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给雨墨的信,他又提笔开始写另一封信,这封信是给楚阳成的,当然,书信肯定无法直接送到楚阳成手中,赵然的打算是发到楚阳成世俗的宅邸之处,希望能够转递到对方手上。
赵然先是感谢了一番楚阳成在清屏山的救命之恩,同时感谢对方将他带到无极院,给了他进入道门的机会。他简单叙述了自己在道门内的生活,说自己一切都好,请对方放心。寒暄之后,他又开始谈起这次无极院受牒名额的事情,说自己正在努力争取,希望楚阳成能够再次施以援手,帮自己一把。
写完之后,将书信塞入信封,正要封以火漆,犹豫片刻,又取了出来,将信重新读了一遍,果断把请求对方帮忙的话语全部涂掉。
拿起来再读一遍,手拄额头叹了口气,再次将无极院有受牒名额的事情尽数划拉了下去,只剩下感谢的那些话语。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赵然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以他的人生阅历来思考这件事情,忽然觉得自己很过分。自己和楚阳成基本上没什么交情可言,如果有的话,那也是人家对自己的救命之情,自己凭什么向楚阳成求助?
施恩不求回报是人家的善心,换个角度想,做好事最怕的就是受施者从此赖上自己,如果自己真的提出这个要求,楚阳成只怕会不爽到了极点!
将感谢的话重新誊抄了一遍,赵然便吹灯上床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一直折腾到第二天,精神顿时就萎靡了不少。
忙过饭堂的职司,赵然先去于致远那里,请他替自己给雨墨寄信,接着又让送食材的杂役传话,唤金掌柜来见自己。
金掌柜屁颠屁颠的赶到山门前,通报之后,来寮房寻赵然。赵然将他一把拖进自家屋子,张口就问:“每逢休沐之时,上山门诉状的那父女二人,金掌柜认识么?”
金掌柜稍微一过脑子,便弄清了赵然所说的是谁,因道:“道长说的可是胡老头和他闺女?”
“他姓胡?我不知晓,总之是告金久和张泽奸污他闺女的那个老头。”
“那便是胡老头了,这老头贪财,也不走正道……”
赵然摆手打断金掌柜:“里边的道理我清楚,我就问你,可找得到他父女两个?”
金掌柜问:“道长找他们有什么吩咐么?小的立马就传他们过来侯见,不过却进不得山,院中不待见他父女两个。”
赵然凝目注视金掌柜片刻,直看得金掌柜浑身不自在,这才淡淡道:“老金,你说,我能信任你么?”
此言一出,金掌柜立时委屈得几乎落泪,呼天抢地道:“天爷,道长这是怎么说的,我金某人可是愿为道长水里来火里去……”
“罢了,随口一说而已,老金你也莫往心里去。既如此,我有一事托付你帮忙。”
金掌柜立刻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道长吩咐就是,金某必定竭尽全力!”
赵然道:“你去寻那个胡老头,他父女两个不是唱曲的么?编个段子,把他的遭遇写成唱词,让他跟谷阳县里到处场,也好、茶肆也罢,甚至当街也可,总要尽快唱起来。此外,你还可寻些说书先生,把他金久、张泽和他闺女的事情编成话本,大张旗鼓讲起来,记住,要写得曲折离奇一些,跌宕起伏一些,尤其那些恩泽的经过,既要详细,又要隐晦,要能扣住人心、吸引人来听。”
金掌柜迟疑片刻,道:“这……会不会太过得罪了那两位?一个是县尉家的,一个是朝中侍郎家的,若是追究下去,牵连到道长身上,恐为不美。再则……这么大张旗鼓折腾起来,怕是胡老头他也不敢……”
赵然冷笑道:“唱词话本里别提金久和张泽之名,以旁名代之即可。比如金远,张泊之类,不指名道姓,谁又肯自家往跟前凑,去主动认了这个坏名声?”
见金掌柜仍是犹疑不决,便取出二百两银票:“一百两是你的花销,另一百两,只要胡老头把这件事情闹腾出来,便许给他。他不是每逢休沐便到山门前喊冤么?为了多少银子?不过区区几十两罢了不是?你就问他,这里有一百两,他干还是不干?”
金掌柜看了看银票,咬咬牙接了过来,正要硬着头皮表个决心什么的,又听赵然道:“老金你记住,此事找别人去办即可,你不要自己出面,跟不要让胡老头知晓其中的根底。办事传话的人也要远远打发出去,待此事了过才能回转,我不希望牵连到你身上,明白么?”
听了这话,金掌柜松了口气,心里也不由一暖,暗道看来这赵道长并不是狠心绝情之人,若是真出了事,恐怕也会尽量保全自己,于是向赵然发誓赌咒了一番,这才离去。
过了五六日,谷阳县再次传响起了金久和张泽的话题。胡老头父女在、茶肆之中唱起了一套曲辞,其中多有隐晦却又令人脸红心跳的之情。曲辞中的相关人物虽然假托他名,但听者无不自动带入为金久和张泽二人,再加上故事中的女方亲自出面演唱,这个噱头绝对堪称卖点十足!
只要想一想,对面唱曲的女子,就是故事中那个在床笫之间被双男共亲方泽之人,这是多有意思的事情?每逢唱起之时,其十足的场面感无不令人想入非非,顿起遐思,甚至血脉贲张,心痒难耐。
一时间,胡家父女身价激增,想要一听其曲的公子哥如过江之鲫,胡氏之女竟成谷阳县曲辞头牌,据说一亲芳泽的价钱,直接翻到了白银十两!
