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点头,又摇头:“还是要把困难想足,把准备做充分,千万不能大意。”
刘致广道:“方丈说得是。因此,我和李管事商量过后,有个小小的想法,不知方丈以为可否。”
“说吧。”
“方丈在君山地区施行的青苗钱制度,是用君山地区承包的两万多亩田地的出息为本,实际上相当于方丈在用自家的银子贴补农户。是不是?”
赵然点头:“的确是。”
目前谷阳县并行两套青苗钱制度,一套是官府运行的青苗钱制度,朝廷核定的年息为四厘。年息虽低,但农户们是借不到的,钱都被缙绅和富商们以高息借走了。缙绅和富商们把青苗钱借走后,反过来以三成乃至更高的利率转贷给农户,其间的差价和县衙、道院平分。这就是现行青苗钱最大的问题所在。
另外一套就是赵然的“慈善金”,名为“慈善金”,实则依旧是青苗钱。赵然同样是从县衙中借贷一笔高息青苗钱,但只以八厘的年息借给农户,每年结算时,中间一成二厘的差价,则由赵然自掏腰包。
因为赵然的横加插手,顿时令整个谷阳县的青苗钱体制恢复了本色,农户们有了可以借“便宜钱”的渠道,哪里还会再去借“贵钱”?
谷阳县的缙绅和富商们贷不出去“贵钱”,自然不会去向县衙“借”青苗钱,县衙的青苗钱便剩了下来,赵然就可以“借”更多的青苗钱。
因此,赵然等于从阖县缙绅富商口中夺食,必然激起这些人的反扑,当年他在张云兆、宋致元、孔县尊的鼎力支持下,着实和这帮人硬碰硬干了一仗。只可惜,在张云兆打算全府推行之前,轰轰烈烈的青苗钱改革随着他本人的遇刺而戛然终止。
事后赵然自己也暗自总结,感到自己步子迈得太快、迈得太大,都说摸着石头过河,结果是石头没摸到,直接踩坑里了。
其后赵然只在君山地区推行,这里是他的地盘,农户都是他的佃户,土地都是他名下承包的,又没有缙绅富商在其中阻挠,推行起来就十分顺遂。现在想要在全县推广,自然而然不能像当年那样行事。
所以,刘致广说是和慈善金李管事商量,其实李管事的很多见解,则都来自赵然的反思。
就听刘致广道:“我以为,在君山还好,但若是全县推广,方丈再从自家口袋贴补钱息一事,便大大不妥了。一来恐被别有用心之人指责方丈邀买人心,二来每年几千两的钱息,方丈怎么贴补得起?就算方丈贴补得起,将来怎么推广到别处?别处又有几个如方丈这般为民着想、慷慨解囊之人?”
赵然点头道:“那你们商议的办法是什么?”
第八十四章 钱息和交通
正如刘致广所言,慈善金制度在君山一地推行还可,放到全县就有些勉强了,至于继续推广到整个龙安府,不做改变肯定是行不通的。除了推行的阻力太大之外,总是由赵然个人掏钱贴补其中的息差,这算怎么回事?
知道内情的或许会赞一句“赵方丈慈悲”,不知晓内情的,骂他一句缺心眼都是轻巧了,如果是别有用心者,恐怕赵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么青苗钱弊政产生的根本原因何在呢?朝廷定下的青苗钱息为四厘,这四厘是朝廷用来补贴官府运营青苗钱的耗费,但在实际执行中,经手青苗钱的胥吏都会以两成的钱息借贷给缙绅和富商,贷出去的青苗钱五倍于原定的钱息,收益中的八厘交公,大头私吞,。
缙绅和富商们根本无须垫付银子,收到农户们借贷的请求时,左手以两成的钱息把钱借出来,右手加息一成直接就借给农户,农户负担的钱息就从原来的四厘变成了三成!
青苗钱息中的八厘,被道门十方丛林和官府分润,一成二被胥吏们捞走,缙绅和富商们则享用剩下的一成,其中,缙绅和富商们看中的还并非钱息,他们更看重由此带来的大量破产农户们的土地。
说得形象一点,就是道门十方丛林、官府、胥吏和缙绅富商一起共享青苗钱息这桌盛宴。
改革的话,应该怎么做呢?无疑就是降息。
按照李管事多年施行慈善金制度的经验,农户对钱息的容忍度其实并不差,他们可以承受的钱息应该在一成二厘左右。
因此,青苗钱利息应该从现在普遍施行的三成甚至四成,直接降到一成二。
怎么降?直接把胥吏从桌子上踢走,然后把分享盛宴的缙绅和富商名额减少!
