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论断?”
林思成摇头:“田所,真没有,就只有胡处长的说的那几点,至多算是猜测。”
“行吧!”田杰点点头,“那就先找,别有心理负担!”
“我知道,谢谢田所!”
两人说着话,出了办公区。
然后田杰带队往东,林思成上了一辆猎豹,后面还跟着一辆厢式皮卡。
办公室里,胡铮打了几个电话。
上会是市文物局何志刚要求的,设备,人员,则是公安局提供。
但公安局,堪探找墓……这都是什么驴唇不对马嘴?
再一问:仅有的依据,只是几点谶纬学说和风水理论,以及对几点史料记载的推测。
照这么一看,萧英确实没说错:像是由着小孩胡闹一样?
算了,胡闹就胡闹吧。左右只是在文件上多加一行字,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胡铮想了想,又给田杰打了个电话。说了很多,核心思想就三个字:尽快找!
而这一找,就是半个月。
……
阳光斜切过麦草垛,碎霜慢慢化开,从枯黄的苇尖上滴落。
林思成盘腿坐在三爻坡顶,冷风撩着碎发,在额前摇来摆去。
西汉初,这儿叫鸿固原,为“长安九原”之一。汉宣帝神爵四年十月,凤凰十一集于此,改名凤栖原。
传说这儿就是由凤嘴所化,又名凤嘴坡。
举目北眺,高楼林立,大雁塔屹立在芙蓉湖畔。更远的北边,鼓楼与钟楼若隐若现。
转身往南,漫天的灰尘,机器有如怪兽,冲来撞去。随着轰隆声,腰粗的古槐被连根拔起。
砖墙轰然倒塌,焦糊味裹着刺鼻的柴油尾气,钻进了喉咙里。
肯定在这一块,问题是,具体在哪?
足足二十多平方公里,到处都在拆,到处都是机器。
林思成捏了捏眉心,取掉石头,拢起手边的资料。将站起身,一辆越野停在坡下。
随即,下来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
壮的是田杰,瘦的是他手下考古队的队长,姓高,之前还一起吃过饭。
林思成拿起资料,迎了下去。
“田所,高队,今天不忙?”
“连轴转了半个月,驴也得缓口气!”调侃了一句,田杰又一叹,“怎么样?”
林思成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田杰牙疼似的咧了一下嘴。
毕竟只是猜测,甚至是没什么根据的猜测,林思成这边没什么发现,那是在意料之中。
问题是,他这边也没什么发现?
省局两个队,市局三个队,再加杜陵、阳陵两个园区,总共一百来号人,整整半个月,把杜陵原来回堪了两遍。
墓倒是堪到了好多,一天能堪八九一十座,但与张安世有关的别说墓了,连坑都没找到一个。
这就奇了怪了:要说埋的极深,机器探不到,那林思成发现的那些证物是从哪来的?
埋的再深,新挖的盗洞和新土总有吧?但然并卵。
要说可能是堪查队疏忽了,没找到。但陵原就十来平方公里,又是考古队,又是巡逻队,别说文物了,跑出去只老鼠都得看看公母。
但这半月来,断断续续,依旧有极具辩识度的文物流入黑市,这又是从哪来的?
渐渐的,就连田杰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如林思成推测的:张安世的墓不在杜陵原?
着实没什么头绪,田杰给队员放了一天假。
脑子里太乱,歇也歇不住,两人准备去喝一点。给王齐志打电话的时候,田杰才想起来:所有队员放了假,却把编外的这一个给忘了?
田杰想着索性把林思成也叫上,顺路和高振东开着车来接他……
看他手里拿着一沓纸,又是图又是字,田杰指了指:“那是什么,星图?”
林思成点点头:“随便画的!”
田杰接过来看了看。
约摸七八张,除了星图,还有地势图,下面写着字。
稍有点乱,像是随笔。
看到其中的几行,田杰猛的顿住:
史载:天子追念安世旧勋,诏许子孙葬……
列侯坟高四丈,关内侯以下至庶人各有差……唯张安世五世袭爵,皆葬园,特赐冢茔制度……
由此推测,张安世墓应为家族式墓葬群,慕葬数量约二十座以上,推测陵区面积应该在一百亩左右……
田杰瞪圆了眼睛:不是……林思成,整个杜陵才多大?
不过十二三平方公里,算上外围大大小小近两百座陪陵,也不过二十四五平方公里。
照林思成这么推测,光是张安世一家就占一百亩,其它的两百座往哪埋?
