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法则 第76节

赵然先是一惊。随即忍不住笑了,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

如果这和尚的师父真在左近,他会告诉自己吗?显然不会,因此这和尚明显就是在恐吓自己,而且干的还是赵然以前经常干的事情——扯虎皮做大旗。自己一个无根骨无修为的俗道,需要恐吓吗。当然不需要,这说明什么。说明对面这和尚看不清自己的底细,同样不敢向自己出手。

赵然曾经就这个问题求教过朱七姑。朱七姑向他描述了修行界如何判断对手实力的一些大概方式。

按照朱七姑的意思,道门判断一个人能不能成为修行中人,只需看其根骨和资质即可,佛门对此同样有一个对应的说法,也即悟性——实际上差不多是一回事。当然其中也有少许区别,比如道门对根骨和资质的要求比较高,佛门对于悟性的要求则低一些。对于普通人来说,修佛的门槛比修道要低很多。

要想看出一个人有没有根骨和资质,或者说有没有悟性,要求具备内视的本领,可察知自我体内的一切变化,亦可看出他人体内常态。

于道家而言,相当于完成练精化气这一步骤,也即进入三品境,道门称为黄冠;于佛家而言,相当于开第一界眼识界,成就名色识别智、缘摄受智和思维智,堪堪进入第二界耳识界,开始修行生灭随观智和坏灭随观智,佛门尊称沙弥僧。

但是朱七姑强调,这种判断是否准确,还要看修士的修为境界,境界越高,判断就越准确。

而在修士与修士之间,想要判断对方的修为境界就没那么容易了,除非你的对手境界和你相差较大,否则很难做出清晰的判定。就算大致判断出了对方修为境界的层次,也不能依靠这种判定来施法,因为境界高低虽说是衡量斗法实力的基础,但并不能完全代表对手的实力。还有很多其他因素需要考虑,比如修炼的功法是否相克,比如双方持有法器的威力大小,再比如斗法的技巧和经验、斗法时身体的状况等等非实力因素,甚至运气的好坏也非常重要。

因此,赵然很快就对面前这个和尚的实力做出了初步判断:既然对方看不透自己,说明顶多是一个开了眼识界的和尚,绝对达不到耳识界。

赵然自己一点道法也无,但缘于朱七姑半个多月来悉心的指点,他的阵法运用已经达到了相当熟练的地步。布阵法器虽为下品,但他对于阵法的理解一开始就处在极高的层次上。而这些天杀了不少山精妖怪,也说明他已经初步具备了和人斗法的能力。

赵然有一定临敌对阵的经验和技巧,但这种经验和技巧是否可以保证他在和眼前的和尚斗法时获胜呢?对此,赵然不敢确定。不过,这不妨碍他生出跃跃欲试的念头,头一次和人做生死斗,就能遇到一个修为应当较低、而且似乎有些惧战的和尚,这难道不是上天送给自己刷经验值的最好机会么?

毫无营养的废话又持续了片刻,话题越说越大,开始涉及天下大势。和尚说,自己其实刚入佛门,对于佛道之间的争执,以及明夏正在发生的大战,一点兴趣也无。他认为修行之人就该专注于自身,不应当分心顾及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事。

赵然对此完全赞同,他以强烈的语气对佛道之间的分歧表示了自己的不理解,对于战争给百姓带来的苦难表示深深的遗憾。他认为一个人的寿命是有限的,而修行的道路是无限的,应当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修行之中,去求取长生或者免于轮回,这才是修士应该走的正道。

两人越说越投机,甚至相互交流了一些修行上的心得和体验,竟有一种恨不能早日相逢的感觉。若非佛道毕竟有别,说不定当场就要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了。

但人生终有离别,和尚不得不走了,他说要赶去见师父,否则师父找过来后,恐怕会产生误会,因此生出事端反倒不美。

赵然则惋惜不已,满腔地怅然若失。

临别之际,赵然取出竹箱中的纸笔,与和尚相互留了名帖,以便日后登门拜会。

和尚双手合十:“诸道兄,少则三五月,迟则半年一载,小僧必往华云馆求见道兄。”

