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任仲清有冤屈,那等高人自可帮他调查清楚,然后告知宗法堂,有必要让他来找何考吗?
何考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这事简直莫名其妙!就算是他本人遇到武岩骏的事,首先也是向长老求助啊。
更可疑的是,那位高人还对任仲清说了武岩骏的事。知道何考身份的,只有江道祯、李修远、谷椿这三位长老,他们都没道理这么做。
难道是另一位术门高人,有意通过任仲清来试探的?
何考:“什么人?对你说了什么?我咋一句都听不懂呢!”
任仲清:“你我也不要站路边淋雨,能否借一步说话?”
何考看了他一眼:“那好,你跟我来吧!我原本还有个饭局,先打声招呼不去了。”
他当场掏出手机给钱固然发语音道:“我这边有点事回观流小区了,有个江湖上的朋友过来,我得招待一下。
你那边的饭局就不去了,也帮我跟小卫、老李他们几个打声招呼,实在抱歉啊!”
何考叫了辆车,把任仲清带到了观流小区,先将此人稳住再说。他今天与钱固然根本没有约饭局,相信老钱看见留言应该能反应过来吧。
芝麻公寓、浦港镇老宅都不是合适的地方,观流小区居住密度低,毗邻大江、旁边是观音山公园,仓促之间就选那里了。
至于任仲清,见何考尽管在公开场合装傻,但还是愿意与他借一步说话,也不禁心中暗喜,看来那位前辈高人的指点果然没错。
听说何考是某位长老的秘传弟子,门路通天,说不定还真有办法帮到他。
何考进门后只想拖时间,又从网上下单买了鱼,对任仲清道:“你如果不想说自己是谁,我也就不问了。有什么事能说的,你就先说什么事。
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做一道鱼脍,边吃边说吧……”
所谓鱼脍,是一道功夫菜,将鱼肉剔骨切成薄片,古人是生吃的。现代人比如何考,稍微改良了一下,在清汤火锅里涮熟了蘸料吃。
之所以吃这个,就因为费功夫啊,蘸料也是何考亲手调的。
在大客厅里摆好小桌,终于吃到嘴之后,任仲清叹道:“师弟真是好手艺,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吃过一顿安稳饭了!”
何考:“我不是你师弟,也不认识你,有事说事。”同时心中暗叹,可惜没机会下迷药啊。
谁能没事上班还带着迷药,他也不可能去别处取来,既然是有人想试探,何考就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使用隐蛾之能。
就算有迷药,他也不清楚任仲清的深浅。对方也是掌握了神识的三阶术士,可能也修习过类似鉴毒术的术法,当面下药实在太冒险了。
还好任仲清没等何考再追问,便主动说起了自己的不幸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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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狭性哪有许多般
任仲清自称张三,谁都清楚这是个临时的化名,何考也就随他去了。
张三自小生活都很幸福,父亲是当地乡一家大公司的负责人,将公司经营得非常好,对家庭也非常照顾。
父亲曾修习术法,可惜未能入门,引为平生遗憾,所以将希望都寄托在张三身上。在他十四岁那年,父亲找关系托人引荐,让他拜在一位前辈门下。
张三很用功,师父时常夸赞,父亲深感欣慰……然而这一切的美满,很快就被意外变故打破了。
父亲有个合伙人李四,也是一名术士,平日只顾修炼,公司的业务都扔给父亲打理。
李四有个弟弟,姑且称之为李五吧,也是个修炼术法未成的家伙,是国家公职人员,当时已经是区里的某局领导。
李五眼红父亲的公司太赚钱,想以把它当成搞官商勾结的平台,所以撺掇李四,两人合谋利用夺占了父亲的股份,将父亲赶出了公司。
那是父亲多年的经营心血啊,都被这两兄弟强取豪夺。
父亲另起炉灶重新成立了一家公司,将多年积蓄投了进去,不料又被那两兄弟联手打压,最终被逼破产,落了个一无所有。
父亲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很快便去世了,那年张三只有十六岁。
父亲去世前不久,悄悄交给了他一瓶能补益根骨的春霖丹,叮嘱张三一定要好好修炼,以待将来一雪家耻。
张三永远都记得,父亲曾叹息,若当年是他修行入门而非李四,必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竟任由李家兄弟欺压。
父亲去世后,母亲无法抚养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不得不登门去求李四。其实父亲与李四当年是同门师兄弟,只是父亲修行未成。
母亲向李四索要父亲在公司的股份以及分红,结果被李四找种种理由拒绝。母亲则说,假如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也不会上门求助。
父亲好歹是李四的师兄,也在李四的公司辛苦打拼了那么多年、帮公司赚了那么多钱,他的身后事,李四怎能不闻不问?
