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也不是我个人的创作经验,而是很多伟大的前辈已经实践过了只不过他们的声名太煊赫,创造的文学概念太耀眼,导致这种具体的‘技巧小道’,没有被关注。
我是个小人物,只不过把从他们的字间行隙里漏下来的金子扫到了一起而已。”
大江健三郎哈哈笑道:“这么谦虚可不像你,张潮桑!石原要是还能醒过来,看到你用这样地态度说出这种话,说不定又要昏厥过去。”
张潮认真地道:“在真正伟大的作家面前,谦逊不仅是一种美德,还是对文学本质的敬畏。”
大江好奇道:“那你说说,是哪些作家启发了你?”
张潮慢慢地一个一个梳理道:“首先是卡夫卡。卡夫卡从未到过美洲,甚至不会英语,却凭借布拉格犹太社区的经验,在小说《美国》中创造出比现实的美国更具预言性的现代空间。
他告诉我,文化距离会迫使作家放弃表象描摹,转而捕捉文明内在的特征。
然后是翁贝托埃科的《玫瑰之名》,这部小说里,作者设置了四重叙事框架,通过现代学者、中世纪译者、修士手稿、当事人见闻,构建了层层叠套的叙事迷宫,使真相始终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
他告诉我,多层级叙事结构可以消解单一视角的局限性……”
大江健三郎插话补充道:“《少年的巴比伦》就有《玫瑰之名》的影子。”
张潮笑道:“是啊,那是我的初次尝试。”
大江道:“很难想象以你的年纪,怎么会读这么多的书尤其是埃科。他很有名,但是如果对欧洲文化、符号学、神学……这些深奥的知识没有一定的了解,《玫瑰之名》其实没有那么容易阅读。”
张潮道:“其实我并没有全部读懂我只从读懂的那部分,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大江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道:“还有谁?”
张潮“哈”得出了一口气,道:“实在太多了马尔克斯写《百年孤独》前,刻意将童年听闻的家族故事搁置了二十年;纳博科夫用英语写作;福楼拜在塑造包法利夫人时,通过大量查阅社会新闻与医学档案替代个人经历……
哦,还有海明威,他的电报体写作本质上是种不在场策略删除主观形容词,用动词链条构建客观场景。这种语言洁癖帮助他抵御了记忆的潮涌,这才培育出了冰山般的叙事张力。
太多太多了,我数不过来我不是在建筑一个‘空中楼阁’,而是你们大江先生你们这样的伟大作家,已经在不经意间搭好了框架。
而我做的,只是踩在梯子上,伸手去摘那个苹果而已。”
大江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对于他这样一个一向严肃,甚至有些阴郁的严肃文学作家来说,这样的“失态”并不多见。
效果之后,大江对张潮道:“并不是我们搭好了梯子,而是只有你看到果子,还发现了梯子。「不在场主义」、「不在场主义」……”
大江嘴里一边念叨着,忽然站了起来,对观众道:“「不在场主义」是由在场的各位见证产生的。人生中能够亲眼目睹一个全新的文学理念诞生,是一件幸运的事!”
说罢,带头为张潮鼓起掌来。很快,现场的掌声就响彻了演播厅,也响彻了代表团所在酒店的大堂。
围在电视机前的众人,此刻仍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张潮的「不在场主义」,就这么被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盖章认证了?
这都什么网文小说才有的情节啊!
第365章 郑重承诺:绝不首先使用张潮!
「中国青年作家访日代表团」的成员是在恍恍惚惚中各自拎着行李来到自己的房间的。
葛亮是这次代表团中唯一来自香港文坛的代表虽然他来自大陆,但是创作生涯起步于香港,通常被视为香港作家。
这次房间他和张嘉佳一个房间,两人年龄相近,又都是江苏人,有不少共同语言,简单寒暄后就熟络起来。
不过他们在房间里短暂交流的焦点,却还是张潮。
葛亮坐在房间的沙发上,对着呈现“大”字躺在床上的张嘉佳道:“你对张潮怎么看?”
张嘉佳良久无语,就在葛亮以为他睡着了时候,他才突然开口道:“你不觉得挺悲哀的吗?”
葛亮微微意外:“悲哀?”
张嘉佳叹了口气道:“你不觉得有了张潮以后,可能一代中国作家其实就我们这个年龄的作家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下吗?”
葛亮诧异道:“这么严重吗?”