赵然稽首回礼:“觉远师兄,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能再相见,最多一载,师兄若不来华云馆,我必去大雷光寺寻访师兄。”

“诸道兄珍重。”

“觉远师兄珍重。”

觉远后退两步,转身……

一道黄光自觉远脖颈中飞出,在空中一绕,直奔赵然后脑勺击去,却是只碗大的木鱼。

几乎同时,赵然腹腔中鼓出法阵咒言:“三界之内,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急急如律令——”法阵瞬间启动,玉印在赵然头顶结起一道金光,挡住敲击而下的木鱼,同时法阵中生出肉眼可见的漩涡乱流,向着觉远裹去。

木鱼被玉印挡住,在空中一顿,木槌连续敲击鱼口,发出“空空空”的响声,这声音竟有扰乱心神之效,赵然只觉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就要破出胸腔。他勉力聚起精神,操控手中的罗盘,牵引气机,三寸金剑倏然疾射,掠过觉远的光头。

一个口吐鲜血,一个头破血流,赵然闷哼一声,觉远则惨叫呼痛,二人交手一合,竟是难分轩轾。

赵然再看时,觉远已经遁入林中不见,只留下一句斥骂:“姓诸的牛鼻子,你且等着,佛爷与你没完!”

赵然哈哈一笑:“秃驴觉远,道爷就在此处等着你,有本事便过来受死!”

第二十章 坑你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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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然当然不会傻乎乎留在原地等候,觉远一走,他立马将法器收起,背上自家那个小竹箱迅速转进了。他随朱七姑在这附近出没了三天,已经对周边里许方圆内的情形相当熟悉,当下便找到一处隐秘的山洞中歇息。

这处山洞的洞口开在一道崖隙之内,外面很难找到,就算知晓这道崖隙内有山洞,要想进去也只能侧着身子往里挤。赵然进去后便在洞口处布设了一道很阴险的法阵以为防御,所以应当算是很安全的庇护所。

进入山洞,赵然赶紧服了一粒养心丸,然后依照朱七姑传授的一套功法静坐养神。这套功法在修行上没有什么大用,却独具养精蓄锐的妙用,而且简单易学,只需冥想几幅内息观图即可。比如赵然现在冥想的就是一个牧童骑牛吹笛,在云雾缭绕之间缓缓穿行的图象。

这套功法只有三副内息观图,虽然简单,却非常人可学,因为用于冥想的内息观图需要由师父点化进识海之中,有了师父领路,普通凡人也能观想,没有师父的点化,就算修士也观想不了,总而言之一句话,自己凭空瞎想是万万不行的。

赵然冥想了一会儿牧童骑牛图,渐觉心跳渐渐平缓,于是长舒了口气,换了幅图。观想石上清泉图。将那股烦闷欲呕的难受劲驱除后,他再观想竹叶随风图,整个人的精气神便重新恢复了七七八八。

赵然从竹箱中取出一块昨天烤熟的野猪肉,边吃边回忆今天斗法的经过。

他感觉自己和那些修为较低、大致处于入门阶段的和尚还是能够斗一斗的,但前提是自己要想办法把法阵布设完成。自己的法阵对敌人也算是有一定威胁力。今日若非自己被那和尚的木鱼鼓动了心弦,导致法阵短时失控,那和尚恐怕就跑不掉了。当然也由此需要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对于音波这类无形无质的攻击手段,自己似乎一时还难以找到很好的应对办法。

仔细琢磨了良久,赵然重新起身。将洞口的法阵收了,从另一条路远远绕了个圈子,兜回与那和尚斗法之地。

首先从和尚觉远露面的石缝处察看起,折腾片刻,自石缝中揪出一条长着浅黄色背壳的蜈蚣。背上的硬壳确实如翅膀一般,怪不得和尚觉远管它叫“金翅大蜈”,只是不知这虫子有何妙用,让那和尚在这里辛苦半晌。

