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师道:“不管怎么样,《正骨经》的出现,毕竟是一件有利于整个道门的大功德,给了无数原本没有希望的人以求道的希望,我们断不可能就此废止,所以只能接受这一事实,然后想办法解决。”
陈天师是《正骨经》来源的知情者,这些话既是实情,也是在安慰赵然。
赵然嘴角发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今天才明白,去年初的真师堂议事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结果,原来自己居然就是促成这一结果的始作俑者之一,是自己从西夏带回来了功法,同时自己还提出了修士入十方丛林的建议,令当前的重大变革有了实施的保障。
他艰难的提出一个连自己也无法说服的建议:“能不能尽量减少正骨丹的发放?比如,设置一个门槛”
陈天师道:“去年真师堂还否决了一项提议,九州阁提出,应当将每年的正骨丹发放数量控制在五百粒以内,这项提议在投票的时候被否决了,因为实施起来很困难。真到了你的亲人朋友有修行机缘时,你能忍心拒绝从而就此断了他的希望么?不瞒致然,我去年还推脱不得,为三个人请托正骨成功……我实在无法拒绝,其中一个就是大隐的侄儿。”
赵然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换做是宗圣馆,恐怕不是拒绝的问题,而是谁拦着他就跟谁急的问题。经他手上用正骨丹成功踏上修行的,比陈善道还要多。
陈天师又道:“既然说到这里,我还可以告诉致然,当日在真师堂上,我们通过了另外一个决议。“
赵然抬头等待着这个决议的公布,他已经有所预感了。
陈天师缓缓道:”这是一个备选方案,如果这一次的变革没有起到效果,十年之后,总观将开始慢慢准备,先是器符阁、宝经阁,然后是三清阁、东极阁,最后是雷霄阁等我大明容不下这许多修士的时候,道门将向佛门开战致然,如果我们用十年时间找不到解决之道,我们就要准备战争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战争。”
这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话题,赵然不敢应答,他也没办法应答。
最后,陈天师道:“所以说,问题就摆在这里,需要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既然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试一试我老师的这个办法呢?”
赵然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可以在应天试一试,但不敢保证一定能过扭转信力颓势。毕竟,当庶政归还皇帝之后,我道门对百姓的影响力必然大降。另外,南直隶的民生问题并不突出,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起点很高,想要进一步改善,难度较大……这与在松藩是完全不同的,希望陈天师理解。”
陈天师点头:“我当然理解,同时也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不能提升,只要能够维持住现在的形势,我也能够认可,我最担心的其实是未来几年信力的不增反减。致然能够答应,我心甚慰,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赵然沉吟道:“信力的本质,其实就是民心,争民心的手段,无非一正一反。正者,多布道、多做民生发展之事;反者,打击会丧失民心的事。我希望三茅馆在这方面多给我一些宽容度,既然要求的目标是信力,我们就看年底的结果。”
陈天师斟酌片刻,答应了:“致然的要求很合理,我同意,但也请致然注意,不要主动去干涉应天府衙、各县县衙的庶政,尤其在税赋、用人上,不能去横叉一杆。”又叮嘱道:“致然,还有大隐,你们当知,今日我说的话乃是绝密,万万不可透露出去。”
两人齐齐点头:“明白的。”
谈话至此结束,赵然辞别陈天师的时候,陈天师邀请赵然:“瞧致然这气色、这行止,似乎已经丹生神识了?宗圣馆离得太远,若是致然不介意,后天随我去栖霞山,便在我三茅馆受箓吧。致然放心,我三茅馆修士不多,每年信力配额都用不完,全给了上三宫了,呵呵。”
大法师境的授箓需要七十二万圭,以及一批供奉灵材,这是陈天师给赵然的开胃菜,赵然便也却之不恭了。离开了元福宫,黎大隐将他送到山下,回来后,宫门外等候办事的人群才开始陆续进入。
陈天师在紫宸殿上静默多时,起身出来,向黎大隐道:“为师回栖霞,你后天陪同赵致然过来。”
黎大隐道:“老师是为赵致然授箓回去准备么?弟子已飞符彭师弟,让他预为筹备。”
陈天师也不多言,直往栖霞而去。上了三茅宫,来到梅园之中,见邵元节坐于梅树下闭目打坐,也不敢搅扰,在旁小心侍奉。
过了许久,邵元节方才睁眼:“这梅花易数当真艰深,易学难精,总是差那么一点,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张铁冠和龙阳子真乃神人,我不及也。”
陈天师笑了:“术有专长,您的道,也不是他二位能比肩的。”
卲元节问:“你回山所为何事?”
