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致远续道:“如此最好……其余七房,经堂概不参选,我这边的客堂贾执事已赴白马山了,我可以压下来不予举荐,账房那边这两年没有适合的人选,想必也不会举荐,这样的话,连你在内,当有五人,你须在这五人中脱颖而出方可。”
五选一,这个比例应该说还是很难的,以赵然的家世背景,垫底无虞,若是拼爹的话,他无论如何是拼不过的,这却如何是好?
目下离明年正旦只有一个多月了,时间比较紧促,想要短时间内抱上谁的大腿,很明显来不及。
赵然想起了雨墨,这丫头在华云馆修行,也不知能不能给自己有所助力?但这个念头只是刚刚想起,便被他毫不犹豫的打消了——靠女人帮忙升迁,那不是成了吃软饭的了么?赵然的自尊心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如果真要走了这一步,且不论雨墨能不能帮他促成此事,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两人之间“朋友”之谊就彻底变味了,赵然甚至担心雨墨是否会就此鄙夷他?不齿他?轻视他?
由着雨墨这个念想,赵然又记起了周府尊,也不知周府尊愿不愿意为他出头?
赵然刚刚提起这个话题,便被于致远打断了:“老弟还是莫要奢望了,周府尊月前刚升任四川布政使司右参议,原府衙同知冯弘出了大力,他绝不会为你之事去与冯同知相争。号房今年必会举荐冯灿,那是冯弘的外甥,也是诸房之间最有希望受牒之人。”
一府同知的外甥,这个关系比之张泽来说更为难缠。张泽的后台虽是刑部侍郎,但张泽与张侍郎之间血缘不近,几在三服之外,张侍郎远在京城,关照力度肯定没那么高,甚至连举荐书信也没工夫寄,但冯灿就不同了,那可是冯同知的亲外甥!
赵然顿感棘手,可他知道就算棘手也没有办法,目前只能先通过了宋巡照的举荐关再说吧。
于致远临走之时,塞给赵然一个小纸条:“上次你央我打听玉皇阁所在,此事殊为难办,至今未得所踪,只查知了大炼师的乡梓。不过你若是指望就此能攀上大炼师,机会却渺茫得紧,顶多是死马当活马医,聊胜于无罢了。我这里能帮你的,也就是和都管念叨念叨,希望他老人家对你照顾一二。”
赵然从怀中抽出五百两银票,塞到于致远手上:“于门头,麻烦你了,费心帮我打点一二,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多谢之至。”
于致远脸上变色:“这是什么话?你我相交,怎么论起银钱来了?快拿回去,否则今后不与往来便是!”
赵然诚恳道:“不要误会,这不是给你的,你与都管他老人家求情,空口白话,毕竟分量不重,听说都管身子骨不好,拿些银钱去换几味好药,也算我的一番心意不是?”
于致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本来打算自家填补些银子进去为赵然说情,但他虽然富有,却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折腾出一大笔银钱来为旁人打通门路,说到底,赵然不是他亲戚,更不是他爹,拿出一、二百两银子已经是他仁至义尽了。若是有这五百两在手,应该可以有很大把握了吧?
