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金川卫。
巴颜喀拉山呈东西之势,是西部有数的广袤大山,山脉以四十七座雪峰为主,座座巍峨高耸,直入云霄。西夏和吐蕃的国界便是以巴颜喀拉山脉南北而分,北为西夏,南为吐蕃。山脉靠近东部的余脉以金山为主峰,常年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中。
金山融雪化为两川,自雪山南北而出,一为大金川,其二为小金川,大小金川蜿蜒向东,重汇于邛河。大明在两川相汇处建立了数十上百座大大小小的堡寨,设金山卫镇守,扼住了西夏和吐蕃东进的南路,与北路叶雪关一道,并称川西重镇。
金山卫虽是军事重镇,但因有河运通畅,故此人烟密集、商旅繁多,是川西重要的物资集散地。
赶到金山卫后,众人才松了口气,验过度牒路引等物,径直入内。以童老的身份,本可直接拜见当地镇守指挥使,得到更好的歇宿条件,或者是寻访道门派驻此地的分司都管,同样不差。
但考虑到只在金山卫歇宿一晚,且没有别的事情,童老、朱七姑和四师兄等人又都是喜好清净的性子,便只寻了个干净的客栈歇宿。
因为战事愈演愈烈,金山卫也出现了平时难得一见的修道中人,赵然傍晚时带着胡氏三口出门闲逛了半个时辰,就见到了好几个道士从他身旁经过。此时赵然已经有了不俗的资质,又开了天眼,刻意察看之下,倒也让他发现了些修道之士和凡俗人等的区别。
大底修道之士身周自有一股天然的气机流动,流动方式和气机强弱又各自不同,但赵然是绝对看不懂其中门道的,他只能粗粗分辨出人家是否是修道中人。
但修道者毕竟不多,没事也不会如凡俗中人一般常在大街上晃来晃去,好不容易见到几个后,再想仔细“研究”,就没这个机会了。等到天黑之后,赵然和胡氏三口寻个小饭馆吃了些饭菜,便回到了客栈。
赵然正要躺下歇息,胡氏又找上门来,赵然一问,才知道这胡氏是打算在金山卫停留一段时间,余下的路程便不准备跟着走了。金山卫有大军驻守,安全无虞,人烟稠密、街巷繁华,生意自然好做,胡氏提出留下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天一早,队伍继续出发,只少了胡氏三口。减少几个无关的累赘,童老当然没有异议,不过他也没有把马匹还给胡氏的意思,四师兄无动于衷,只朱七姑拿春娘的事情调笑了赵然两句,惹得赵然好一阵尴尬。
第八章 宝瓶寺中宝瓶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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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颜喀拉山,东南第九峰文泽雪山下,宝瓶寺中,宝瓶禅师闭关三日,方自静室而出。望着寺外高耸的雪山之巅,宝瓶禅师怔怔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他自小便在宝瓶寺长大,因佛性通达、修为上勇猛精进,为上任住持纳为弟子,之后苦心栽培,成就宝瓶寺立寺以来第一位印证阿罗汉金身的高僧大德。
老住持圆寂之后,他接过宝瓶禅师的法号,成为第七任住持。此后二十年来,宝瓶寺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寺一跃成为整个巴颜喀拉首屈一指的大庙,享受万民供奉,香火鼎盛!
