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转着念头,林思成站起身来。
李金钱也跟着起身,稍一沉吟:“要不,我带林兄弟到库房看看!”
林思成笑了一下,轻轻摇头:“这儿就挺好!”
不用猜,所谓的库房,定然全是生坑货。
这里则不然:这些基本都是陈威和李金钱从正当渠道收来的。一为掩人耳目,二为与同行交流。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洗钱、送礼。
当然,其中估计也有四十九左右出土,擦着政策的边交易的文物。以及一些比较敏感,够得上一级文物的东西,就像那只铜鱼。
像这种的就只能收藏,或是当做研究标本。
剩下的基本都能入手,更能交易。
随意一扫,林思成叹了口气:“李掌柜好眼力!”
李金钱矜持的笑了笑:“眼力谈不上,全赖朋友们给面子!”
这当然。
搁古代,陈威是“七省市倒斗界总瓢把子”,李金钱就是二当家。黑白两道通吃,江湖朋友们当然给面子。
暗暗转念,林思成走到立架前。
这一架大都是拓片,也就是拿墨或颜料,涂染碑或器皿,再用宣纸将上面的文字的图案拓下来。
所谓的金石学家,除了研究有限的实物之外,其实都是以这一类为主要的研究样本。
来源很多,但能摆在这里的,就只有一个途径:古墓。
林思成对这一类的兴趣不大,所以只是一扫而过。但脚都抬了起来,他又顿住,眼睛看向中间那一层。
一方三尺宣纸,上面拓满了字迹,最上首,印着一只古里古怪的动物。
有鳞,有爪,乍一看,像是半蹲的鳄鱼。实则为负,既传说中龙生九子的第八子。
又称螭虎,平生好文,故立于碑文上,常做墓志铭外的饰纹。
拓片上有这个纹饰不奇怪,但怪的是碑文:田租既有定额,子孙不得别增数目,所有逋租亦不可起息,以重困里党之人。但务及时勤索,以免亏折……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自宋至清,屹立八百年不散,被朱元璋亲赐“江南第一家”的浦江郑氏郑义门的家规。
相关的文物林思成也见过,故宫中就有明、清时期的郑氏刻本。但牌拓,他却是第一次见。
再看看碑顶的负,林思成恍然大悟:这怕不是墓志铭?
但前世没听过浦江郑义门家族墓群被盗过,那这份碑拓是从哪来的?
关键的是,那一盗,就是上千座……
看林思成看的格外认真,李金钱瞅了瞅:“林兄弟喜欢这一类?”
林思成笑了笑:“只要是好东西,我都喜欢。”
两人一笑而过,又往前走了几步,林思成再次停下。
这一架,却又成了丝织物。
锦、绫、缎、罗、绢、绮、纱,甚至还有半匹缂。
朝代一时不好判断,但至少都是清以前。关键的是其中的一件直领对襟衫。
看似黄不黄,褐不褐,还皱皱巴巴。但这是典型的南宋士大夫常服,其中宋罗(提花罗织物)占百分之六十以上,代表宋元时期最高丝织水平。
妥妥的国家一级文物,甚至都不用查从哪里出土,生前是谁所穿,送到国家丝绸博物馆,就能当镇馆之宝。
哪怕是在黑市流通,价格至少也在千万左右。如果是国外拍卖,下了亿,林思成敢嚼着吃了。
但在这儿,却堂而皇之摆在货架上。
再看价格:一百二十万。
看他站着不动,李金钱眨了眨眼睛:“赵伯!”
林思成怔了一下。
可以,这次至少知道是从哪挖出来的。
赵伯是赵匡胤七世孙,最高任过苏州长洲县令副手,卒于南宋嘉定九年,葬于台州黄岩县。
所以,他们只当是南宋县令的官服来卖,当然也就值百来万。
但这玩意和铜鱼是一个性质,买回来除了捐,就是捐,收藏都不可能。林思成也只是一时好奇,过过眼瘾。
又往前,林思成甚至看到了景宁、泰顺一带古畲族的棺材板:就因为上面刻的是凤凰纹。
不得不说,陈威和李金钱的业务范围是真广:这种棺木,必然是吊在悬崖洞穴里的悬棺。
再往前,林思成不由一顿,盯着架上的几口瓷盅。
很小,腰径只有五公分左右,比茶盅稍大点,但造型却像罐子。
典型的北宋磁州窑铁锈花,罐身绘满了棕白两色相间的羽毛状花纹。乍一看,挺漂亮,但拿在手中就知道,罐身比较粗糙,疙疙瘩瘩。
像是把釉烧废了一样。
再摸内壁,设十二道螺旋凸棱,更像是湿度不均,异致入窑后骤然受热,瓷胎变形。
想来陈威和李金钱更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作用,才会标这么低:四只罐儿总共十二万。
但这玩意是磁州窑特制杏林釉,作用就一个:拔罐。
烧好后,会用朱砂、雄黄、艾灰等二十多味药材浸泡百日,只有加热到六十度以上才会释放药性。
会用的人很少,除非宫廷御医。所以别说现代,就是搁宋代,能认得这玩意的也极少。
但靠这玩意,宋代御医能拔出疟原虫卵。
真正的好东西,更说不好,罐内残存人血细胞,搞不好能测到宋代皇帝的DNA数据。
既便抛开这一点,这也是正儿八经的宋代宫廷御用器物。不论是从历史、医学、科学等层面,这四只罐儿也价值不菲。
林思成点点头:“包了!”
