刻,终于等到了朱先见送来的书信,的确如同严世蕃所说,朱先见要他进城领人。看着这封书信,居然还是圣旨,赵然不禁气乐了。
顾腾嘉也看了这份圣旨,别人或许不熟悉,但他却对圣旨比较熟悉,当即笑了:”据闻天子已被软禁,看情形应当是真的了,印玺都对,就是签名也很像,惟妙惟肖。听闻齐王善于模仿他人笔迹,今日一见,果然精于此道。“
赵然没搭理这份”圣旨“,继续不动声色的等待……
寅时初刻,显灵宫大法师、多情剑客林阿雨自栖身之地出来,悄然而至城楼下看押玄坛宫道士们的兵值囤房,这里原本是京营轮守仪凤门的驻地,可驻扎一营五百余人,此刻则成了关押玄坛宫冷监院等人的地方。
林阿雨磕着瓜子进了院子,身为上三宫的骨干战力,林阿雨拥有配得上自己身份的待遇,他几乎可以随意出入所有重要场所,当然也包括这里。
向负责看押的金丹修士问候了一声:“水道人,是你们七星修士看守此处?”
水道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就是这副冷淡的性子,林阿雨也不以为意。他旁边的火道人却要好打交道得多,接过话头:“这些人犯很重要,故此殿下特地让我们七个严加看管。怎么?林大法师是要进去提审?”
林阿雨坦言:“谈不上提审,当年和冷监院有些交情,眼看他明日或许就要被拿来祭旗,所以想来叙叙旧,不枉一番相交。对了,二位道友伤好了么?”
火道人回答:“差不多痊愈了,江边渔村这一战当真凶险,差点就送命了。”
林阿雨好奇心大起:“听说火道人你们师兄弟是被赵飞枪打伤的?正主还没到,你们自己人怎么还自相杀戮起来了?”
火道人却忍不住有些洋洋自得:“当时有炼虚境高人在旁暗算我们,使用的是神识攻击的手段。这可是炼虚境高人啊,我们还能怎么办?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拼死力战的结果了。我兄弟七人能与炼虚高人一战,足堪终生铭记,其中的经验和感悟,一辈子都体会不完啊......”
林阿雨当时并不在场,不了解情况,但也不会相信七星修士能从炼虚高人手下“全身而退”,如果真是炼虚高人出手,他估计对方多半是手下留情了,由此成了火道人吹嘘的资本。
顺口捧了火道人两句,林阿雨问:“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巨衡山呢?赵飞枪呢?螳螂三刀呢?”
火道人解释:“三班看守,下一班才轮到他们,如今都在后头屋中打坐修炼呢。你也知道,和炼虚高人斗法,我们损伤比较重,虽然已经两个月了,但依旧没能完全恢复,尤其是巨衡山和赵飞枪两个,脑子到现在还经常犯迷糊。”
“还有多久到他们轮值?”
“一个时辰吧。”
“他们在修炼,咱们那么大声不会吵着他们吧?”
“哈哈,放心吧,不会的,此处不比上三宫中清静,是以他们都给自己屋外设置了卫道符的,暂时隔绝声响。”
“原来如此,两位道友,我打算探监。我有个小友,和里面被抓的一位散修认识,嗯,债务关系,想进去问问,看能不能催债,两位道友懂的。”
“哈哈,明白明白,刚才也......”
火道人正说着,就见林阿雨冲后面一招手,转角处扶着墙探出个小脑袋来,小心翼翼的往这边打量。
水火二道看了过去,见此人像个孩童一般模样,身高不过三尺,于是问道:“林大法师,这是你家......嗯?”
林阿雨道:“这是东海散修芊寻道童,其母是三娘子,在东海那头比较出名,这孩子来中原玩耍,前几日在与赵致然斗法时不慎受伤,今日方才复原。咱们去元福宫救人的时候,你们几位都没去,故此不识。”
芊寻道童来到近前,伸手向水火二道打了个招呼:“两位道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