当年的宝瓶禅师是何等意气风发,何等自信满满,他的最终目标是证就佛陀位,摆脱这轮回之苦,去往西方极乐。可惜的是,自从印证了阿罗汉金身后,他的修行渐渐慢了下来。阿罗汉金身之后,需要成就十六观智中的欲解脱智和审查随观智。他用了足足八年时间,才看到了本我相,灵身意欲脱离本身;又用了十年,他的本我相分为三相——坏灭无常相、畏苦相、无我相。
如今,坏灭无常相和畏苦相都已经看破,唯独无我相始终模模糊糊,说是没看破,可他又具备明确的感知,说是看破了,可中间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将他的观察和无我相割裂开来。
宝瓶禅师为此苦修了又一个八年,看不破无我相,他就无法成就审查随观智,他的阿罗汉金身便无法达到圆满境,当然也就证不得菩萨果,更别提佛陀位了。
衣钵僧明慧一直守候在静室之外,他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寺中僧侣,当下匆匆赶过来,口称:“师父。”
衣钵僧是住持的记室,在寺庙中主要是为住持操持繁琐事务的,既包括公务,也包括私务,实际上也就是住持的助手。这个职司和住持关系极为密切,通常由住持最看中的徒弟出任,所以佛门中所谓“传授衣钵”,指的就是这个职司。
宝瓶禅师眉头紧锁,一语不发,衣钵僧明慧心中一沉,小心翼翼道:“师父,若是不成,还是莫太在意,一切皆随缘法才好。太过操切,恐怕于心境有碍,若是起了心障,那才是最头疼的。”
宝瓶禅师眉头减缓,点头道:“说得不错,是为师执着了……却也不是全无所获,从迦蓝寺得来的功法应当还是可以试试的,只可惜这回所用非人。”
明慧松了口气,当即道:“如此,弟子再去寻一个更合适的便是,便请师父示下,该当选用什么样的人才好?此事不宜张扬,我亲自去办。”
宝瓶禅师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的,这样的人,世间难逢几个,这事我再想想,看看可有更好的法子……这几日寺中可有什么事么?”
明慧道:“天龙院下了法谕,又在催促去白马山了,说是道门那边来了许多好手,咱们佛门也不能示弱。这几日巴颜喀拉山东路十七峰各寺都派人过来问,想知道师父何日动身,他们也好随同前往。”
宝瓶禅师沉吟道:“让各峰自行前往吧,就说我这里抽不开身,尚未定时。”
明慧点头:“知道了师父……对了师父,普真禅师昨日过来拜访,如今就在客舍。”
宝瓶禅师“哦”了一声,问:“可有什么急事?切莫怠慢了。”说着,抬脚就往外走,要赶去客舍亲自接待。
明慧在他身后追着道:“普真大师似乎神色焦急,弟子问了,他却不肯说,只说要跟你谈。恩,他是师父的至交好友,弟子哪里敢怠慢与他……”
“那就好,”宝瓶禅师一步不停,忽然回头道:“你别跟过来了,先把静室里那个道士安顿好,给他服一碗灵芝芙蓉汤,养养身子骨,恩,把我炼制的参乌丸也给他一粒,回回神。此事切切不可让外人知晓,明白么?”不等明慧回答,他已经去得远了。
明慧得了师父吩咐,先去厨下寻了典座和尚,讨要了一碗现熬的灵芝芙蓉汤,又到师父的禅室翻找出装参乌丸的瓷瓶,取了一粒,然后回到静室。
宝瓶禅师的静室分为两间,明慧穿过外室,在墙壁上按了一处机巧,只见墙壁缓缓向左右两侧打开,里面露出黝黑的内室。内室中只有一张简陋的木床,床上躺着一个中年道士,四肢为铁链所缚。
明慧挥手将墙壁上的油灯点燃,俯身察看这个道士,只见道士面色苍白,两只眼睛惊惧地盯着明慧,身子却一动不动。
明慧一掌拍在道士的眉心处,将他身上的封印解了。
道士立刻拼命扭动起来,同时摧使法力,想要挣脱铁链。四根铁链顿时激起阵阵红光,剧烈颤动起来。
明慧笑道:“牛鼻子,你也别费这个力气了,这是德格山下所产的精铁,被我师父加持过本愿金刚力,你无论使多大劲,链子都会原原本本返到你身上,所以说别折腾了。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在我师父炼制的法器下讨得了好,你是不可能挣脱出来。”
那道士闻言之后脸色又灰败了几分,挣扎几次后终于停了下来,沉默片刻,问:“你到底要如何?我不是你的对手,既然败在你手上,死了也无所谓,却为何将我关在这里,在我身上折腾来折腾去?”