来回看了好几遍,田杰皱了皱眉头:“这两条史载,你从哪找出来的?”
“前一条出自《西京杂记》,后一条出自东汉郑玄撰写的《风俗通义》!”
田杰怔了一下:“杂史?”
林思成点头:“对,杂史!”
不,严格来说,连杂史都算不上,而是带有神话色彩的演义小说。
这个引用,就引的挺不靠谱的……
田杰当然是不大信的,扫了两眼,又递了回去。
随即,他又笑了笑:“忙了十多天,一直没什么进展,索性给队里放了一天假。但脑子里太乱,忘了通知你,给你老师打电话的时候才想起来……”
“正好约了你老师,但他说你不喝酒,那就一起吃顿饭。辛苦了这么久,歇一天……”
林思成点点头。
辛苦倒是其次,关键是没什么头绪,就挺焦燥。
三个人往下走,林思成的车就在旁边。原本是两辆,如今只剩一辆,原本四个警员,现在也只剩两个。
不是公安局抽走的,而是已经不需要用太多的仪器,林思成就让关兴民调回去了两个。
也就将下了坡,正要上车,田杰的电话响了一下。估计是哪位领导,他走到旁边去接。
林思成也没在意,拉开车门上了车。
但将将坐稳,电话“嗡嗡”一震。
他拿出来瞅了一眼,号码挺陌生,但有备注:陈局长。
顺手接通,里面传来陈朋略显急燥的声音:
“林思成,你赶快到局里来:今天凌晨,内蒙边防站在一队准备出境运煤的煤车里,搜到一块伪装成车厢底板的石碑。经辩认,是西汉富平共候张临的墓志铭……”
“然后紧急审讯,同步搜寻,从另一辆煤车的油箱里搜出一方金印:富平候印!”
林思成猛的一怔愣:张临张勃张延寿张安世。这是张安世的四世孙……
最关键的是,除了墓志铭,还有列候金印……没有谥号,只有爵号,这是张安世的始候金印……
心里一跳,林思成连忙翻出之前的那张纸。
上面那一行,十多个字,像是针一眼的刺到了眼睛里:唯张安世五世袭爵,皆葬园,特赐冢茔制度……
车窗外,田杰捏着手机,眼睛瞪的跟灯泡一样。
刚说什么来着:林思成,野史你也信?
现在呢?
始候金印,四世孙墓志铭,这俩东西能凑一块,说明什么?
五世袭爵,皆葬园……
第157章 给个思路
半圆的石板反着青光,劲隽的篆字如同利箭,刺入眼帘。
陈朋双手握拳,泛白的指节掠过石碑:
功臣张氏,亲近贵宠,子孙相继……临(张临,张安世四世孙,承袭富平候)尚敬武公主(汉宣帝之女)……
越看,陈朋的火越大,“咚”的一声爆响,不锈钢的长案簌簌震颤。
“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
额头上的青筋根根隆起,陈朋双眼赤红,一拳接一拳的砸在长案上,“这样的东西流到边境才被截住,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除了怒吼与擂鼓一般的轰隆声,鉴证室里再无一丝杂音。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人敢抬头。
但不能让领导就这么发疯,还有外人呢?
关兴民求助般的给林思成使了个眼色,林思成想了想:“碣!”
陈朋顿住:“什么?”
“这是碣石,就‘东临碣石’的那个碣石!西汉时,一般立在祠庙和坟坛中,记录天子恩赐、先祖功绩……”
林思成笑了笑,“反正不是墓志铭,西汉的时候还没有墓志铭,甚至还没墓碑。”
我管他是不是墓志铭?
陈朋瞪了林思成一眼。
同时,他也反应过来:要光是下属,发火无所谓,逮住哪个光吃干饭不干事的给两捶都行。
但还有这么多外单位的领导,专家,他这又是骂又是砸,着实有些失态了。
但反过来说,不怪他发火:从林思成送来籍册和玉温明,都一个月了。墓墓没有找到,文物文物没截到。
之前还好,流出去的只是一些小器物,但突然间冒出来一块刻字的石碑,甚至已经运到了边境?
其它不论,就做个对比:边防站为什么就能从煤车底板中找到石碑,市局设立在各个要道卡口的警员,为什么就没发现?
陈朋觉得自己都骂轻了:还吃干饭,吃屎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