张嘉佳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目无神,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对葛亮道:“你生活在香港,所以感受不深吧。
我们在大陆,简直是每天被张潮的新闻揉搓来、揉搓去,他要是一两个月没上新闻,肯定在憋个大的。
我原本以为韩涵、小四就已经够‘勇猛’的了……”
葛亮仍然有些难以置信,毕竟他主要生活在香港,虽然张潮两次访问香港都引起了比较大的轰动,但是在全世界媒体最发达的地区,很快就被其他新闻替代了。
张嘉佳瞅了他一眼,竟然有些羡慕起来,旋即想到自己第一部长篇《几乎成了英雄》出版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也算踌躇满志,毕竟首印10万册对于文坛新人来说是难得的佳绩。
但是恰好撞上了张潮的新书发布和一连串新闻,结果毫无反响。
今年他在xx小说网上连载《小夫妻天天恶战》,本来也颇受好评。但是张潮几件事情一搞,眼球又都被吸引走了。
加上去年在电视台参与策划的一个节目,也被张潮的《三晋风流》给打得落花流水,难免心里憋闷。
虽然他的作品和张潮不是一个赛道的,但是张潮对于整个青年、少年阅读市场的影响太大了,他这算池鱼之殃。
张嘉佳掰着指头数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最后总结道:“在国内混出版市场,一定避开张潮的新书发布,还有他搞事的时间段,不然都是炮灰。”
葛亮听完也只能深表同情了。但是他和张嘉佳不同,创作更倾向于纯文学,倒是不太依赖营销,所以也无须“避其锋芒”。
对文学,他还是有野心的。张潮的出现,更加激发了他的创作欲望,但也让他隐隐产生了联想:
张潮当初如果接过了岭大中文系递过来的橄榄枝,那现在被他阴影笼罩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了?
那张潮为什么不来岭大呢?
葛亮转身望向酒店房间的窗外。这时天已经黑了,但是东京的璀璨灯火让外面的一切依然有纤毫毕现的幻觉,比香港的夜景更像一个令人不愿意醒过来的梦。
他想起自己2000年从南大中文系毕业以后,选择去往港大攻读硕士。当时认为留在那里,可能写不出自己想要的小说。
现在看看张潮,自己当初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无论答案如何,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张嘉佳没有葛亮的惆怅,问道:“要不要出去逛逛?”
葛亮回过神,道:“不是说晚餐统一安排吗?”
张嘉佳大咧咧地道:“没事,集合时间是七点,现在才6点多点,我们就在旁边走走,一会儿回来。这里可是千代田区,有不少名胜,东京火车站、秋叶原、古书街都在这附近。”
葛亮犹豫了一下,禁不住张嘉佳撺掇,穿上外套就准备下楼。
而在另一个房间里,讨论的焦点依旧是张潮。
“诶,听说你和张潮的关系不错?前两年他和白烨闹翻,就是因为给你出头?”鲁敏满心地问道。
虽然她在这一批作家里,年龄算得上“长辈”,但是仍然忍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开始询问起同住的李娟。
李娟虽然已经和鲁敏算“认识过了”,但神色仍然有些拘谨。如果不是张潮特意打电话给她,她其实不会在这个代表团里。
听到鲁敏的询问,李娟坦然道:“其实还是对散文该怎么写的见解不同。我实在不知道后来会闹得那么大……”
鲁敏作为圈里人,其实对前因后果早就了解得很清楚了,这就是个话头,见李娟开口,顿时话题一转,问道:“你和张潮有接触,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也算读过不少书了,但是像他一样的作家,翻遍文学史也找不到第二个。”
李娟闻言露出思索的神色,似乎想把和张潮接触、对话的点点滴滴都想起来,过了好一阵才道:“是个好人!”
鲁敏一愣,这算什么回答。
李娟当然觉得张潮是个好人,不仅在散文大会上替她出了头,更是让全国读者都知道了有这么一号作家。一读文章,嘿,写得是真不错!
