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蛾 第118节

  人的经络、腧穴是看不见的,哪怕用解剖的手段也发现不了,却可以感觉到,因为它们是神气运行的轨迹与节点。

  观身术入门的标志是“内视”,不仅可以内视五脏六腑、筋骨血肉,也可以察觉自身的经络运行状态。

  如果把人体结构比做山川河流,就能理解何考使用地灵幡时的体会了。

  发现这种状态、进入这种状态、保持这种状态,然后何考又有了新的收获,他居然找到了修炼“任地班形术”的感觉。

  在日常活动中,何考修炼最多的就是潜行术,这是隐蛾门的独家术法,也意味着容易被高人察觉异常。

  但应该没别人见过隐蛾门的术法,他想掩饰身份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人误以为那是另一种术法。

  心盘门的任地班行术,从效果上看就与潜行术很像。江湖传言他是某位长老的秘传弟子,不是江长老便是谷长老,那他也可以利用人们的这种猜测。

  前段时间他也兼修了任地班行术,但感觉总是很别扭。

  此刻突破三阶,又有地灵幡之助,终于找到感觉了。任地班行术讲究与环境相融,人在自然的状态中行走,仿佛是山川河流在高低起伏着随之而动。

  在这种情况下,他能提前察觉很多野兽,而那些野兽却很难发现他。

  初步发挥地灵幡的妙用后,他真的找到了好几株野山参,放过了其中看上去比较小的,挑选了三株芦头很长、藏在地下最深的山参,试着想办法挖出来。

  这个时节的冻土硬得像石头,一锄头下去往往只留下一个白点状的小坑,普通人根本挖不动。何考不仅用上了术法手段,还借助了神兵利器。

  对付冻土层的办法,他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他习练任地班行术,走上高坡想坐着歇一会儿,顺手就把地灵幡插在了雪地上,用了点力,起身的时候伸手去拔,居然没拔动!

  原来坡上的雪不厚,旗杆穿过积雪直接插进冻土里了。

  然后他又试验了几回,在平常状态下确实无法将旗幡插入冻土,使用隔空御物的手法就更不行了,他的御物之力仍然非常微弱。

  那他当时在干什么呢?手持地灵幡修习任地班行术,将神识注入地灵幡,仿佛将其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在感悟其功能……坐下的那一刻仍处于这种状态。

  他重新试了一下,果然又插进去了。

  但他顶多用旗幡在地上插几个小洞而已,不可能拿它当铲子用,所以回了固山秘府一趟,取来一柄短刃。

  这把短刃是从一个代号叫“猫嫌狗厌”的人手中得来,他就是“苦茶子”顾江手下的那个“清洁工”。

  此人当时躲在陈昱华家中,准备弄死陈昱华之后伪造现场,制造陈昱华给情夫下毒,然后又服毒自尽的假象。

  幸亏何考提前赶到了,从卧室中射出一支弩箭干掉了此人。

  猫嫌狗厌当时拿着一柄短刃,给何考的感觉不仅锋利无比,而且材质十分特殊,有点传说中削铁如泥的意思,所以何考也将之收了起来。

  这是他的藏品,平日不会轻易示人。

  何考无意间将旗幡插入冻土之后,也开始用其他的东西做实验,御物的力量目前还很微弱,但不用御物之法,就是将神识延伸注入特定的器物,又有了新的发现。

  在这种情况下,短刃的锋利程度,简直超乎想象。

  若将神识比作电流,各种东西比作导体,那么已祭炼成功的法器,比如隐娥纱与地灵幡,则相当于超导体。

  各种天材地宝大致相当于良导体,比如紫玉斑竹,那么这柄短刃,感觉则是接近于超导体了。

  这说明它不仅材料特殊,而且经过了高人的祭炼,就算不是法器也接近于法器了。区区一个干黑活的小虾米,怎么会有这种好东西?

  可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顾江手下的清洁工,都是在暗地里帮惠明石家干黑活的,猫嫌狗厌好歹也是名一阶修士,总得配点像样的装备。