当时李五也在场,言语中对已故父亲颇为不敬,还羞辱了母亲一番,嘲笑她哪来的脸面?
后来母亲下跪哀求,李家兄弟高高在上,说有份很辛苦的工作,问母亲能不能干?
张三永远都忘不了李家兄弟当时的嘴脸,他那时就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要将今日所受的屈辱都讨还回来,也要让李四下跪致歉!”
母亲很坚强,接受了这份工作。当时张三还在读高中,他哥哥刚上大学,母亲一个人微薄的收入只能勉强维持,还好后来都挺过去了。
十八岁那年,张三修炼术法入门,又过了十年后也就是今年,他终于成为了一名三阶术士。那李四的修为也不过三阶,所以他登门去清算旧账。
谁知道老天不开眼,李四已是四阶术士,不仅将他羞辱了一番,还污蔑他的父亲当年是因为行为不检,吃里扒外才被赶出公司的。
不仅如此,李四还通过术门的关系找到张三的师父,威胁张三,假如再来纠缠便将张三革籍甚至废逐。
张三不是李四的对手,但他还有一个仇人就是李五。
十几年后李五又官升三级,从一个区里的某局领导,当上了市里的城建局长,而且即将进入市领导班子。
李五在当地风评极差,主管城建勾结地产商祸害了无数百姓,所以张三决定为民除害……
他的话说到这里,就被何考打断了。
只见何考摆手道:“你就别张三、李四了,后面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叫任仲清,你杀的那个人叫金鹭波,因此被宗法堂下江湖令追缉。”
任仲清有些尴尬道:“对,就是我!先前之所以不挑明身份,就是不想让你为难。”
宗法堂可是下了江湖令,一旦任仲清挑明了身份,何考要么就得帮宗法堂拿下他,要么就得帮他逃避宗法堂的追缉,已没有回旋余地。
所以任仲清才会故意用化名。
何考:“何必掩耳盗铃,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怎可能不知你身份。我很好奇,是什么人指点你来找我?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能帮你?”
其实任仲清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指点他,他只是在走投无路时收到一道神念。有高人暗中告诉他,曾有术士武岩骏遭受不白之冤,很可能就是何考帮其洗脱冤屈。
江湖传闻,何考是某位宗法堂长老的秘传弟子。而且这位长老在宗法堂以及整个术门的影响极大,对这名秘传弟子也极为重视。
这位长老很可能就是想将何考培养成非常重要的工具,帮助他以及宗法堂中的某些人,做一些宗法堂不太方便做的事情……
何考闻言眉头紧锁:“你连是那人谁都不清楚,就来找我了?”
此时晚饭已经吃完了,何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话,显得很随意放松,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对外联系。
他只是看了一眼手机,发现钱固然回了一条信息,说是饭局结束已成功到家。
任仲清:“我也是三阶术士,自然清楚那是一位前辈高人,修为至少六阶,像这种人说的话向来不会作伪,神念则更不会有假了。”
何考:“你再好好想一想,那位高人的神念,可曾有一句是确定的判断?是不是都是可能、据称、江湖传言之类的说法?”
任仲清:“可我已经走投无路,宁愿一试。”
何考:“你自认为有冤屈?”
任仲清:“我只认为这件事是私人恩怨,金鹭园自可找我寻仇,但不能污蔑我触犯共诛令,让宗法堂发动整个术门追杀我……难道宗法堂是他金家开的不成?”
何考:“你认为金鹭园可以找你寻仇,但宗法堂不该明令天下弟子追缉?”
任仲清:“是啊,宗法堂今日能管金家的事,那么十年前为何不管我家的事?”
何考:“你有什么理由,认为自己未犯共诛令?”
任仲清:“当然有!我并不是因为与金鹭园有冲突,从而拿金鹭波的安危要挟金鹭园,而是与金家兄弟本就有仇!
我辈术士,不能以术法欺压普通人,但修行有成,难道还要反过来被普通人欺压?说破天也没这个道理!
金家兄弟当年欺压我父亲、羞辱我母亲,我这是为父母报仇!
难道一个普通人只要有个术士亲友,就可以随意挑衅其他术士,假如对方敢反击,就指责对方触犯了共诛令吗?”
