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东方礼说。
再往下,是二师兄余致川的飞符,里面的内容可就太多了,华云馆各家流派发生的一些小事,他自己的评论,最近和谁联系过,都在其中。
唯有一条消息引起了赵然的兴趣诸蒙又闭关了,要冲击黄冠。
赵然掐着指头盘算一番,诸蒙是嘉靖十四年进的华云馆,拜在七巧林梁法师门下,嘉靖十五年入道士境,嘉靖十八年底入羽士境,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说起来,两年多的时间便羽士圆满,比旁人至少快出一、两年,还真是不负他资质绝佳的名头啊。
自己入黄冠也刚刚一年,这就要被他追上了么?
赵然下了床,将那身道衣常服穿好,推门而出,就见外面一片春光明媚,阳光照耀下,是个以篱笆围成的农家小院,自己所在的是靠东的厢房,正北还有间主屋,对面正西则是间灶房。
院中散养着几只芦花鸡,正在咕咕咕咕低头捉虫。
院中无人,隔着半人高的篱笆墙,就见外面是片三亩大小的稻田,田中刚下了秧苗。稻田旁边流过一条淙淙小溪。四周全是连绵起伏的小山丘,郁郁葱葱,一派宁静。
忽听“咩咩”羊叫声,就见一个老道手持长枝,赶着十多只山羊正转过山脚,望这边过来。
这老道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满脸皱纹,但行动之间却很矫健。一身农夫的打扮,裤脚和袖脚全部挽起,拖着双开了缝的草鞋。若非头上顶着道髻,扎着逍遥巾,赵然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个道人。
“小道长,你醒了?”放羊的老头过来冲赵然打了个稽,于是赵然确认,这位当真是个道人,就是不知有没有道牒,是不是入籍道士。不过看他又是种地、又是放羊,多半有点悬。
难道是个辞了道的火工居士?老道什么身份,赵然不好多问,也不关心,于是稽首还礼:“你老慈悲!你老贵姓?”
老道呵呵一笑:“我姓风,你愿意称我风道长也行,叫风老头也罢,都可以。”一边说着,一边将羊群赶进院子里。
赵然问:“风前辈,想必是您救了我吧?不知此处是哪里?”
风老道抄起个木桶,出门去溪边提水,赵然连忙取过另外一个木桶,紧跟着过去帮忙。
“小道长已经躺了整整三天,老道我发现你的时候,正巧顺着这条桃花溪飘过我家门口,就把勾上来了。此处是和川下游,沿着溪水向北一百多里,就是打箭炉,若是顺溪水继续向东,就是雅安。”
赵然忙道:“风前辈,我是骑着驴不慎落入江中的,你老有没有看到我那头驴?”
风老道摇头:“没见到,只见你自己。”
连续提水将院子里的大石缸加满,风老道又说:“小道长这几日水米未进,想必是饿得狠了,别忙活了,你先进屋歇着,老道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风老道去院子里柴扉下捉了只肥鸡,给赵然炖了一大锅鸡汤,又从桃花溪里钓了两条鱼,再煮了碗野菜,盛上两大碗米饭,当即在小院中摆了一桌,望着青山绿水,听着鸡鸣羊叫,美美的吃了个饱。
老道从脚边折了根草茎,一边剔牙一边道:“小道长这是从哪里来啊?”
赵然灌了一大碗野茶,咂摸咂摸嘴,满足的揉了揉肚子:“这顿饭,真是香啊!小道是谷阳县无极院的道士,姓赵,名致然。”
风老道点了点头:“大老远怎么跑这里来了?”
自己报了名号,这老道依然无动于衷,赵然心想多半是个早就辞道的,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来雅安出趟公差,办点事情。”
“小道长着急回去么?”
“额还好老前辈有什么事吩咐?”
风老道指了指溪水对面一块水田:“我那里还有一亩多地没插秧,小道长有没有时间搭把手?”
