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四下无人,陆致羽冲叶云轩所居的独院方向努了努嘴:“今日这阵仗,致然有什么方略么?”
看来陆致羽虽只是到任两个月,也已经敏锐的察觉到问题了,赵然一时间也不好明说什么,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叶云轩在明天的议事中会怎么说,因此只是道:“这位当年曾经想查君山庙对水合庙的对口帮扶银子,被我怼回去了。”
陆致羽当即明白了:“那我就唯致然马首是瞻了。”
和陆致羽约定了晚间的相聚,赵然又去见郑雨彤。郑雨彤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赵然让进了自己所住的屋中。
“郑师姐,从来没参加过这种议事吧?是不是有些不适应?”
郑雨彤摇了摇头:“本来就不想参加的,你非要让我过来,过来干什么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赵然道:“这不是请师姐过来站台相助嘛,咱们都是宗圣馆一家人,自然和师姐有关。话说师姐知道叶云轩此来松藩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他要让各部重新回到奴隶制,让各部部民都听土司们的,听头人们的,不听道门的。松藩现在信力增长极为迅猛,势头良好,他非过来搞这么一处,这不是捣乱吗?”
“他为什么这么干?对他有什么好处?”
“有几个坏人向他进了谗言,说是这么做能让松藩长治久安。”
“能吗?”
“能不能我现在不好妄下断语,但宗圣馆信力值会大大下降,这却是一定的!所以我们要阻止他,让他这套推行不下去!”
“那行,到时候我听你的,这个叶云轩不是好人,他要干的事情,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赵然赞道:“师姐这推理,当真是天衣无缝!”
和郑雨彤谈完,赵然又施施然挪到飞龙院孟监院的房舍外,正要敲门,孟监院已经将门打开,冲赵然笑道:“赵方丈,进来坐?”
赵然哈哈一笑:“在松藩布道两年多了,却没去拜见孟监院,这次议事召集得正好,可以弥补一下缺憾。”
进了屋,孟监院便道:“早就听七郎说过很多次方丈的事,我一直是很钦佩的,今日有缘相见,也正好弥补了我的缺憾。”
赵然一怔:“七郎?”
孟监院拍了拍脑门:“哈哈,瞧我这话说的,七郎就是我那侄儿孟登科,如今在方丈你的手下,一直受方丈照顾有加。”
赵然登时喜道:“原来孟监院和他有这层关系,以前从未听他提及,哈哈,那咱们更要亲近亲近了。晚间我与小河县陆监院约了小酌,不知孟监院可否赏脸?”
孟监院道:“陆监院从雅安来,这两年雅安的信力增长很快,我是早想当面请教的,晚上能一起相聚,求之不得!这里是我的地头,不如我来安排!”
赵然颔首:“那就叨扰了。”
孟监院道:“太好了,晚上也正好向赵方丈和陆监院请教一下修士履任方丈的经验之谈。”
“怎么?孟监院有意于此?”
“这几年飞龙院信力虽然年年都在增加,但一直达不到我期望的目标。尤其今年天鹤宫提出大力加强信力增长的目标后,我感受到了很大压力。再看一看白马院和龟寿院,我的压力就更大了,对修士履任方丈也想更多了解一些。”
“哈哈,好说好说,孟监院是真心为了道门,是个一心一意谋信力的好监院啊,我必然不会藏私。”
约定之后,赵然又去拜见杜腾会,却被杜腾会的提科道士告知,杜监院正和叶都讲谈话。
赵然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可见的了,他和杜腾会之间的紧密关系,绝非叶云轩能够插得进来的,更何况杜腾会曾被叶云轩明着脸坑过一回,他无法想象叶云轩能开出什么条件来让杜腾会转变态度。
三月初三的议事是在天鹤宫经堂中召开的,议事的性质其实类似于一次座谈会。在这种座谈会上,很难形成具备实际效力的决议,也就是说,座谈会顶多能达成“共识”,不具备行政约束力。
座谈会的成果能否得到推行,完全看召集者或者主持者的威信,通过各方对召集者威信的认可和服从来使座谈会的成果得到落实。
单纯从十方丛林的地位来说,身为一省都讲的叶云轩是具备这种威信的,但在赵然看来,叶云轩选择的地方并不合适。
