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腾鹤毫不迟疑的点头“好!”
在对嘴岩上相伴着坐了一晚,在绵延百里的杜鹃林中畅游了两日,两人启程,一路曲曲折折,重游着四十年前的那些故地,贪看着年轻时的那些风光。
他们去荔波,伐木为排,沿着漳江漂流而下。
他们在清平堡,化作普通的旅人,在苗寨中迎来了新春正旦,晨时听山歌,晚间围篝火。
在安顺,他们于险峻的激流飞瀑中翩迁来去,在幽深的洞穴中携手探寻。
大岩山中,他们采摘灵草灵果,共赏水梨子林的美景。
这两个多月的日子,当真如神仙一般,两人浑然忘却了世间的种种,仿佛整个天地只在他们身旁三尺之内。
此刻,两人相偎相依,坐于青石之上,相互诉说着这段日子间发生的趣闻。虽然这些“趣闻”在外人看来当真无趣,虽然这些“趣闻”说起来不过是旧闻,但你一言我一语,言者兴致高昂,听着津津有味,永远也说不完、听不够。
因为这是当年在贵州游历的最后一站,从大岩山离开之后,两人不知应该再去何方,或许,这就是分别……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两人都不说话了,各自默默的想着自家的心事。
隔了不知有多久,水云珊忽问“江师兄,你后悔不后悔?”
第八十四章 后悔不后悔
江腾鹤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又能如何回答呢?
说不后悔吗?如果当年娶了水云珊,这几十年不知会过得多么快乐,哪里至于到了今日依旧孑然一身?
可要说后悔……如果岁月能够倒转,给江腾鹤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依然会放弃。
楼观传承不能因自己而亡啊!
沉默良久,江腾鹤摇了摇头,强忍着心中如针扎一般的痛楚,喃喃道“楼观啊……”
水云珊凄然道“娶了我,楼观又何尝不是楼观?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会让楼观千年道统消亡?江师兄,我只会帮你,怎么会害你?”
江腾鹤缓缓道“可那样的楼观,就不是楼观了,与消亡何异?”
水云珊气道“如何就不是楼观了?楼观一脉单传那么多年,想要壮大起来,不进人手能行吗?”
江腾鹤道“进弟子没问题,但需要的是良才美质的弟子,而不是大批其他门派的修士,更不是左向行、任语我那种人!你看看他们如今在上三宫,都是什么德行?这种人加入楼观,楼观还能是楼观么?楼观就毁了!”
“那是我父亲的提议,我们可以再商量。至少成了亲,我肯定会向着楼观。”
“如果能够商量,我老师何至于不同意?你我成亲之后,你顺理成章进楼观,这没问题,但姓顾的又是怎么回事?他顾氏一族在修行界大名鼎鼎,他这个嫡系子弟加入楼观,又是什么意图难道还用挑明吗?”
“你是因为顾师兄喜欢我,所以你受不了吧?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欢喜的只有你,你为何那么小心眼?”
“这不是小心眼的事情,是有些人想要掌控楼观的问题!”
“我父亲不是你想的这样,他是为了我好,他希望我嫁入的是一个不让我受委屈的大派!你们楼观式微,我嫁进来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所以他才找人加入楼观,壮大楼观!”
“不用你家游龙馆操心,我楼观千年底蕴,时机一到,自会壮大!这句话我当年就说过,如今还是这么说,并且已经验证!”
“如今就算得上壮大了么?是,我知道楼观现在有了地盘,有了洞天,立了宗圣馆,你如今名下四大弟子、人人金丹,你这个大掌门是不是特别威风、特别有煞气?”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松藩,好地方啊!可惜贫瘠之地、偏远之地、四战之地!大君山洞天,果然是好洞天,可惜想要变成楼观的,至少还要十年、二十年!四大弟子、四大金丹,很厉害么?是比原来强不少,可在中原各家看来,依旧人丁寥寥!对了,我听说你门下有个赵致然,想攀附茅山的潘家,被人悔婚了吧?此事已为天下笑柄!如果你楼观当真壮大了,何至于此……”
江腾鹤猛然喝道“闭嘴!我的弟子,轮不到你来冷嘲热讽!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赵致然,是我江腾鹤收的最好的弟子,能为赵致然的老师,是我江腾鹤一生之幸,是楼观一门之幸!潘家悔婚,那是潘家的不幸,且是我楼观之大幸!你可以拭目以待,全天下年轻一辈的所有天才,都比不上我这弟子一根手指头!”