李金钱凑上来瞅了瞅:“林兄弟喜欢这一类?”
“还行!”林思成不动声色,“感觉工艺很有特点,带回去研究研究!”
工艺特点?
明明烧废了好不好?
李金钱暗暗狐疑,又看到林思成拿起了一樽犀角杯。
通体泛黑,骨玉间隐透血丝,像是血沁一般。
东西倒是挺老,明中左右,但可惜,为追求“红玉”的玉质感,雕刻前用血染过色,好好的一只犀角杯给染废了。
但林思成一看就是好久,最后手一挥:“包了!”
李金钱瞄了一眼标签:二十六万?
“林兄弟,这角杯染过色!”
林思成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买?
赵修能都快把这位吹到天上了,但看来,眼光也就一般?
只是一眼,林思成就知道李金钱在想什么,只是笑了笑。
是染过色没错,但这是明代的血沁犀角杯。
捡大漏了!
第136章 断人财路,七级浮屠
微风徐徐,西湖鳞波微漾。
乌篷船荡开菱叶,白鹭冲天而起,掠过了孤山角。白堤的梧桐叶簌簌飘落,盖住了雷峰塔的倒影。
轻轻推开雕花窗,桂香混合着浓浓的水汽飘了进来。
“哗”的一声,桌上的宣纸微微一晃。
林思成回过身,徐徐吐了一口气。
记得前世徐谓礼文书被追回的时候,公安机关明确报道,是十七副。
但李金钱,足足给他找回来了三十七副,比前世整整多了两倍还多。
七卷录白告身:记录徐谓礼从嘉定十四年(1221年)至淳十二年(1252年)的官职文书。
相当于现代官员的“任命书”,其中详细记载了南宋官员选拔、委任的流程。
五卷录白敕黄:即朝廷颁发的敕命文书,涉及徐谓礼在任期间处理的政务、案件等,详细反映南宋地方行政运作。
另有二十五则录白印纸:即官员考核档案,记录徐谓礼的考绩、奖惩、任期等等。
都很罕见。
不,应该说是极其珍贵:不但为研究南宋官僚制度,如考课、俸禄、差遣等流程提供了连续原始档案,更揭示了宋代纸质文献制作与保存技术的高度成就。
以及南宋独创的“卷轴封装(轴头涂蜡)防氧、外罩矾胶绢囊防水”的纸质资料封存技术。
只说一点:盗墓份子下坑后,这些文书全是从水中捞出来的,谁敢信?
更有甚者:堪比敦煌藏经洞文献的完整性。因为这些玩意,推翻了好多已有结论的历史研究成果。等于好多宋代考古学家、历史学家数十年的辛苦研究,全是白辛苦。
所以,何止是二十亿?
而他就花了十万,而这十万:五万是文物贩子从盗墓份子手中买回来的成本价,剩下的五万,是给李金钱小弟的辛苦费。
即便早有预料,林思成依旧觉得神奇:这样的东西,就卖五万?
反倒是另外几卷,在林思成看来像是搭头一样的“龙泉吴氏买地契书”、“吴氏陪葬佛经”,花了林思成三十多万。
这是从离徐谓礼墓三十多公里外的永康买回来的,同样的纸质,同样的封装技术。
有这几件,可以进一步映证徐谓礼文书的真实性,算是意外之喜。
而李金钱,就用了两天……
林思成暗暗的一叹,俯身卷起文书。
顾明也来帮忙。
“成娃,这些东西都挺贵吧!”
林思成点点头:这样的东西,已经不能用“贵”来形容了。
顾明的眼睛“噌”的一亮:“能卖多少钱?”
“卖?”林思成怔住,“脑子有坑?”
他能保证到时候这些东西不被没收,都得烧高香,还卖?
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是吧?
瞪了顾明一眼,两人麻利的收拾,也就将将装好箱,电话“嗡嗡”的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