  惠明石家是传承四代的“豪门”,尤其擅长炼器,还经常帮助术门同道打造法器,能拿出这样的东西很正常。

  有了这柄短刃,他就可以削开冻土层了,但这活比想象中的难得多。

  哪怕借助地灵幡,他的神识也很难穿透冻土太深,为了避免碰伤根须,他是一边挖一边感应,这坑也越挖越大。

  野山参与商店里常见的园参形态完全不同,芦头很长,身子细小,分叉部分的比例很大,须扎得非常深还带着珍珠节。

  何考挖的这三株野山参,粗略判断应该是五十年份左右的,完整的根须有一米多长。

  包裹根须的冻土很难剥离,也不能简单的敲碎,否则会连着里面的根须一起折断,所以何考最终挖出来的,是个一米多高、形状怪异的冻土坨子。

  这冻土坨子份量极沉,一般人都搬不动,何考把它放进固山秘府了,先等着在常温中自然化冻,再将完整的山参清理出来。

  就算有修为在身,他握着那柄短刃削冻土,也差点累出了腱鞘炎。

  干完这活何考打算歇歇,走出山林去了最近的集镇。这山中自古就有人烟,只是分布得很稀疏,如今大部分镇子也都通了公路,但是冬天的道路上覆盖了积雪。

  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也不是完全不出门,天好的时候还有到镇上赶集的呢,有的人家还买了专业的雪地车。

  比雪地车更经济实惠的传统交通工具,是白桦木制作的爬犁。很多极地影视作品中都有狗拉雪橇的场景,但这里还算不上极地,常见的是马拉爬犁。

  何考选择了的下山地点,恰好在一个村庄和一个镇子之间,看上去他就是从村庄步行前往镇子的,半路上后面来了一辆马拉爬犁。

  何考听见动静就侧过身来让到了路边,一眼看过去却吃了一惊。

  赶车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穿着狗裘衣服,帽子遮得很严但还能看清楚脸何考居然把这人认出来了!

  他叫萧光年,灵犀门四阶神棍,是江道祯的同门师弟。

  萧光年大部分时间住在东北边境一个叫潇河镇的地方,是一名老参客,经常进山采药,家里也承包了一片责任田和一片山林地。

  他在当地可是个知名人物,往大了吹可以说是个老神仙,十里八乡经常有人来找他“问事”,感觉就像一位兼职萨满。

  这种人在东北通常被称为出马仙,邻居也都是这么传的,但萧光年却从未亲口承认过自己出马仙的身份……反正在当地人看来,他就是个有点东西的神棍。

  何考此前从未见过萧光年,也没听过他的名字,此刻是怎么认出来的呢,还能知道这么多信息?

  何考刚才吃惊的原因,就是终于知道,那天江老头吃完饭临出门前,给了他怎样一道神念心印!

  **

第146章 巧遇江湖兴苍颜

  江道祯那天给何考留下的神念心印,内容相当于一个数据库,主要就是宗法堂去年搞的“术门弟子大普查”的汇总资料。

  神念心印可以包含文字、图像、场景等各种信息,但本身是一种意念,仿佛是出现于脑海中的一段记忆。

  数据是一种资源,也是一种权力,这份资料的完整内容,只有宗法堂长老才有资格掌握。那么江道祯给何考留下这样的神印,究竟算不算泄密呢?

  其实也不算,因为江长老不仅做了适当的增删修改,还设定了“解锁”条件。

  若将神念心印比作一个数据库,当何考遇到了某个陌生的术门弟子,而此人的资料被记录于该数据库中,那么解读权限才会开启。

  相当于数据库对何考开放了对应的文件夹,也就是此人的背景信息介绍。

  先前在钱固然、姚少兰、卫洛等人面前,何考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一点?因为这些人他早就认识,并不陌生,所以没有触发这一机制。

  这也算程序设计上的一个BUG吧,但是影响并不大,因为何考认识的术士还很少。

  而且在江老头提供的神念心印中,关于姚少兰与钱固然的信息介绍很少,还没何考本人了解的多。至于卫洛,老头根本就没把她的详细资料放进去,。

  江老头的目的就想将何考培养成真正的隐蛾、能够监察天下术门弟子的隐蛾,那么何考总得认识各大术门弟子吧?

  至于今日遇到的萧光年,是江道祯同一个师父的亲师弟,所以江老头特意将背景信息交待得比较详细。

  江老头留下的手段,是让他遇到陌生的术士时,能认出对方来。这次术门弟子普查的统计结果,应该是自古以来最详尽的一次,但也并不可能完全准确。

  有的人可能并未被统计上报,比如惠明石家就瞒下了一批干黑活的清洁工,还有人可能是游荡在术门组织之外的散修。

  除了正式的术门弟子,还有数量更庞大的知缘客群体,也没有被统计进去。

  而且此番统计只是某个时间节点上的静态结果,并不能反应动态的发展状况,比如后来又有人修炼入门了,或现有的术士修为晋阶了。

  尽管如此,这份资料对何考的帮助也极大,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够用了。

  何考在路边发怔,赶车的老头却把爬犁给停下了,冲着他招呼道:“老弟,这是去潇河镇吗?上来吧,捎你一程!”