如果“张白之争”还有一个胜利者的话,非李娟莫属了。
当年她的散文集销量就在张潮背书的推波助澜下,卖出了超过50万册,这对于一个近乎于“文坛新人”,还是以散文为创作体裁的作家来说,完全是个奇迹。
很少有人注意到,第二年的福布斯作家排行榜,李娟以280万的版税收入缀名在末。
但是鲁敏想要的显然不是“好人”这个评价张潮私下里的个性、爱好、聊天风格……那才是她想知道的。
李娟吭吭哧哧半天,才又憋出一句:“他讲话就……就挺幽默的,喜欢开玩笑。”
随即道歉道:“其实我和张潮私底下就聊了那么一两次天,对他的了解不比你多多少。”
鲁敏知道李娟没有撒谎,于是抱着枕头、侧着脑袋靠在上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娟见鲁敏这样,不知怎么得,就觉得有些“愧疚”,又补充了两句道:“对了,张潮真人就……挺高的,有一米八吧,而且很结实。”
鲁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问道:“结实?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娟红着脸把当初在西北大教学楼前偶遇张潮的经历说了出来,讲到自己不小心一头撞到张潮,张潮流鼻血的时候,鲁敏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她打趣道:“你是第一个让张潮流鼻血的女作家!这可比写了什么书,卖了多少本,更让人羡慕!”
李娟的脸更红了,连忙否认道:“不是不是,不是因为我,那是西安天气太干了,他南方人不适应……”
然后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小声地问道:“张潮是不是很受‘欢迎’啊?”
鲁敏瞄了她一眼,笑吟吟地道:“才华、相貌、财富……张潮那可是文艺界十年难遇的优质股,我们这些写东西的女人凑在一起十次倒有八次会聊到他。”
李娟露出促狭的笑容:“那你……”
鲁敏洒然一笑道:“我要是年轻个十岁,再长成明星那样,我肯定倒追他,哪怕不成呢,也落个美好回忆!”
李娟恍然大悟道:“我还以为大部分圈里人都嫌弃张潮是个麻烦精呢!”
鲁敏露出不屑的表情道:“那是他们男人,才华、相貌、人品、财富……被张潮碾得渣都不剩,嘴里当然没好话。
我跟你说,男人看男人,都是偏见;女人看男人,才是真知灼见!”
李娟好奇地问道:“那大家是怎么看张潮的?”
鲁敏呼啦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露出一副“你要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的表情,一脸八卦地道:“张潮之前其实还没有这么受欢迎。
今年,厦大中文系有人传说,他为了哄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开心,专门给她写了本书,就是那本拍成动画电影的《你的名字》……啧啧……”
正想说下去,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就坐在电话边的李娟接起来听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对鲁敏道:“邹院长让我们到大堂集合。”
鲁敏抬腕看了看表,问道:“不是才6点半吗?怎么这么就要集合了?”
李娟摇摇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邹院长刚刚就交代了这个,没有说别的。”
鲁敏闻言也只能起身,道:“等等我,洗把脸就好。”
等李娟、鲁敏下到大堂的时候,发现基本整个代表团的人已经都在大堂等候了。就连刚刚要出去逛的葛亮、张嘉佳,都被拦在了这里。
一个身量瘦高、戴着眼镜、脑门发亮的男人正恭恭敬敬地和领队邹光明说着什么。
邹光明说一句,他就点头哈腰一下,十足的日本人做派,客气极了。
过了一会儿,邹光明才转身对大家道:“都来齐吧?今晚的晚餐本来是在酒店的自助餐厅进行,但是本地的华人商会听说我们代表团来了,坚持要给我们接风。
我和国内的领导汇报过了,领导表示不要拂了人家的好意,所以就替大家接受了邀请。不过大家要注意形象,不要贪杯哦!”
众人闻言都高兴起来。这家酒店的房间品质一般,想必自助餐也好吃不到哪里去。华人商会请客,想必是顿大餐。
反正都是吃,吃好点当然开心。
这时和邹光明说话的男人也开口对众人道:“我叫李小牧,来日本快20年了,今晚就担任大家的翻译和向导。
我们「歌舞伎町华人商会」一定会让大家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感觉!”
听到这个名字,代表团里有比较了解日本的年轻作家露出诧异的神色,但是看领队邹光明一脸淡定的样子,自然不会多嘴,于是随着大部分来到酒店门口,登上了来接他们的旅游大巴车。
大巴车在高峰期的东京市区行驶了近1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下车后,看到「歌舞伎町一番街」那如同五彩斑斓的火龙一般蜿蜒无尽的灯牌和霓虹,不少没有“见过世面”的年轻作家人都麻了。
尤其是李娟,48个小时之前,她还在荒凉、苍茫,如原始世界的草原上,本来以为燕京和酒店窗户望见的东京就已经够繁华了,没想到还有这等纸醉金迷之地。
邹光明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这时候也只能强装镇定道:“带大家来这样的地方,也是为了增长见识。写作嘛,天底下光怪陆离的地方都要看一看,才知道世界有多大,人有多少种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