重新安排上桌吃饭的人员名单,这就是所有改革的本质。
在这次改革中,道院和县衙紧密合作,刘致广和孔县尊达成共识,首先把胥吏从办理青苗钱的职司上撤出来,不让他们从中插手,直接把胥吏们克扣的部分斩掉,让他们没有机会往个人腰包里搂钱。这一刀下去,可以把钱息下降一成二左右。
其次是对缙绅和富商进行分化瓦解,将其中实力较雄厚的一部分也拉进来同享钱息,进一步降低改革的阻力。即将青苗钱分包给几家有实力的大户,由这几家大户来负责借贷青苗钱,把胥吏的活交给他们来干。
具体办法是,以钱息四厘的名义,将青苗钱借贷给几位有实力的缙绅和富商,这样可以规避朝廷的律法风险。借到钱的大户采取划分地盘的办法,一家负责固定的一片地方,以不高于一成二的钱息借贷给农户。收上来的钱息,四厘交道院,四厘交县衙,剩下四厘作为他们的经手收益。
农户们借到了承受能力之内的青苗钱,道院和县衙也拿到了分润的部分,几家大户获得了可以细水长流的稳定收益,受损的只有剩下的部分缙绅,以及无法插手的胥吏。
那么如何保证缙绅借贷出去的钱息不高于一成二呢?李管事给出的建议,是在全县公开招标竞价。竞价最高利息定在一成二,看谁报的价格低。在报价的基础上,同时评估参与竞标大户的综合实力,选择家世相对清白、乡邻口碑相对较好、实力强、影响力广的大户分包青苗钱。
作为一项监督措施,慈善金继续并行,但将钱息定为一成三厘,一旦发现有农户来借慈善金,就立刻调查该农户来自哪个分包大户的辖区,为何借不到钱息更低的青苗钱。一经查实,就取消分包资格,将资格转给别人。
由此,赵然创立的慈善堂便从实施者转变为监督者,青苗钱制度便能真正惠及农户。
这是打了折扣的青苗钱改革,比原来的方式更加温和,树敌也更少一些。实施过程中肯定免不了还有问题,但通过两步走的方式,先在君山步道区推行,缓冲和调整期也有了保证。
这个方案来自于谁,不问可知,但刘致广装作不知道,这是等于把将来可能承担的责任尽量往他自己身上揽。
对于这样一位好监院,赵然表示很欣慰。但欣慰归欣慰,他可不能将功德让渡给刘致广,于是态度坚决的予以推辞,表示有什么罪责,当然是他赵然来全部承担。
说完了青苗钱,该说第二项,在全县铺开道路和沟渠的大建设。
刘致广准备得很充分,将谷阳县舆图取出来,上面已经标明了需要整修的道路、开挖的水渠等等。
其中新建道路两条,计八十里,整修道路四条,计一百七十里。工期预计五年,按照赵然的要求,都放在农闲时期。预计经过整修之后,谷阳县的交通状况将得到极大改善,出行将会更加便捷。
另外,开挖水渠大大小小十八条,预计总长度三十里,整修水渠三十二条,总长度七十里。这项工程不大,但很复杂、很零碎,非常消耗人力,刘致广的预计是三年完工。一旦完工,谷阳县的农田基本都能做到水渠全覆盖,粮食产量必将迈上一个新台阶。
一个五年,一个三年,赵然肯定不满意。他直接跟刘致广道:“三年五年太长,咱们只争朝夕。这样吧,君山地区的百姓这几年开路挖渠很有经验,咱们专门从君山地区征募两百人,全力负责这项工程,也不用分农闲不农闲了,全年开工就是。其他地方的农户不用参与,不会劳民伤财。”
刘致广迟疑道:“两百人?会不会太少了?这要干到何年何月?而且不以征发劳役的形式,道院要包这两百人的工钱,恐怕有点支持不住。”
赵然道:“实话跟你说,我是道门行走,我有办法征募免费劳力,而且这些劳力个个能干,一个顶一百个!”
刘致广恍然:“原来如此,方丈要施仙术么?真是妙啊,到时我必要去参逢的。”
赵然笑着不解释,继续道:“至于从君山地区征募的两百名劳力,这些银子,我来掏,算是我对谷阳县百姓的一份心意。”
第八十五章 药材和乡试
接下来说第三项,在谷阳县城里开办惠民济医堂。
惠民济医堂由道院开办,县衙提供地方。孔县尊已经找到了县城内的一处荒置老宅,将宅子转让给了无极院。刘致广也已经开始寻找工匠进行修缮,准备将这座老宅作为惠民济医堂的开办地。
这座医堂的建立,等于道院开办的一处平价药房,同时兼做简单的上门问诊。听上去是件好事,但做任何事都没那么简单,其中同样有两个难处。
一个是药材的来源。因为医堂的售药价格很低,在收购药材一项上,肯定不如县中几家大户们开办的药铺,这些大户们随便提一提药材的收购价,就很可能导致惠民济医堂收不到药材。
如果以无极院自己药圃中所产的药材来充抵肯定是不行的,这些药材都拿去惠民济医堂平价出售,用什么来上交给华云馆的敬奉呢?
赵然想了想,道:“我在君山开辟了一片药圃,可以暂时先以那里出产的药材作为惠民济医堂的专供,同时我还要鼓励君山,今年出任四川按察副使的,是刑部主事项治元。这位项主事曾经说过,‘道乃修身,儒在修行,成仙在道,治世在儒’。所以李教喻认为,项治元到了四川后,明年主持乡试时,必以儒经为重。”
大明各省的提学道,向由各省按察使兼任,按察使同时也是各省提学官,举办乡试的时候,由按察使以提学官的身份为主考官,召集三司中的饱学之士为同考官,负责乡试的出题和评卷等事务,裁定乡试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