  当地人就是这么热情,这声老弟叫的也很幽默,何考虚岁二十六,而萧光年已经八十三了。

  但何考穿着带帽兜的防寒服,还戴着护目镜与棉口罩,看不清面目也不太好判断年纪,叫声老弟没毛病。

  何考说了声谢谢,上了爬犁,萧光年打了个响鞭,赶着马继续出发,问道:“你是谁家的后生啊,回来过年的吗?”

  他此刻的称呼又改了,从老弟变成了后生,可能是发现何考的年纪并不大吧。

  何考答道:“我不是本地人,春节请假过来玩的……车开不到这边,就丢在鹤岭了。”

  萧光年:“今年冬天有不少人往这边跑,也不怕冻着……但潇河镇离边境口岸比较远,倒是没什么人来。”

  他没问何考是怎么过来的,从鹤岭市到达潇河镇,交通并没有断绝。而何考也不可能说,自己是在大安岭中兜了个大圈子,然后才走到这里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老人很健谈,到了镇子里,何考又主动帮他卸车。

  爬犁上盖着毡布,里面东西何考很眼熟,是一块形状怪异的、一米多高的冻土坨子。

  这个冻土坨子,比何考前两天挖的那三块都大一些,份量也更沉。何考帮着老头将其弄下车,放在一张橇板上拖进了院子。

  何考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该不会是野山参吧?”

  萧光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小伙子,你可真是好眼力啊!这镇子和附近的几个村子,好多人都是挖山参的老手,但他们锁多少年都没看出来。”

  何考:“我是猜的。”

  萧光年:“那你可得替我保密啊!我出门的时候,都是把这土疙瘩随便扔到院子里,你要是说破了让别人知道,说不定就会有人来偷了。”

  何考:“这么沉的东西怎么偷,能搬得走吗?”

  萧光年:“只要值钱,就有人会想办法的,一个人搬不动还不能多叫几个人吗?上吊机、拖车,这东西可不算沉……六十年的野山参,值一套房呢!”

  一套房?那也不怎么贵呀!因为这里是东北边陲的鹤岭市潇河镇,何考下意识地就以本地的房价为参照……深山林区潇河镇上的一套房,确实贵不到哪里去。

  何考原本还以为这东西很值钱呢,怎么也得大几十万吧?看来有点想当然了,估价多加了一个零。

  何考:“放心好了,我绝对为您老保密!这时节能把它挖出来,您老可真不简单。”

  萧光年:“其实这个时节的野山参才是最好的,我每年也只挖一株而已,啥都够了。”

  何考:“这个时节的野山参才是最好的吗?可是我查的资料,说是秋收后到上冻前,才是挖参的最好时节。”

  萧光年解释道:“你查的资料没错,但那是最好的时机,而非最好的时节。上冻后大雪一盖,这玩意上哪找去、又能怎么挖呢?

  但是封冻一段时间的山参,才是药性最好的,有天然的凝炼封固过程,最补元气且起效和缓……等到开春后再采,药性就有些发散了。”

  何考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受教了!”

  说话间何考不仅帮老头卸了爬犁、搬了东西,还搭把了手,将马牵进了厩里……萧光年很热情地请何考进屋坐会儿。

  房子是上下两层楼,带院,并不是传统厚土坯房,而是现代建筑,墙体用的是轻型保暖材料,塑钢窗户是三层玻璃的。

  这个镇子居然有集中供暖,萧光年家里也接了,但还另有一套独立的备用供暖系统。

  所谓备用供暖系统,其实就是比较复杂的火炕,烧劈柴的,通过墙体中设计的预留空间与烟道,可以将一面墙和楼上楼下的两个火炕都加热。

  现代的建筑,也保留了传统的火炕,一楼堂屋里有一个,上面的二楼也有一个,但此刻并没有烧,因为屋子里并不冷。

  何考脱了外衣、口罩、护目镜,泡好茶坐下。萧光年居然端来一碟子炒黑豆,又倒了两杯白酒。

  又不是饭点,招待客人居然是茶配酒,倒是挺新鲜的,何考纳闷道:“大爷,这刚进屋就喝吗?”

  萧光年笑道:“整点酒暖暖身子,吃饭的时候再正式喝……其实你不该叫我大爷。”

  何考:“那应该叫啥?”

  萧光年:“叫二大爷啊!何考,我江师兄近来可好?”

  何考端着酒杯一怔:“您老怎么会认识我呢?”

  说完他就意识到,对方能认出自己也很正常。萧光年应该听说了栖原的事,知道他的名字。江湖传闻他是江长老的秘传弟子,萧光年可能也关注了。

  他的资料包括照片之类,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萧光年只要有心,便有办法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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