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法则 第454节

赵然道:“说起来,争论此事的对错,其实已经无关打紧。我之修行与旁人不同,若想体悟道心,便需要做事,只有真正做实事、做好事,为……”

一旁的景致摩忍不住喝道:“赵致然,你要记住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私人恩怨?什么误会?不要胡扯!你在真师堂上也敢信口雌黄,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说的?你哪里还有个修士的样子?简直是无赖小儿!”

赵然任他喝骂,并不回嘴,只是走到他面前,连连稽首道:“景殿主,小道给景殿主赔不是了,景殿主愿打愿骂,小道都任凭处置。只求景殿主给如我一般的修士留条活路,我的修行可以断,别人不可以啊,别人是无辜的……”

景致摩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痛快,但又忍不住有些心惊,暗道赵致然当真是个人物,能屈能伸,今日见形势不妙,居然舍得如此放下身段向我求饶,想必将来若是得志,也必不会容我!不行,今日非得将他逐出十方丛林不可!

于是冷着脸道:“你这是说哪里话,我可当不起!我此番是为公而非私,这道诏令不是贫道一人所定,而是简寂观八大执事房所有同道们的心声。”

赵然苦苦哀求:“景殿主,求你撤回诏令吧,我赵致然给你下跪了还不成么?”说着,作势就要跪下去。

景致摩退了两步闪到一边,冷冷道:“我一个小小俗道,当不起你这大修士的跪拜!”这句话景致摩憋了一年多,此刻见赵然向自己认错服软,心里格外痛快,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可痛快是痛快了,刚一说出口,立时反应过来场合不对,可说出来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哪里收得回去,顿时冷汗就出来了。

赵然又追到他跟前,做势欲拜:“景殿主,无论如何,给小道一条生路!”

景致摩终于醒悟赵然想干什么,又惊又怒,喝骂道:“奸贼!安敢如此!”

正如景致摩所料,在场的“大修士”中,当即有人看不下去了。器符阁司马天师斥道:“赵致然,有什么话好生说,低三下四成什么样子!”手指轻挥,赵然顿感一股大力阻隔,自己无论如何跪不下去——当然他本来也就没打算真跪。

司马天师怒道:“赵致然,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半分修士的模样!修行都修到狗身上去了么?”

他刚才眼睁睁看着赵然苦苦哀求,就为了向一个俗道讨饶,几乎到了下跪的地步,而这位俗道却依旧不依不饶,甚至喝骂来喝骂去,简直把个司马天师气坏了,以至于口不择言,说了句混话。刚说完便醒悟过来,掐了个清心咒,暗道:制怒!制怒!

赵然向司马天师喏喏道:“是,都是我的不是。”

司马天师怒其不争,道:“什么私人恩怨,说清楚吧,武天师问过你一遍了,莫非还要再多问你几次?”

于是赵然道:“说起来,还是我的不是。六年前,当时我为谷阳县无极院方主,也并不曾入得修行,那时眼见青苗钱一事祸害百姓,不知多少农户因此而家破人亡,便动了心思,和当时的宋监院、孔县令一起,谋划改革青苗钱制度。此事得到了西真武宫监院张云兆的鼎力支持,也是在张监院的关照下,青苗钱的改革,在谷阳县取得了空前成功。但也正因为此事,张监院被谋刺身亡,凶手至今没有查到。”

司马天师问:“此事与你和景致摩的所谓恩怨有何干系?”

赵然摇了摇头,沮丧道:“张监院乃景殿主的恩主,整个川省都知道,景殿主视张监院如父。从此之后,景殿主视我如寇仇……”

场中的真师们各自面面相觑,司马天师奇道:“这又如何,究竟和你有什么干系?”

赵然叹息道:“景殿主认为,张云兆监院之死是因我而起,所以我是元凶。去年叶雪关大议事,我和宋致元师兄意图向景殿主赔礼道歉,当时是渝府刘监院出面摆的赔礼宴。宴席之上,景殿主同意不追究我的责任,但要我滚回华云山,从此不许在十方丛林中露面……”

第六十一章 威风(为AD先生盟主加更)

猛听景致摩堂下高喝一声:“无耻!”众人看时,就见景致摩气得脸色苍白,嘴唇不停哆嗦:“无耻之徒!真是无耻之尤……张监院的事,也是你随口说得的?”

赵然连忙向景致摩赔礼:“景殿主说我赵致然无耻也好,卑鄙也罢,总之任凭景殿主处置,只是我辈修士修行不易,还望景殿主给条活路……”

武阳钟天师冷着脸问景致摩:“景殿主,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啊!”