眼看春耕将过,自是不能误了农时,于是赵然操起老本行,挽起裤脚便下了田。他虽有道术在身,但此刻不知怎么的,压根儿兴不起使用道术的念头,反而一板一眼插起秧来。
两个人一起干活,黄昏之前便将秧苗插满。看着田里整齐的秧苗,赵然顿觉神清气爽!
第十六章 诏令
当晚又是一桌丰盛的土菜,蛙鸣声中,赵然仰望天际,星河斜挂,将夜空照耀得璀璨通透,只觉心中的烦闷散去,重新恢复了澄澈。
收拾了碗筷,赵然将风老道送回屋,不久便听到了一阵香甜的鼾声。
赵然这才取出飞符,发给东方礼:“我已脱险。常万真死了,成致承师兄也不幸罹难。凶手是佛门妖僧,法号广真,罗汉境巅峰,相貌老瘦,当在六十岁以上。怀疑已入审查随观智,距菩萨境只差一步。功法为无相水障,金身法相为降三世明王金身。不知是否为摩诃功,也不清楚是否与碉门关外的凶僧为同一人……”
这些情况,想来屠夫和沈财主都已经告知了东方礼,但作为三清阁之人,赵然还是得汇报一遍。
隔不多时,东方礼回复:此事已知,速归!
赵然问:不报此仇?
东方礼道:回来后仔细商议,切勿鲁莽行事!
赵然叹了口气,正要回复答应,又有一符发了过来,却是二师兄余致川的。
“师弟在何处?西真武宫白方丈发来一份诏令,是给你的。”
赵然拆开一看,原来是总观急招他上庐山的诏令。诏令上没有说明具体原因,只有时限——务必于三月底前赶到简寂观。因为赵然不在无极院和君山庙,所以白腾鸣便将简寂观的诏令送到了华云馆。
这封诏令很是莫名其妙,赵然暗自揣测,一时间想不起自己有什么事情会在简寂观挂号。思索良久,唯一能够想到的,只有叶雪关公推一事,莫非和这件事有关?
想罢,赵然给东方礼发了飞符,询问他知不知道简寂观招自己上庐山的事情。
隔了半格多时辰,东方礼回复:此事和简寂观上观无关,我再找人去下观打听,静候消息。
晚间时分,东方礼的回复又到了,这次打听出来的消息极为详实。
自去年下半年以来,红原地区三部渐有不稳之相。今年正月,玄元观都讲叶云轩前往松藩天鹤宫,主持正旦大仪轨,并亲往三部安抚不稳的部民,收到了很多状告监院杜腾会的信件。
叶都讲仔细调查后发现,许多事情都是有很高的可信度,比如杜腾会私相收受松藩当地部族赠送的厚礼,比如对各部的处置政策不一视同仁,比如组织商队与夏国进行走私商贸等等。
叶都讲还注意到,状告杜腾会的罪责中还有一条,是说他于去年年初的叶雪关大议事上,以贿选的方式,私下拉票,以致公推不公,将原定推选人景致摩拉下马,自己当选升座为天鹤宫监院。
鉴于玄元观监院李云河不在川省,如今身在京城,联络不畅,为了事情不被耽搁,叶云轩便直接将此事奏报简寂观。
简寂观十分重视,陆续下诏,令涉及其中的相关人等至庐山报到,协助核查。
作为涉事人员的赵然,就在这份名单之中。
好个叶云轩,真是敢干啊!老子在这边出生入死,你在那头捅刀子!
此刻生气也没有用,赵然坐在小院中盘算着,招自己上庐山,想必就是所谓“贿选”了吧?回想起来,宋致元提醒自己千万不要送银子,还真是有先见之明!我没给别人一个铜板的贿赂,你又能奈我何?
想到这里,赵然给老师江腾鹤发符,把自己遭遇常万真之死的事情说了,又把简寂观招自己上庐山的事情也说了。
江腾鹤的回复很严厉:无相水障是佛门法相宗的功法,广真和尚法力高超,你能活着逃出生天,堪称幸事!今后绝不可再如此莽撞,否则为师只能替你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