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宋雨乔又问:“赵师弟……他今日是怎么救的我,你知道么?是和天龙院的僧人斗法了?还是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
说起这事,张居正顿时与有荣焉一般,哈哈一笑,道:“道长并没有和天龙院的僧人斗法,也没有答应什么,不过他今日此举,定将载入史册……嗯,至少下官是要写下来的。仙师没想到吧,道长听说仙师有难,二话不说,直接找上天龙院去,堵在天龙院的门口,令僧俗不得进出,将整条大街封堵得严严实实,最后令天龙院低头,不得不将仙师乖乖送还。哈哈,当真是壮举啊,壮举!明夏相争数百年,何曾有人行过如此壮举,至少下官从未听说过……”
宋雨乔咬了咬嘴唇,又问:“天龙院那些和尚,没有出来难为他?”
张居正感叹道:“此为孤身犯险,其中艰难自是不用提的。当时道长为了保护下官,让下官先行离开躲避,他自己则无所畏惧,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道长一身正气凛然,下官感佩莫名,说什么也不愿离去的。下官如此,那些和尚为道长气度所摄,同样如此……”
说着,张居正忍不住有些兴奋,手舞足蹈的比划开来:“下官亲见,许多和尚都出来追随道长,在他身边护卫,共同要求天龙院放人。当时有妖僧想要出手为难道长,连他们自家同伴都看不下去,联手将其阻止!当是时,街道之上满是百姓,百姓们一起击掌叫好,为道长助威之声,震动兴庆!”
宋雨乔听罢,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端起桌上的蜜水喝了,向张居正道:“多谢张副使了。”
张居正见劝说有效,于是道:“那下官就告退了,宋仙师暂且在官驿待上一、两日,此间诸事已了,咱们很快就要返回大明了。”
宋雨乔点头:“张副使放心,我哪儿也不去,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的。”
张居正呵呵笑道:“麻烦谈不上,还是从安危上考虑,呵呵。”
话说赵然将明觉等几僧接进官驿,入正房上茶,一问来意,这几位都是过来向赵然表示祝贺的。赵然也是好笑,心道你们还是不是天龙院的和尚了?
这几位,包括没有过来的性真,今天都给他帮了大忙,赵然自是感激连连,说了一箩筐客气话,并且诚挚邀请他们有空前往松藩,到白马院做客云云。
临了还专门给闻达和阳梵写了幅字略表心意。
将这几位送出门后,赵然气也消下去大半了,思忖片刻,挪步来到厢房,敲了敲门。
“师弟请进。”宋雨乔将房门打开。
赵然板着脸、背着手踱步进去,站定之后道:“宋师姐还记得么,当日在华云山时我说得很明白,此行所为国事……”
宋雨乔接话道:“不让我跟着来……”
“原来你还记得?记得你还来?”
“师姐我向你赔罪了……”说罢敛衽为礼。
“你知不知道这次有多凶险?差点你就回不去了!”
“师姐我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听师弟的吩咐……”
“呃……若是下次再犯……”
“认打认罚,听凭师弟处置……”
这个态度非常诚恳,不是宋雨乔的风格啊,赵然不解的盯着宋雨乔,迎上对方低眉顺眼的浅笑,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沉默片刻方道:“那个成安,师姐见还是不见?”
赵然已经想好了,宋师姐千里迢迢甘冒奇险,来到兴庆只为见一面成安,索性就成全了她。不过却要事先和成安想办法打个招呼,将她这幅“痴情”浇灭才好,省得后患无穷。
却听宋雨乔道:“不见了。”
赵然反倒愣住了:“真不见了?”
“不见了。”
赵然满是狐疑的打量了一番宋雨乔,猜不透她怎么想的,问道:“为什么?”
宋雨乔轻轻摇头,自失一笑:“此行回山后,我闭关半年,不出山门半步。”
不见就好,也省得麻烦,而且有这种甘心自罚的态度,也算是开窍了。赵然懒得再猜她究竟怎么想的,于是道:“那就一起用饭,明日返程。”
“好!”
第四十二章 老朋友
从白河入兴庆的时候,赵然走了十五天,从兴庆返回白河,用时就更长了,单单是到灵州,就走了整整五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赵然拖带了从金波会所竞拍到的六十三个明人百姓呢?