明慧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实话说,师父让我来给你喂药的,一碗灵芝芙蓉汤,喝下去将养将养身子骨,还有一粒师父炼制的灵药,可以帮你回回精神头。你就放心吧,不是,要想让你死的话,你早就死了,绝无可能活到现在。”
道士浑身忍不住一哆嗦:“素闻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们怎会如此残忍?你师父对我行的究竟是何妖法?既然折磨于我,又为何给我喂药,你们究竟想要做甚?”
明慧笑道:“我佛慈悲,也要分人的。为了天下黎庶,我佛们子弟不惧舍身饲虎,可对于邪魔外道,却也不惮以大恐怖诛戮!佛道两家,不容于世久矣,你现在提什么‘慈悲’,是在跟我讲笑话么?”一边说着,一边将道士的上身略微搀起,就要给他喂汤吃药。
道士扭头拒绝,明慧毫不气恼,又把碗凑了过去,同时道:“再说句实话,让你服食汤药并非为你好,只是怕你死了,我师父的功法修行不知又要耽搁多少时日。不过呢,你若是不喝,那绝对是熬不过去的,但喝了以后至少还保留了逃生的一线之机,你说呢?虽说这个机会很渺茫,但什么事都讲个机缘,或许你真的就是机缘中人呢?我听说你们道门崇法自然,主张一切随缘,你落在我手上,这便是你我之间的机缘,你对我师父刚好有用,这也是你能活下来的机缘,喝了这碗汤、服下这粒药,未尝不是你将来逃出生天的机缘,你看我解得对不对?”
道士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忽然转过头来,张开大嘴喝起了明慧捧着的药汤,大口大口咕嘟灌进了肚子,之后又毫不犹豫将明慧地过来的参乌丸咽了下去。
明慧眼神复杂,看了道士几眼,点头赞道:“你是个很聪明的牛鼻子。”说完退出了内室,将墙壁重新合上。
第九章 普真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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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瓶禅师和普真禅师年岁上差相仿佛,各自都已是五十开外。两个和尚最初的结识,是在天龙院三年一度的万品妙法大会上,当时宝瓶禅师和普真禅师作为年轻一代杰出僧侣,在桑措活佛莲花座下连续听了七日佛法,俱有不同领悟,对这位密宗的“大智法王”非常敬仰。
桑措活佛离开天龙院后即返回吐蕃,二人结伴追随护送,直到将其送过巴颜喀拉山才依依不舍的拜别。此后,普真禅师顺路在宝瓶寺参修一年,和宝瓶禅师结下了深厚的交情。这二十多年来,宝瓶禅师将宝瓶寺弘扬光大,其中颇得了普真禅师不少支持。
要说起在佛法修为上的悟性,宝瓶禅师自认为要略强于普真禅师,当然这一点普真禅师也是承认的,故此几十年来,宝瓶禅师的修为一直稳稳压过普真禅师一头,而普真禅师也一直称宝瓶禅师为师兄,以示尊敬之意。
但是随着年岁渐长,普真禅师的修为渐渐赶了上来,已经开了审查随观智,也许用不了几年便能有所成就,从而进入印证菩萨果的身识界。
有时候宝瓶禅师在羡慕之余,也会隐隐有些不甘,他的天赋心性非常好,只是可惜进错了庙,若是能像普真禅师一般,进的是实力雄厚的万法寺,有一个开了意识界的师父,也许自己早就得了菩萨果了。
如今,宝瓶禅师的佛法修为卡在了无我相上,从心性上已经无法领悟突破了,唯有寄希望于外物,若是从迦蓝寺得来的奇巧功法仍然行不通,他就只剩最后一条出路,请普真禅师出面,求肯文音大师为自己灌顶。
宝瓶禅师赶到客舍的时候,普真禅师已经迎了出来,因为相交莫逆,相互之间也不客气。
“见过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