水云珊怔怔看着江腾鹤,良久方摇头道“你们楼观还是这样护短,从你老师到你,从来没变过。”
江腾鹤断然道“没有短,谈何护短?”
水云珊无奈,想了想,道“行,就依你所言,你这几个弟子都好,都没有短处,可如今大势摆在面前,再是天纵之资,也不过几个人而已,楼观如何才能抓住时机,顺应大势而起,你想过没有?”
江腾鹤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水云珊道“江师兄,你应该听说过吧,为何魏晋之后,灵宝绝迹?为何中唐之后,鲜有仙神降世?”
江腾鹤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水云珊续道“传闻中,都说此乃末法之世,可末法之世又因何而来?当然,这些问题,我也说不清楚,但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是因为天子威权不在?天子为天道之子,却不能代天掌命,会不会这是逆天之道?自中唐以后,天子威权沦丧,名为天下之主,实为牵线木傀,一切秉道门之意行事,尤其大明更立,更是名不符实。”
江腾鹤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忘了,庐山坐论,这是我道门先辈血战近百年才得来的成果,若是如你所言,大政归于皇帝,置先辈祖师于何地?他们的鲜血和生命,岂不是白费了?再者,你的这番言论,不过是猜测而已,没有任何凭据!”
水云珊道“我从未否认,这是一种猜测,我刚才也说了,这不过是一种可能。但既然是可能,我们需不需要去尝试一下?而且我认为,这种可能并不是虚妄。轩辕、伏羲、神农、少昊、颛臾,五帝成圣,何尝用过信力?再往下,祖天师立教之前,有哪一位仙神依靠信力飞升?信力究竟是什么?天庭为何需要下界缴纳信力?他们用信力来做什么?这些问题,江师兄你思索过没有?”
江腾鹤默然不语。
水云珊一笑,接着道“有没有可能,不依靠信力,我们也能飞升?”
江腾鹤忍不住了“你们找到法子了?”
水云珊摇头“哪里就敢说找到了法子,只能说,我们寻找到了一种可能,或许可以尝试一下,恢复天子威权,让天子成为真正的天子,将乾坤之序重新理正,这才是天之道。”
江腾鹤道“用一种猜测来推翻我道门施行了千百年的信力飞升?会不会太儿戏了?若你们的想法是错误的,到时候该怎么办?飞升之途岂非生生断折?”
“树立天子威权,并不影响信力的吸纳,二者并无矛盾,完全可以共存。”
“共存?皇帝权操于手,想信哪个信哪个,你还想共存?自汉以来,多少战乱皆由此而起,你莫非不读史的?这种话你也能信?”
第八十五章 桃花瘴
见江腾鹤不为所动,水云珊继续劝道“总好过我们什么都不做吧?江师兄,设若有一天你入了合道境,不知师兄你是否算过,你需要等待多少年能够飞升?”
江腾鹤摇头“所以我们更应该加强道门对天下的掌控,增强对信众们信力的培养和吸纳。我们过去二十年至三十年能飞升一位,如果信力能够大幅增长,十五年、十年便可飞升,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我那弟子赵致然主政红原,在他的努力下,松藩地区信力连年大幅增长,这才是正道!”
“一县一府之地而已,算得什么?可要想一省信力增长,可就难上加难了,更何况整个大明呢?其间的差别不可以道理计。而且赵致然的主政,我道门有多少人能做到?天下有几个赵致然?”
“无论有几个赵致然,努力提高信力,这才是正道,成天想着投机取巧,此为歧途。”
“我依旧认为,我们可以在保证信力不堕的同时,尝试一下别的可能,万一这种可能是正确的,我们就可以摆脱信力的束缚,自由的飞升!”
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渐渐不再争吵,遗憾的望着对方,既然道不同,自然就很难真正走到一起,这次的相会,注定了以分别作为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