为了将他们顺利带回大明,赵然买了三辆平板大牛车,其中一辆用来给实在走不动的女子轮换着乘坐,其余两辆则拉着给他们准备的毛毡、陶罐、黍米、肉干等等,以备路上食宿。
好在能够在西夏为奴,成日干着重活还能存活十年的人,基本上都是生命力极为顽强的壮劳力,所以一路上倒也没那么多灾病发生,再加上赵然颇多照顾,所以没有减员一人。
这些人听说要返回大明,年长一些的在离开兴庆之后便开始满脸泪水,年岁小一些的则在激动之余略微有些茫然,看得张居正和护卫明军都忍不住有些伤感。
到了灵州之后,赵然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找了家官道旁的大车店。进城出城太麻烦也太耗时,他要赶在十月前返回松藩,实在耽搁不起了。
当晚,赵然将这些人召集起来,道:“贫道出钱将你们从兴庆赎回来,今后大家依旧做回大明的百姓,而不再是任人打骂凌辱的奴隶了。”
此言再次引发一阵唏嘘,勾起许多人的泪水。
赵然接着道:“贫道会将你们护送回大明,等到渡过白河之后,各位何去何从,便需要好好考虑考虑。我知道你们都是松藩的百姓,因战祸之殃而被掳至西夏,有一些人,亲眷都在西夏亡故,如今孑然一身,比如谷娘子,还有一些人,有可能家人还留在松藩,比如雷大郎。等回了大明,尔等便可回家,十年了,也该去见见亲朋故宅,看看还有没有存留下来……”
众人伏倒,大呼“道长慈悲”。
赵然抬手虚扶,请大家起身,道:“诸位,贫道这几日来左思右想的是,诸位回到大明,不再为奴,此诚然可喜可贺,但诸位身无分文,将来以何谋生?松藩历经多年大战,什么田土、什么牧场、什么房舍,说实话,其档籍契文多半是流失了,制度败坏无疑,想要跟官府索要,怕是没人认账,也无法认账。贫道就在想,若是回去以后,诸位反而无衣无食,流落野外,以至于身死,那岂不是贫道的罪过?”
众人沉默着,面面相觑,当即有人领头,喊道:“还请道长大发慈悲,指点我等一条生路。”
赵然点点头,道:“贫道回去后,便将至红原白马院担任道职,同时贫道还是楼观派的修行弟子,贫道打算在大君山,嗯,也就是原来的鹧鸪山左近,施行授田之策,帮助各位在红原重谋生业,重立门户。”
当下,赵然便将他的授田方法详细做了解释。
赵然在红原准备施行的“授田法”,并非直接授予,而是一种发卖制度。当年在谷阳县施行的授田法在红原行不通,因为赵然并没有承包那么多土地——他如今的身份,也不好如当年一般再行直接出面承包了。
当然,由官府——即白马院直接授田也不是不可以,但田土的好坏、胥吏的操守、处理时的繁琐,都会带来种种弊端,而且授田的最初几年,官府是得不到任何银钱收益的,这也会影响到他对红原的发展规划。
赵然的打算,是由官府出面发卖土地,想要耕种的,按照每亩一两到二两不等的价格发卖;想要畜牧的,草场的定价则为三钱到一两。
具体操作的时候,引入在龙安府已经根基丰厚、制度完备的慈善金,向需要的农户借贷银钱,农户借贷了银钱之后向官府购买,再以低息归还慈善金。
农户们拿到了土地,在借贷还息的刺激下努力耕种放牧,官府获得了人口和银钱,可以开办诸如水利、修路之类的工程,促进农田牧场的高产以及商业上的流动,从而获得更多的税赋,以此实现民治上的良性循环。同时,道门获得了稳固的信众,渐渐改变红原的族群对比。
解释完毕,赵然没有逼迫他们立即答应,而是把时期宽限到了回明之后。
“诸位渡过白河之后,愿意到红原安家落户的,可以跟随贫道前往大君山挑选你们满意的田土和草场,若是不愿的,也可自行回家。”
说完之后,赵然便转身离去,他身旁的张居正自然又是一路紧跟,不停的向赵然请教,直问了半个多时辰才意犹未尽的回去歇息。
到了夜深时分,赵然心中一动,打开房门,向门口的明觉道:“大师还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