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赵然之前扯虎皮的那番话镇住孔县令,这位谷阳县的老父母竟然出人意料地对赵然此言极为附和:“赵方主慈悲之心,本官甚为赞许。方主所言不差,这青苗钱到了如今,果然已是一桩弊政。”
赵然一愣,他真没想到孔县令会如此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还在犹豫着揣测这位县令此言是否真心时,对方直接打开了话匣子阐明自己的态度:“赵方主莫以为本官虚言附和,自本官接任谷阳县以来,上缴的田税概有定额,征发的役力不见少只见多,而实情如何呢?本县鱼鳞册上的应税田亩数日渐减少,役力人丁也不见增多。三年前,本县税田共计十七万六千五百亩,去岁减至十七万四千三百亩,今年则为十七万三千二百亩,每年减少千亩;人丁也从三万七千减少至三万六千。这些田地和人丁都去了哪里?无一例外都成了豪绅大户的田地和佃户仆役了,若是任其下去,百多年后,谷阳县将再无可税之田、可赋之丁!”
赵然听着这些怵目惊心的数字,自己也感到头皮发麻,孔县令仿佛找到了一个诉苦对象,也滔滔不绝的继续吐槽:“赵方主,莫以为本官得了好处,便情愿继续为虎作伥。本官也不怕讲实话,青苗钱中得来的好处能有几个银子?难道本官就穷得非要这些银子才能开锅了?本官在任一方,不提造福一方,至少每年考绩总得合格不是?钱粮和赋役实乃朝廷考核之重点,本官宁可不要这些银子,也希望考核等次为忧。本官今年还不到五十……”
赵然看着他满头的白发,暗道孔县尊你老人家没开玩笑?
“……故此。也盼着仕途上再进一步,因而时常为此忧虑不已。只不知赵方主对青苗钱弊政有何良方?本官想,赵方主当不是为了收纳田产而来吧?”
赵然一琢磨,便知孔县令讲的是大实话。大明地方官员不得在原籍任职,也不得在任职地购买田产,孔县令或许将来致仕后会成为另一个豪绅大户。但在谷阳县任职期间,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必然是朝廷考核,对于渐渐减少的田亩和丁口忧心忡忡就势所必然了。
既然立场上和孔县令站在了一起,赵然就感觉轻松多了。
“不瞒县尊,贫道略有薄财,情愿以此为本,涉足青苗钱之借贷。贫道的办法是,将钱放给需要借贷的穷苦人家,利钱八厘。还青苗仓时为两分。”
赵然打算将还青苗仓利钱定为两分,这个数字虽然达不到豪绅大户高利贷的利钱水平,但也基本上算是接近了,如果借贷得多的话,数量上并不会差多少,足以补足官府和道院在青苗钱上的利益。
青苗钱的官方利钱为四厘,这个利钱定得确实太低了,赵然将之提为八厘。同样在百姓承受范围之内,由此也可以减轻自己息差之上的负担。使他补贴给青苗仓的利钱由一分六厘降为一分二厘。
赵然的八厘利钱基本上可以形成碾压之势,豪绅大户们的高利贷市场将遭受严重冲击——除非他们降价,而一旦降价,赵然完全不介意百姓们去借八厘利的债钱,这同样算是他的功德。
孔县令沉思片刻,当即算出来一个数字。皱眉道:“如此,赵方主恐怕一年需拿出两千银子来,这……赵方主须得三思而行。”
赵然道:“县尊明察,确然如此。不过贫道还有一个想头,恳请县尊同意。”
“赵方主请说。”
“贫道打算承包本县西南君度山以西之土地……”
“承包?何谓承包?”
“呃……即承接包产之意。贫道恳请县尊将那片土地交给贫道。由贫道全权打理。”
“赵方主是打算组织人力屯田?可那边都是荒地,县里尚无人力前往开荒。”
“县尊不必操心,贫道自有办法。贫道打算承包五十年。头三年还请县尊免除田税,三年之后愿每亩纳粮二斗,十年后每亩纳粮三斗!”