陈天师禀告:“是为玄坛宫方丈一事前来禀告老师。”当下,便将准备让赵然做玄坛宫方丈,以及在三茅馆中给他授箓等等说了,又道:“这个赵致然,是松藩天鹤宫方丈,极擅布道,无论在龙安府还是在松藩,但凡他经手之处,信力都有大幅提升,九州阁宋阳石对他赞不绝口……”
邵元节道:“当年随张全一去横断山的小家伙,我知道。”
陈天师道:“正是此人,弟子担心直隶信力跟不上,拖了咱们的后腿,故此想用一用他。”
邵元节道:“你看着办就是。”
第一百零二章 邵元节的态度
陈善道迟疑了一下,道“弟子今日和赵致然见了一面,感觉他对上三宫很有看法。”
“他想怎么做?”
“没有提及上三宫,但却表明了态度,他说信力即民心,凡是有背民心的,他都要整治。上三宫这些年做的事情,很有不少是为朝野诟病的,以前是为了争皇权,故此宽容了不少,也有弟子纵容之过,如今大政已定,弟子想着也是时候整顿一番了……”
“你是想说秀庵吧?秀庵的事情,我们从来也没有同意过。”
“是,老师英明。弟子以为,这件事情怕是也该到此为止了,皇权初定,既然要恢复天子威权,以前不让天子修道的规矩,已经不合时宜。想来咱们只要做得细致一些,真师堂通过决议问题不大。等决议通过,皇帝的修行之事再慢慢透露出去,也就顺利成章了。”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这是改变天下修行界的大事,是老师的大功德,不仅老师有望借此飞升,无数同道都能为此获益,弟子就算再苦再累、再不为他人理解,也心甘情愿。”
邵元节望着满脸振奋之色的陈善道,沉默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得了邵元节的首肯,陈善道出了三茅宫,打出飞符“有事找你,在何处?”
“正在烂柯山中商议我家今年道宫和道院方丈的人选,怎敢劳陈天师移步,我去元福宫拜见就是。”
“那就来栖霞山相见。”
水乡侯向左右道“你们接着商议,我要赶去栖霞山,不拘谁去,总要速速定下来人选,也不用告知我,立刻飞报灵墟阁就是了。”
水云珊起身“父亲,我陪你一起去。”
水乡侯想了想,道“也好。”
父女二人乘上飞行法器,向着京城而去。
自张元吉登上下观方丈之位后,总观与馆阁之间的关系骤然密切了许多,但凡有所诏令,各家都立刻遵照执行,不敢有所折扣,不仅游龙馆忙着商议上报方丈人选,天下各家都在如此,上三宫则更是如此。
与大部分馆阁派不出自发情愿的修士相比,上三宫这边却极为踊跃,或许是因为对大道本就没什么指望,所以上三宫的修士们对名利的追逐就热切了许多,以至于今年的十六个方丈位置,报名者与授职的比例竟然达到了将近四比一,令执掌朝天宫的朱先见很是欣慰,但欣慰之余也略略有些担忧,在人选上更加慎重了一些。
这一商议就商议到了夜晚,终于筛选出一个二十人的初步名单。
朱先见吩咐暂时休息一下,将殿门打开,让大家透透气。所谓透透气,不过是个说法,就是给大家多一点时间冷静,重新想一想,以备最终产生一个任职名单。
朝天宫这边是德王朱载墱、大供奉龚可佩、蓝田玉,此外还有个朱隆禧,灵济宫是宫院使蓝道行、大供奉胡大顺,显灵宫则是宫院使段朝用、大供奉盛端明。上述人等,除了朱隆禧外,俱为炼师境以上修士,可谓上三宫中流砥柱。
朱先见走出殿外,向朱隆禧招了招手,朱隆禧跟了出来,二人便在外间溜达。一边信步而行,朱先见一边问“还要裁汰四人,灵济宫那两个,春风和观云,怕是上不了台面。”
朱隆禧道“千岁若是觉得当真为难,实在不行就拿下来,当日也并不曾说死。”
朱先见点了点头“你好好安抚一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可太过寒了他们的心。这样吧,今年的方丈就算了,你可以答应他们,从灵济宫调来朝天宫……”顿了顿,补充道“但要脱了道袍……”
朱隆禧笑了“这个容易,这两个人我估摸着,怕是连道德真经都没读全,心里没有什么信奉的,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层皮而已。再者,这两个人整日四处浪荡,或许当日一时冲动也未可知。等他们找来了再说不迟。”
正说着,有朝天宫执事前来禀告,说是游龙馆大长老水乡侯前来拜访,已至万岁殿奉茶。朱先见忙让朱隆禧回去告知,让大家再等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