紧接着,几处茶肆酒馆之中便有说书先生以“鸳鸯三环情”为题,开始讲书,话本中极尽隐晦婉转之能事,令听客们简直欲罢不能。
果如赵然所料,因其中涉及人物并非原名,县里差役们便不好捉人,令金县尉和张家头疼不已,只得暗自遣人出去,或以利诱,或以胁迫,让胡家父女和说书先生们禁口。
可事情已被炒得沸沸扬扬起来,想要消除其中的影响,岂是旦夕可行?
谷阳县发生的热闹事儿,自然也传到了无极山中,院里上自监院、三都,下至执事、各方主头及一众道士、火工居士们,全都有所耳闻,许多人甚至趁休沐之际,跑到谷阳县中亲自听一回曲子和书话,回来后大肆宣扬。更有人以重金求得胡氏女子一夕之好,在同僚间引为笑谈之资。
十一月中,各执事房宣布了受牒道童的举荐人选,赵然堂而皇之登上了宋巡照的举荐名单之上,成为了寮房的唯一候选者。
第四十章 大手笔
赵然的异军突起,无疑跌碎了一地眼珠。金久和张泽因为沸沸扬扬的作风问题而被拿下名单,这一点,在事情发生之后,绝大部分火工居士们都已经预料到了。虽说这年月不禁风月,但影响太大的话,道门也没法收场,只能将二人舍弃,这是毫无问题的,可没有预料到的,是赵然的登榜。
关二拉着净房和圊房的众火工们,赶来向赵然道贺,他大笑道:“今番真是出人意料,没想到赵兄能在寮房登魁,关某是敬佩已极啊!”寮房共有八个房头,火工居士加起来超过七八十号,能够登上举荐名录,便算是寮房火工居士们中的头一号了,赵然没有什么家世背景,进入无极院的时间又短,居然成为寮房第一,也难怪关二佩服。
赵然连忙谦虚了半天,将众人打算休沐之日带他去谷阳县“好生耍子”的心意婉拒了,开玩笑,经此一事再次证明,任何时候都不要得意忘形,没到最后关头,一切都有变数。
于致远倒是没有将这件事看得有多重,在他的认知世界里,赵然登上寮房举荐名录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当年便是如此,压根儿没有想到,其实赵然差一点就放弃了。
于致远告诉赵然,都管那里已经点头,只要条件适合,便会提议赵然受牒。赵然的五百两银子不是小数,再加上于致远的关系,取得都管的认可也是常理,不过老都管人生阅历丰富,就算是答允了,话里依然没有说死:什么时候条件合适?这个问题上可以做的文章不要太多。
赵然对此也相当理解,他本人穿越前就无数次重复过这句话。
老都管的点头,让赵然拿到了四票中的一票,可这仍然不够,就于致远打探出来的消息,至少都厨和监院这两票,十有八九属于冯灿。
在无极院的权力架构中,方丈一般不发话——但凡发话就必有最重的分量,剩下的事务大多由监院和八大执事来负责。而都管、都讲和都厨这“三都”位居监院之下、八大执事之上,没有具体的职司,平日不怎么管事,讲究的是地位尊崇。
“三都”一般授予资历高、辈分老的道士,他们虽然不管具体事务,但在道院中颇受敬重,影响力也很大。道院中的一些重大事务,监院往往要向“三都”征询意见,甚至任其直接参与,比如遴选受牒道童。
于致远已经判明的“三都”意向中,都管站在自己这边,都厨属意冯灿一头,剩下一个都讲至今模凌两可,这就是赵然的机会。
顾名思义,都讲不仅出身经堂,且在名义上主管道院讲经事务。道院的正式道士,除了有职司在身的八大执事、“五主十八头”管事们外,余者均在经堂学习,是为“念经道童”,由此可见都讲的影响力之一斑。
经堂是道士们的主要出身地,掌经堂的执事名叫蒋致效,蒋高功之下,又有经主、静主、化主,均为经堂讲经师,同时也是位居“五主十八头”之列的管事。于致远出身经堂,和经堂三主都是师兄弟,其中尤与经主刘致中相交莫逆,因此便拉着赵然来寻刘经主。
于致远和刘经主相互之间熟络已极,有什么事情都不需要隐瞒,将来意道明,让赵然拜见过刘经主之后,直接询问刘经主,可否让蒋高功帮忙,走走老都讲的门路。
刘经主果然够意思,他向于致远和赵然交底,蒋高功正在谋求上调西真武宫,需要大笔银钱,若是以此为契机,倒是可以试一试。
于致远询问,“大笔银钱”总也有个数吧,这个数目大约是多少呢?
刘经主沉吟片刻,伸出一根手指。看着这根在眼前不停晃来晃去的手指,赵然心里好一阵紧张。一百两肯定是不行的,一千两还可以考虑考虑,如果是一万两,那么赵然就得仔细掂量了,这笔买卖究竟合不合算。
还好于致远对行情把握的比较准确,开口问道:“一千两?”刘经主点了点头,于是赵然放心了,果断咬牙决定掏钱。
这就是财大气粗的好处了,如果换做旁人,或者是以前的赵然,绝对舍不得拿出一千两银子去买一个成为受牒道士的可能——请注意,买到的只是可能性,因为老都讲手上只有一票,如果赵然的竞争依然失败,那么这一千两银子就等于打了水漂!
于致远听到这个数字,其实已经打了退堂鼓,他看向赵然,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给自己和赵然下个台阶,却听赵然径直点头答允了:“三天之内,便将银票送上。”
从经堂离开后,于致远问赵然:“你到底有多少银子?上次给老都管买药,出手就是五百两,这回又是一千……说实话,我都在替你考虑值不值当了。”
赵然避开了前一个问题,接过后一个话题,道:“于门头,你知道我家世粗鄙,一旦下山,便是无根的飘萍,手上就算有再多的银钱,也难以持家。道门于我而言,不仅是晋身之阶,更是立身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