孔县尊脸色不太好,似乎有些不情愿。赵然偷眼看对方脸色,心底里暗自纳闷,自己这么做等于增加了谷阳县的税田数,他了解过军都山以西的荒地,大约有上万亩,这等于直接增加了孔县尊的政绩,按理说孔县尊应当欢喜才对,怎么结果相反呢?
略略思忖片刻,赵然旋即恍然,连忙改口:“县尊,或者换一个法子也可,头两年每亩纳粮三斗,两年后每亩纳粮一斗,十年后每亩纳粮恢复为三斗,县尊意下如何?”这是典型的“朝三暮四”原意,总纳粮数其实没有多少出入,但孔县令立刻满意了,点头以示同意。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无他,孔县尊的任期使然。孔县尊还有两年便任期届满,到时候便是吏部考核之时,赵然说头三年免税,对于孔县尊来说新增田亩这项政绩就打了极大的折扣。而赵然对纳税的方式稍作更改之后,这两年孔县尊的政绩便会实打实的漂亮,至于两年之后——他恐怕已经调任,没那闲工夫操心。而只要孔县尊签署了这份“承包协议”,后任者是没法更改的。
至于赵然,因为他扮演的是‘总承包商‘的角色,所以不在乎先纳粮还是后纳粮,只要他拿出钱来先期垫付即可
一切进展都很不错,赵然和孔县尊相谈甚欢,几乎将所有细节商定妥当。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孔县尊有个要求,他希望最好能够由西真武宫出一份公文,允许无极院方主赵然参与青苗钱的放贷。
孔县尊当真是个极为直白的人,他向赵然坦诚,赵然插足青苗钱放贷一事,会大大得罪谷阳县豪绅大户,而这些豪绅大户在府里、省里,甚至朝中,恐怕都有不小的能量,万一这些大户怪罪起来(这是必然的),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恐怕承受不起。
换位思考,赵然对此表示理解然后便离开了县衙,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想办法取得西真武宫的公文了
赵然先去了一趟慈善堂,让李管事暂停善金的发放,然后便赶回了无极山刚一回山,赵然便接到了典造房转来的正式公文,要求赵然前往处理宗唯吾私设道坛且擅自篡改道门教义一案
好吧,处理这件案子不知道会不会拿到功德力呢?赵然自己也说不上来,但下意识觉得,应该能够拿到不少,将蛊惑害人的邪教一举铲除,岂非大功德一件?赵然对此还是很有兴趣的
拿着道院出具的公文,赵然点了十名方堂巡查,剩下的十名巡查交给蒋致恒管理,嘱咐他保障好无极院的安危,便下山了
蒋致恒望着下山远去的赵然,不由仰天长叹,他终于深深体会到被上司打压的苦果了话说这宗唯吾乃谷阳县有名的豪富,这种案子当真是百年难遇,也不知经受之人能捞到多少油水,蒋致恒原本还期盼着赵然能将他带上,可一切期盼如今都化作流水,自个儿只能乖乖守山了
赵然对蒋致恒的小心思完全不在意,他确实没有办过此类案件的经历,当然也不知道多少人借此大发横财,但依照他的认知,有人外出就必然有人要留守,而此事既然关系到他的修行,那么不好意思,留守的就只能是蒋致恒了
赵然手持道院令谕,带着关二等十名巡查,会合了县衙方面金县尉带来的数十名捕快和弓手,以及金县尉临时在县城内征发的上百名青壮,驾着十多辆大车,满载着刀枪棍棒及弓弩箭矢,浩浩荡荡向着宗家庄进发。(未完待续,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二十七章 发家致富的捷径
ps:感谢eagle周打赏,感谢吃兔子滴萝卜的月票鼓励。△¢
似宗唯吾这样的案子,涉及到宣扬末世灾劫,僭称仙圣,歪曲道门经义,已经是绝对的大案要案了,又因为具有“聚众”的性质,故此前往办案的方式,被直接定义为“清剿”。前往清剿的队伍近二百人,除了上百名征伐而来的青壮外,主力是三班衙役,这帮捕快和弓手上阵对垒绝对拿不出手,但抄家灭门却人人是把好手。
另外,赵然带下山来的十名道门方堂巡察,则是压阵的角色,若是有意外发生,比如宗家庄中养了什么亡命之徒、江湖中的狠角色,就要依靠道门巡察出场了。
虽说主力都是县衙召集的,但毕竟事涉道门,真正说了算的,则非赵然莫属。赵然骑在老驴之上,看着近二百人簇拥在自己的前后左右,还是颇有几分感触的,这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唯一遗憾的,则是胯下老驴的卖相,实在是有些跌份,而且经过长虫山一行后,赵然也对老驴的表现有些不满,可不满归不满,真要逃起命来,还真找不到什么坐骑能跑得过这牲畜。
宗家庄并不是很远,县城向东北方向沿官道而行,走上半天,然后在鹿山斜道上拐下去,再行半个时辰变到。行进途中,赵然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金县尉,自己这边那么招摇,宗唯吾会不会得了消息后吓跑了?