想毕,于致远脸色转霁,接过银票,忽然顿足又问:“你这银票哪里来的?”赵然的家世他最是清楚,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
赵然笑道:“门头放心就是,绝对来路正经,不偷不抢。”
于致远起了疑心,怀疑赵然参与了院中的赌戏,否则怎么可能不到一年就攒下如此身家?要知道,赵然先是在圊房扫圊四个多月,属于火工居士中的冷门职司,那是绝对没有油水的,其后虽然进了饭房,但至今不过三个月,怎么可能凭空折腾出五百两银子?因此,他离开前又好生劝诫了一番,让赵然“珍惜生命,远离赌博”。
赵然口头上连声答允了,好容易将于致远糊弄走,便再也读不下去了,踏着院中皑皑白雪,返回自己的住处。
;
第三十八章 顺风顺水莫嚣张
第二天,赵然在后厨做完职司,便按捺不住,赶往后院宋巡照的寮房。
宋致元没有在院子里,他便按下急切的心思,耐心等候着。约莫半个多时辰之后,宋巡照和号房的董执事联袂而归,两人说说笑笑,并肩而至。
要说八大执事之中,谁是最富庶的,那么排在最前面的肯定是董执事。号房掌田庄、茶山、园林和店铺等院产,无极院财计的五成以上,都来自于号房的贡献,虽然都是实打实的院产,归之于道院名下,但董执事每年过手的银钱便不下万贯,随便从指缝中滴出些油水来,就足以令人侧目。
赵然很少见到董执事的身影,细想起来,似乎只有自己随楚阳成上山的那天恰巧见过一面,其后几次来这里找宋致元,东侧的号房正堂总是房门紧闭。据说这道士大部分时间都在山外,一年难得回来几次,却不想今日撞上了。
事隔七个多月,这位董执事自然已经认不出眼前红光满面、精神奕奕的赵然便是当日楚阳成身后衣裳褴褛的农户子弟,随便看了一眼,微笑着进了号房正堂之内,看上去似乎像是和赵然打了声招呼,可仔细一琢磨,又好像压根儿没搭理赵然。
宋致元招呼赵然跟自己进了寮房正堂,将门掩上,问:“今日来此何事?”
赵然舔了舔嘴唇,想要开口,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说起。宋致元却笑了笑,低声道:“为受牒道童一事?”
赵然连忙点了点头,望向宋致元。
宋致元自己坐在椅上,又伸手示意赵然也坐下,开门见山道:“你消息倒是灵通得紧,早早便过来候着了。实不相瞒,适才监院召集‘三都’和‘八执事’,商议的就是这件事情。这不,董师兄都被从山外田庄唤了回来……”
赵然不由身子前倾,听得分外认真。
只听宋致元续道:“今年还是按照惯例,由各执事房推举一人,然后监院和‘三都’当面考校,定出一人。唔,其实应是两个名额,但其中之一是西真武宫指定人选,据说资质和根骨尚可,今后是要去馆阁的,只是由无极院接引入门罢了。”
宋致元拿起桌上的茶盏,茶盏中的茶水却见了底,赵然连忙起身,从桌上将茶壶取了,晃了晃,感觉壶中水是满的,便搁到屋角的红泥小炉上加热。少顷。壶中兹兹冒响,赵然便取下来,给宋致元续上。
宋致元满意的看着赵然伺候完一切,示意他也自己斟上一盏,然后叹道:“不须你来,我也打算推举你的。但今日却有些不同,监院对我暗示,重点关顾金久和张泽二人……我之前便嘱咐过你,早些和大炼师取得联系,如何?今日便应验了,若是能够搭上大炼师这条线,哪里还会有今日这一出,真真叫人好生为难。”
他叹气,赵然比他叹的气更多,如果能够勾搭上楚阳成,他赵然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去勾搭呢?问题是别看自己乃楚阳成送到无极院的,可人家楚阳成压根儿就没正经把他记在心上,想要联系个一二都没有门路可寻,赵然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金久是谷阳金县尉之子,张泽为朝中刑部侍郎族侄,家世底蕴比你深厚百倍,监院让我推举他二人之一,也属常理。不过以我观之,监院更属意张泽……放到院中诸火工居士之间,唯张泽可与冯灿相比肩……”宋致元向东屋那头努了努嘴,道:“号房董执事适才已经向我提及,他们执事房中已有定论,非冯灿不荐,你或许还不清楚,冯灿是本省布政使司左参议冯弘的外甥。”
听到这里,赵然已经明白宋致元的意思了,今年这次推举,院中最为认可的就是冯灿和张泽二人,其余人等,就算推选上来也是陪榜,没什么盼头。