取出一个盛养心丸的空瓶,将金翅大蜈塞了进去,赵然心道这虫子好霸气的名字,也没什么本事嘛,捉起来易如反掌。

赵然来到和尚中剑之地。就看见泥土上一串稀稀落落的血迹,血液已经渗透下去,将土块染得猩红。看来和尚受伤不轻。赵然对此相当满意

沿着血迹追踪下去,穿过稀疏的小树林,血迹逐渐消失,赵然的脚步慢了下来。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为了帮助赵然寻找凶兽毒虫和山精妖怪,朱七姑详细指点过他应该怎么追踪形迹。这些宝贵的经验非常有用,赵然很快就发现了和尚一路逃窜留下的蛛丝马迹。

绕过芦苇沼。翻过小山丘,趟过两条浅溪。赵然来到一片满是鲜花的草坪处,草坪上空无一人,除了奇花异树外,还有东一块西一块卧倒的巨石。赵然没有妄入,他入凝神开天眼,顷刻间便发现此处的异样。这些巨石看似堆放凌乱,但实则暗合天地气机的流向,赵然虽说没有见过这种纯以巨石构建的法阵,暂时还不明白这座巨石法阵的功效,但不妨碍他进行观测和分析,很快便找到了阵眼的位置。

赵然又小心翼翼在草坪四周转了两圈,确定周围无人后,便着手开始破阵。

一般来说,破阵之道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以蛮力破阵,仗着自己修为高深或者法器威力强大,对法阵发起攻击,以十倍、百倍之力硬生生搅乱法阵构建的气机循环,从而使法阵崩溃。还有一种方法则巧妙一些,从阵法的弱点入手,运用五行八卦相生相克的原理,一点一点抵消阵法的威力,最终令法阵构建的气机循环自行消散。

前者需要极强的修为和实力,属于体力活;后者需要对阵法的了解和熟练运用,属于技术活。无论哪种,都和赵然无关,但赵然却可以走第三条道路,通过对阵法构建的天地气机循环架构进行观察,确定出阵眼的位置,直接破坏或者阻扰,相当于直取要害。

赵然进入凝神状态后的天眼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在阵法一道上却相当于一个超大的作弊器,他通过观察巨石法阵牵引的气机流向,很快找到了此处气机流动交会的中枢点——一朵毫不起眼的雏菊。

赵然仔细看那雏菊,不禁笑了,这朵雏菊与真菊十分相像,不留心真看不出是假货,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炼制而成。

直接走过去把那朵假雏菊挖出来肯定是行不通的,任何阵法里的阵眼,都处于大阵的保护之下。赵然首先取出自己那套法器,以“十二金钱镖”的手法,将玉印、木尺、朱砂和水珠链打到巨石法阵构建的气机循环架构里四个重要的交会节点上,这个举动立刻就触发了巨石法阵,草坪上的巨石开始剧烈颤动起来,紧接着各处散落的巨石在空中四处翻飞,若此刻有人被困在阵中,下场恐怕不会很妙。

巨石法阵虽然被触发,但赵然仔细察看,却明显看出,其中的气机运行显得十分生涩,完全没有法阵演化的流畅感。他瞅准机会,将金剑打了出去,毫无阻碍地将那朵假雏菊斩断。随着阵眼被破,四处横飞的巨石顿时砰砰落地,巨石法阵宣告破解。

赵然踏上草坪,径直奔向其中一块最大的巨石。刚才破阵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这块巨石足有半人高、一人长的巨石始终横卧在泥土上没有动弹,和其余翻滚横飞的巨石明显不同。

果然,这块巨石后面被人挖了一个土坑,坑中铺着一方毛毯,毛毯上摆了竹筒、木碗等生活琐物,另外还有一本佛经。赵然下到坑中,捡起那本佛经,只见封面写了两行字,一行汉字为《阿含悟难经》,另有一行梵文则看不懂,但想必就是梵语书名。

赵然大感兴味,连忙翻看。翻开第一页,就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经文,每行汉字旁都是梵文的原文对照,行与行之间则用蝇头小楷作了无数批注。叶面的最右首处,也就是全文起首,则写着《章一昌明菩萨咒》。

此处非久留之地,赵然打算将经书带回去细看,正要收起时,眼光瞟到书页最顶端上写着的几个小字。这几个小字墨渍很新,似乎刚刚书写而成,定睛一看,写的是:恭迎诸道兄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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