何考缓缓点头道:“你这个逻辑……好像还真给掰过来了,但逻辑的前提是事实,我能不能问你三个问题?”
任仲清:“尽管问。”
何考:“你刚才自称,十四岁那年,金鹭波伙同其兄长金鹭园,夺占了你父亲的股份,把他踢出了公司,还说出了两个原因。
一是要行官商勾结之事,嫌你父亲是个障碍;二是眼红你父亲将公司经营的太好,所以想要夺占。
你说那金鹭园当时是区里的某局领导,请问是哪个局啊?”
任仲清一怔,万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刁钻的问题,顿了顿才答道:“这我倒不清楚,反正就是区里面的一个局。”
何考摇了摇头:“当年你只有十四岁,不清楚内情也很正常,但你后来根本就没去调查,又怎能得出结论呢?”
何考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问题?因为任仲清提到现在的情况,介绍金鹭波是城建局长,可是提到十四年前的事,只说其人是区里某个局的领导。
可见任仲清并不知道金鹭波那时是区里哪个局的领导,否则也不会这么说。
由此可知,任仲清本人根本没有仔细调查过当年的事情,否则指控对方搞官商勾结,怎么连人家是什么职务都不清楚?
他今天是碰到了心思细腻的何考,第一句话就被问出了破绽。
任仲清:“我当时还小,但我母亲清楚,都是母亲告诉我的,母亲怎么可能骗我?”
何考一时无语,“父母不会骗人”、“小孩不会撒谎”之类的说法,居然还真有人拿来当佐证。
何考没有纠缠这个问题,也没有必要纠缠,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一瓶春霖丹值多少钱?”
任仲清又是一怔,语气有些发窘:“这是修行灵药,价值不可用钱来衡量。”
何考:“你父亲修行未成,总不至于是他自己炼制的。既然是从别处求来,就必须付出代价。我换一种问法,假如你有一瓶春霖丹,想出手的话,得卖多少钱?”
任仲清低下头道:“怎么也得几百万吧。”
春霖丹是一种非常冷门的丹药,也是普通人所能接触到的、几乎最珍贵的丹药,假如不是江道祯将七大术门的完整传承都交给了何考,何考也不可能听说。
春霖丹的灵效是补益根骨,也就是改善人的先天体质使其更易于修行,但需要结合内养与外练功夫,长期服用才能见到成效。
一瓶可服用一年,假如连续服用三年后还不见效,那就不必再服了。灵丹也并非万能,先天资质不行就是不行。
就连何考这么硬的后台,想弄春霖丹都没弄到呢。他也曾问过林青霜,能不能搞三瓶春霖丹,需要多少钱?
他的目的,当然不是给自己用。
林青霜很委婉地告诉他,三瓶春霖丹至少要千万之巨,而且这不是钱的事,最近根本就没有,因为没人炼制。
这东西也不是工业化商品,想买就有得卖,其所需灵药十分难得,就算有人采到,大多也拿去炼制别的灵丹了。
偶尔有高人炼制一炉,也是给自家特别重视的晚辈用的,假如愿意拿出来转让,有的是人愿意花大价钱求购,转眼就没,根本没存货。
所以任仲清的父亲当年能弄到一瓶春霖丹,可想而知付出了什么代价?任仲清自述父亲去世后家中生活多么窘迫,母亲甚至要到金家去下跪哀求。
可他当时已经十六岁了,拜入术门也已经两年,不是没有渠道也不是没有见识,只要肯将春霖丹出手,难道不能解决家里的经济困难吗?
何考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任仲清。
任仲清也意识到这一问是什么意思了,又抬头补充道:“那一瓶春霖丹是父亲最后的珍藏,就是希望我修炼术法有成,将来好为他报仇雪恨!”
何考没接茬,继续道:“第三个问题,在你十六岁之前,你母亲是做什么工作的?”
任仲清:“我母亲一直没上过班,就在家照顾哥哥和我。后来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去工作……”
其实这个答案也在何考的预料之中,因为根据已知情况,任仲清的母亲去求金鹭园,结果金鹭园给她安排了一份工作,但她还不太满意。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原先没有工作,也不太好找工作。有时候分析问题,不能只看对方说了什么,更重要的或许是对方没说什么。
何考叹了口气:“两个孩子,一个上大学,一个读高中,给她一个从未上过班的家庭妇女,介绍一份能养活你们两个的工作,还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