金县尉一笑,说一般情况下,此类有庄有产的大户都不会匆忙逃跑,因为他们很难舍弃家业,通常会聚众顽抗,然后再想办法托人转圜。赵然就问。这宗唯吾会不会也这么做呢?他有没有什么背景依仗呢?金县尉说,不管他有没有什么依仗背景,先把人拿了,之后的事情跟咱们没关系,不用太过操心。
赵然还觉得不把稳,又问。如果宗唯吾真逃了怎么办?金县尉笑得很开心,说如果真逃了,那就更好办了,首先他的家宅是跑不掉的,其次,他逃到哪里,咱们就搜到哪里,总之要将其捉到为止。赵然见金县尉笑得很是诡异,琢磨了片刻。恍然大悟——宗唯吾如果跑了,那么附近的各家大户恐怕就得遭殃了。
一路无话,赶到宗家庄时已是黄昏时分。赵然举目望去,偌大的庄园大门紧闭,墙头上竟然站立着十来个武师模样的人,看上去似乎要据庄而守。
金县尉眼睛都笑眯缝了,向赵然道:“赵方主,看样子宗氏是打算顽抗了。哎呀呀,这可真是……”
后面的话没说。但赵然看他这幅喜形于色的样子,不问可知他想表达的意思。因道:“还是上去喊话吧。”
这趟清剿,赵然全权负责,故此金县尉点头道:“这是正办。”回头招呼了一个捕头,让那捕头上前劝降。
那捕头走到庄门前,高声喝道:“宗唯吾何在。让宗唯吾出来答话!”
墙头上一个秃头汉子答道:“宗庄主有事外出,不在庄内,尔等何人,竟敢围住我宗家庄,莫非盗匪不成!”
捕头笑了。他们一行三班衙役全数穿戴的都是公门服色,一望而知是衙门的差役,这秃头竟然污蔑是盗匪,想来是要武力抵抗了。于是道:“你这贼厮当真不知死活,我也懒得与你啰叱,快些让宗唯吾出来,他的事发了,道院和县衙联名发文,拿他回去问话。看见没,无极院方堂赵方主、我家衙门金县尉亲自带兵前来……”
那秃头打断道:“你说的我也听不懂,宗庄主不在,有什么事待他回来再说!”
捕头道:“休得拖延!快些将庄门打开,乖乖受缚,否则打将进去,玉石俱焚!”
那秃头忽然举弓便射,一支羽箭倏然而至,直钉在捕头脚下,将捕头骇了一跳,跳着脚地往后躲。
秃头喝道:“管你什么鸟方主鸟县尉,若再废话,下一箭便要尔狗命,快些滚吧!”墙头上爆发出一片欢笑。
捕头冷笑数声,退了回来。金县尉指着墙上射箭的秃头武师,向赵然叹道:“赵方主,有此一箭,这案子便又深了一层,也不知是为何,这宗唯吾已经鬼迷心窍至此。”
民间不得使用和存备弓箭,这是朝廷明文禁止的法令,只这一箭射出,宗唯吾的案子又添上了一条“私藏弓弩、意图谋反”,那是谁也救不得了。
赵然下令:“攻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