果然,宋致元紧接着就开始奉劝赵然,说今年的名额竞争激烈,与其拼了命争夺到举荐的机会,最后也不过是在候选之间走一遭,白白耽误工夫,不如耐心等候下一回。他说无极院每隔两年到三年,都会有这样的机会,今年不行,那就明后年,唔,其实明后年也够呛,那就再过两年,反正赵然年岁还小,进无极院也才一年不到,有的是时间去等。
赵然想起昨日夜间自己还充满了信心,向于致远保证,说自己会想办法成为寮房举荐的候选者,没想到不仅比不过张泽,连金久的胜算都远超自己,想起来当真是泄气得紧。
赵然忍住失望之情,向宋致元表达了谢意,并没有直接开口继续求肯——对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再要死乞白赖的让对方举荐自己,那是给对方添堵,做人不是这么做的。
不过宋致元倒也安抚了赵然一番,说自己肯定会尽量想办法,只要有机会,就尽量推荐赵然。这句话的另一种理解是,如果没有机会,也请赵然多多谅解。
赵然闷闷不乐的回到自己房中,蒙头瞎琢磨了半天,一直挨到晚饭时,才无精打采的去后厨帮忙。
待到傍晚时分,无极院将要从火工居士中推荐人选正式受牒的事情便逐渐传开了,各房的火工居士们都在人前人后扎堆议论,掰着手指头在算谁谁谁最有希望。
饭菜二房的火工居士们也不例外,在小院中聚拢,极为热烈的拿出了一个非官方的民间排行榜,排在首位的自然是张泽,紧接着是金久,至于赵然,压根儿就没上榜。
赵然和饭菜二房的火工居士们关系一直就不好,自从苟二事发被扫地出门之后,众人虽然不再给赵然使绊子,但始终没有拿他当过朋友。赵然通过金掌柜霸占了无极院的食材生意,这件事犯了众怒,虽说后来他嘱咐金掌柜,该给谁银子就给谁银子,并不截留轮值掌厨者的外快,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说缓和就能缓和的,一切都还需要时间。
民间排行榜没有赵然的名字,赵然并不关心,因为此排行榜毫无效力,不过众人的猜测和宋致元今日所交的底细却很吻合,这让他一想起来就愁眉不展。
赵然躲在屋子里偷听众人的谈论,其他人在屋子外似乎也没有要避讳他的想法,谈论的时候声音都很大,偶尔提到他,话里话外都带着嘲笑的语气。
金久从水房过来找张泽,正碰上众人在院中高谈阔论,他们俩被人簇拥着、恭维着,倒显得很是志得意满。不过金久也有自知之明,他当众对张泽说,自己这次打算去求见宋巡照,言明自己不与张泽相争之意,让张泽将精力都放到下一轮的考校之上,争取胜过号房的冯灿,为寮房拿下这个好彩头。
金久极为谦逊的表态顿时赢得了诸火工居士的好感,张泽对此也极为高兴。张泽的意思,首先是感谢金久的退让,然后他表示,如果自己能够受牒,正式跻身道童之列,必定大力感谢金久,至少要尽一切努力,在下一次无极院推举受牒道童时,让金久能够顺利上位。
除了金久之外,诸火工们还拟出了再下一次推举的人选——当然与赵然无关,听得屋里的赵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气恼之余,赵然的狠劲也冒了上来——你们不是觉得老子没希望么?老子偏要做给你们看,让你们这帮孙子统统靠边凉快去!就算老子最后输了,也决不能这般痛快认输,非给你们丫添点儿堵不可!
感谢波波兄打赏!
第三十九章 作风问题很致命
从床上爬起来,赵然掌上油灯,就着桌案准备写信。
自从有了钱以后,他便囤了些上好的纸笺,专门用来练字和给雨墨写信。笔是于致远赠送的狼毫,砚同样是于致远怎送,名曰“琅琊”,都出自名家之手。
赵然提笔蘸墨,刷刷刷就开始给雨墨写信,问候之余,提到了这次转迁受牒道童的机会,他对雨墨说,自己正在努力苦读,希望到时候以优异的成绩拿到这个唯一的名额。信中并没有让雨墨帮他关说的想法,对方会不会主动帮忙,甚至有没有工夫及时看到这封信,都在两可之间。就如之前他想过的,男子汉大丈夫,总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吧?那样一来,两人的关系可真就变味了,就算雨墨帮忙,且成功让他受牒,其中的得与失还真是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