如果叶云轩在潼川、嘉定、播州、顺庆之类的川省其他州府中召集类似的议事,很大可能性议定的共识能够得到部分贯彻和落实,但在松藩,赵然很怀疑他能否做到这一点,甚至怀疑他能否取得任何有成果的共识。
天鹤宫的杜腾会与叶云轩平级,都属于总观直管的高道,履职和任命、乃至辞道后的待遇都归总观管理,叶云轩完全拿捏不了杜腾会,顶多如四年前那样实名举报。
但叶云轩能举报杜腾会,杜腾会同样可以举报他,四年前他打了杜腾会一个措手不及,四年后杜腾会必定不会再让窘境重演。
第三十六章 岳腾中的高论
除了杜腾会不会屈从叶云轩外,松藩四县,有两县的方丈均由修士担任,同样丝毫不会惧怕叶云轩这个省观都讲。修士和俗道间的差别,尤其在心理优越感上的差别,就足够叶云轩喝一壶的。
另外,这两年松藩的信力值一直是大步增长中,有这个发展成绩在手,叶云轩想要做什么改变都很难。
这就是赵然不鸟叶云轩,在叶云轩巡视红原时也不出面的底气之所在。
说白了,叶云轩不是天鹤宫老大,更不是玄元观老大,副职就要有副职的觉悟,副职不是主要责任人,出了事情不承担主要责任,反过来说就是不具备主要权力,其威信来源于一把手的授权,来源于下僚对你未来晋升正职的预期,当下僚不鸟你的时候,你还真是非常头疼的。
副职顶多可以咬着牙说一句:“你将来不要指望升迁!”但绝对说不出:“行不行?不行我就把你拿下!”或者“你做好准备,我要给你加担子!”之类的豪言壮语,因为他们说了不算,这两句话是正职一把手的专利。
但赵然还是来参加议事了,他是松藩目前布道政策的鼓手,这个时候不站出来,会严重影响同道者的信心。
而且他也想看一看,叶云轩和岳腾中这帮人到底在演的哪出戏?明知道松藩的形势,明知道他们成功的的可能性很低,却还要坚持这么干,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参与议事的共二十五人,三清道尊下设两个蒲团,左为叶云轩、右为杜腾会,往下是天鹤宫三都,以及叶云轩带来的玄元观瞿静主,再下依次是四县方丈、监院和三都。
作为玄元观的清贵,随同叶云轩巡视的瞿静主拿到了主持座谈会的职司,他道:“松藩是边陲,是我大明与西夏争夺的前沿,整体并入大明才不过五年,如何在松藩布道理政,是关乎全局的大事,丝毫不能掉以轻心。同时,松藩也是川省部族最多的地方,共有大小四十二个部族,总计二十多万人,占了整个松藩人口一半以上,如何处理好部族问题,直接影响到川省大计,乃至道门和朝廷大计……”
“……省观对松藩事务始终给予高度关注,过去,云河监院定下松藩的布道思路,搭建了松藩的布道框架,在此基础上,云楼监院和云微方丈稳住了松藩、发展了松藩,让松藩走上了正轨,让松藩百姓沐浴在三清的荣光下……”
按照常理来说,瞿静主夸完玄元观,接下来应该谈到天鹤宫和松藩各县院的功劳,毕竟事情是松藩道门干出来的,不是嘴皮子吹出来的,但瞿静主却略过这一节,直接讲起了叶都讲对松藩事务的一贯重视,对松藩百姓的高度关切,对松藩布道的大力支持,为此叶都讲不辞辛劳,再次来到松藩,巡查民生疾苦。
瞿静主表示,这次议事很重要,可以为下一步治理松藩的大政提供决策参考,希望在坐诸位能够踊跃发言,最后形成认知上的共识。
赵然在下面听着,看了看微笑端坐的杜腾会,再看看一脸不耐的郑雨彤、一副认真倾听神态的陆致羽,以及“努力思考”的孟监院,心说今天这共识怕是达不成的。
想要仅仅凭借身份和职位来压人,在别处很好使,在松藩却行不通!
瞿静主的话音刚落,赵然目光立刻移到孟监院身旁的岳腾中身上。说实话他挺替这位岳方丈感到糟心的,这厮过去在叶雪关大议事时,是坐在李云河身边的,此刻只能叨陪末座,连天鹤宫几个府宫级别的三都都在他之上,这是什么滋味,赵然实在是无法想象。
按道理,一般人也就偃旗息鼓,等着年龄一到就辞道享受余生了,但他却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依然我行我素,该折腾继续折腾,赵然都不禁很是佩服他如此强大的心态。
果然,岳腾中第一个跳了出来。
“我来松藩已经快四年了,这四年倾心于基层布道事务的研究,对部族事务、对百姓事务,都有了一定的心得。今日是个很好的机会,叶都讲来到松藩,给我们提供了如此好的一个交流机会,我先谈一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