景致摩道:“这位天师……”

武天师打断道:“我姓武,当然,景殿主也可以不用记。”

“武天师,断断不可轻信这奸猾之徒!”

“赵致然刚才说的,有没有这么回事?”

当日渝府刘监院做东,摆下酒宴,想当和事佬,却被景致摩拒绝了,赵然说的这件事,随便找一个当事人出来一问便知,景致摩无法否认,只得道:“就算有,那也不是这道诏令的本意。”

武天师本就对这道诏令不爽,当即质问:“那你草拟的这道诏令,究竟是什么意思?修士为俗务所扰,无法静心修行?修士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处置俗务?你懂修行?你知道修行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景致摩额上青筋暴起,强忍着才让自己没有出声以抗。

武天师冷笑:“我说你不懂修行,你还不服?”

“不敢!”

“有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处置俗务,会不会被俗务所扰,能不能静心修行,这是修士们的事情,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依我看,你是念念不忘张监院遇刺一事吧?什么叫迁怒?你这难道不是迁怒?”

再次提及张云兆,景致摩血往上涌,再也忍不住了,悲愤道:“若不是这赵致然蛊惑张监院,张监院怎么可能遇刺?为了一己之私,擅更国家大政,以致道门高修无辜而受牵累,赵致然百死莫赎!”

武阳钟冷冷道:“果然好算计,这便是你草拟诏令的本意?”

郭弘经看不下去了,皱眉道:“武天师稍待,这赵致然如此行事,又是鞠躬又是求饶,甚至还要下跪磕头,当真可笑之极,此中莫非有诈?”

陈善道在旁帮衬着点头:“略微浮夸。”

赵然叹了口气,恭恭敬敬稽首道:“二位真师请了,实在是小道心乱如麻,失了分寸,以致殿上无状,望请二位真师恕罪。”

郭弘经冷冷道:“这又有什么可慌乱的?刚才司马天师说得不错,话糙理不糙,你修行几年,当真修到狗身上去了么?哪有一点修道人的样子?这份诏令也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吧,左右还是为我修行同道考量的,怎么到了你嘴里,说出来就成了要断修行大道了?简直耸人听闻!”

赵然愕然:“如此诏令,怎么成了为我同道考量?小道委实不解。”

郭弘经道:“这份诏令简简单单,无非三条内容而已,刚才武天师就已经说了最重要的两条。”说着,将手中的诏令文本扔给赵然,又道:“你可以再仔细看看,哪一条不是为馆阁修士考量的?哪怕因此于你修行有碍,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嘛,你又何至于此?”

赵然接过诏令文本,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奇道:“不对啊,明明是八条,怎么只有三条?真人有所不知,小道之所以慌乱,实在是因为这诏令背后的深意,细思恐极,不得不向景殿主哀告。”

郭弘经怔了怔,没敢顺着赵然的话头往下说,生怕其中有什么内情。他以密语询问陈善道,陈善道同样不知,因此迟疑不决。

他不敢问,但殿中自然有人会问,杨真人把话接了过来:“你说的深意,是什么意思?”

赵然道:“各位真人怕是不知,景殿主当初起草这诏令之时,并非三条,而是八条!客堂左知客符云真、典造院左典造潘云翔联名签署后,将其发至八大执事房征求意见,当时正逢小道被景殿主莫名招至庐山接受调查,足足关了一个月,因此而知。”

杨真人皱眉道:“把你关了一个月?”

赵然点头不语,杨真人问:“什么罪名?刚才景致摩说的,你和那什么杜方丈勾连公推一事?不是说查无实证而不了了之了么?怎么还关了一个月?”

赵然道:“查了一个月,便关了一个月。”

杨真人不说话了,脸上恚怒之色极为明显。

景致摩怒道:“好好的住在云水堂,怎么说成关了一个月?”

赵然忙道:“是,的确是小道失语了,并非关了一个月,只是不让出门、不让会客,每天写一写反省材料而已。多谢前辈关心,其实吃喝还是不愁的。这事说起来,小道也能理解……”

“你……”景致摩被气得够呛,开口想要驳斥。

杨真人扭脸冲景致摩叱了一句:“你闭嘴!”转脸正要追问详情,刚掐完清心咒的司马天师又忍不住了:“赵致然,你说的八条是哪八条?”

赵然道:“现在诏令中的三条都在其上,另外还有五条是,修士入十方丛林为道职,会因行事乖张而至处事准则崩坏;因修士身份超然,容易言出法随而无人敢于反驳;修士不通俗务、不通民生,决策容易偏离;修士会有贪墨修行资源为己用的风险;修士一旦行恶为私,无人能够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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