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独行文坛 第215节

  张潮道:“写完了。好久不写粉笔字了,乍一写还挺累的,所以慢了点。”

  王安亿道:“等会我先下去看看?”

  张潮露出灿烂的笑容道:“成啊,反正也没什么好保密的,本来也是要给大家看的。就是看了别笑话我就成,好久不写这些小文章了。”

  王安亿走到窗前,像几个小时前的赵常田一样伫望楼下比赛场地里三块黑板,这时候已经可以隐约看到黑板被白色的小字填满了。

  出了一会儿神,王安亿才道:“这就是你失望之处吧。”

  张潮站在她的身边,点点头道:“是啊,这么明显的暗示,竟然一个学生也没有看出来。其实我本来不用做这个‘迟到的参赛者’的。”

  赵常田气呼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当谁都像你一样是‘孙猴子’,菩提祖师打了三下脑袋就知道怎么回事吗?”

  张潮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道:“我觉得他们当中有人想到了,但是谁都不敢真的把稿件写到黑板上去。”

  王安忆轻轻用手摩挲着母亲留下的镯子这是她改行写作时母亲赠给她的她道:“当年母亲对我说过,玉碎瓦全,不如瓦碎玉全。可现在的孩子,既不敢碎玉也不敢碎瓦。”

  窗边的谈话也引起了其他评委的注意,阎连科捧着一碗豆花走了过来,含混不清地道:“想得到,不敢做,那比没想到的还不如。

  聪明而没有勇气,是成不了好作家的。”

  王安亿悠然道:“我们是不是对这些孩子期待太高了一些?说到底,他们也才十八九岁。想想看,我们十八九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说到一半,忽然瞥到了张潮,见他一脸坏笑,连忙道:“你除外!我们十八九岁的时候哪儿知道什么是文学啊。”

  张潮刚想装个逼,被王安亿一句话憋了回去,顿感五脏不通。

  赵常田笑道:“别人这么说可以,你这么说,你妈妈可不答应。”

  王安亿的母亲是茹志娟,至今高中语文课本当中都有一篇她的《百合花》,风格清新、俊逸,是以女性视角叙写革命战争的佼佼者。

  王安亿闻言一笑,道:“我十八九的时候还真没有文学梦,那时候我刚考入文工团,在拉大提琴……”

  阎连科喝完豆花了,接话道:“你还能拉大提琴,至少是个艺术活动,我是在家里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

  话没说完,身后又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那还是在家里。我们可苦咯,从河北去了东北做插队知青。那可是北大荒啊,冬天最冷的时候,去外面上个厕所都要带根棍子……”

  几人转头一看,是肖复兴。他刚吃完油条豆浆,红光满面。语文老师出身的他可以算是“全中国中小学生最熟悉的作家”因为作品被选为阅读题太频繁了。

  不过他最有名的,似乎是读初三时写了一篇叫《一幅画像》的作文,被叶圣陶逐句精批细改过……

  张潮看着这些聊得热火朝天的前辈作家,心里忽然明白他和今天许多年轻作家最大的不同那就是生命力!

  茹志娟写《百合花》时,未必料到女儿会扛起寻根文学的大旗;肖复兴在北大荒冻土上敲冰取水时,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千万中学生的阅读题梦魇。

  更不要说于华、默言、贾平娃……这些中国当代文学的中坚力量,几乎没有哪一个是从小立志要当个作家的。

  可他们偏偏在年轻时就写出了比现在年轻作家更有朝气、更有信念的文字。

  “走,我们看看你的‘参赛文章’去!”这时候一个评委道。

  张潮回过神来,发现大家基本都吃过宵夜了,一个个精神抖擞不过显然没有马上回到座位上的兴趣,而是都走向了窗边。

  张潮灿烂一笑,道:“好!”

  几分钟后,评委们和张潮都站在了黑板前。三块黑板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凝神思索

  「当黑板归于空白时,你们看见的是失去坐标的惶恐,而我看见的是三千年来中国文学最深的困境。」

  评委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感受到张潮文字里那强大的压迫力

  「《诗三百》的编纂者删去九成歌谣,孔子称“思无邪”,实则划定了文明的河道;唐宋八大家革新文体,却在后世成为新的枷锁;新文化运动砸碎文言,可白话文的自由很快又陷入不同的窠臼。每一次打破规则的努力,最终都会凝结成新的规则,这不是文学的轮回,而是人性的怯懦我们总在创造偶像,又跪倒在偶像脚下。

  今天我擦去的不是比赛条例,而是一面照出恐惧的镜子。那些往届获奖作品本应是阶梯,却被你们当作了牢笼。当黑板空无一物时,真正的考题才浮现:在失去所有参照物后,你是否有勇气成为自己的坐标系?」

  「因为所有伟大的文学,本质上都是对传统的“颠覆”。」

  赵常田没有看完文章,而是默默转身,只留下一个苍白、瘦矍的背影

  张潮不是「新理念作文」“迟到的参赛者”,而是“送葬人”;这篇文章,当然也不是温情脉脉的鸡汤文,而是一篇檄文,也是一曲挽歌。

第330章 中国文学的独立宣言

  (昨天写到后面昏昏沉沉,以至于出现了一些明显的错笔,后来改了一些,感谢大家的指正!)

  「新文化运动先驱们或许未曾料到,这场自我革新的阵痛将绵延百年中国文学始终在两道深渊间走钢丝:一面是西方现代性的话语霸权,一面是古典传统的幽灵回响。」

  「站在新文化运动百年门槛回望,中国文学始终在进行着艰难的双向突围:既要从《百年孤独》《尤利西斯》的庞然阴影中夺回阐释权,又要避免在《全唐诗》《红楼梦》的辉煌遗产里画地为牢。这种突围不是非此即彼的文化站队,而是要建立起基于中国社会当代经验的叙事学。」

  「中国文学的现代性不在对西方理论苦心孤诣地模仿,而在对本土经验的原生性转化。向前,抵抗住将《诗经》简化为文化符号的复古诱惑;向外,则要警惕把卡夫卡异化理论当作万能钥匙的学术投机。」

  「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说:“中国文学最富生命力的部分,永远生长在文化光谱的混合地带。”《明朝那些事儿》用当代口语激活正史档案;《三体》在科幻框架中重构东方宇宙观;《风起陇西》的历史叙事既非《三国演义》式的英雄史诗,也不是新历史主义的解构狂欢……」

  「这种“非东非西”的创作姿态昭示着更深刻的变革,我们看到的不只是文化混血,更是新文学传统的孕育。中国文学的真正现代性,或许就藏在这些未被理论命名的灰色地带。」

  「很多年后,尘埃落定之时,我们可能会发现所有关于东西方文学分歧的争论都是伪命题中国文学其实不需要在自由女神像与紫禁城之间抉择

  它的未来在拥挤着无数普通人的清晨地铁上,在县城网吧杂乱无章的键盘敲击声里,在那些尚未被文学史收割的野生故事当中。这或许就是文学最动人的绝唱:

  在众声喧哗的时代,保持沉默的勇气;在文化焦虑的洪流里,坚守创造的尊严。」

  “这……是张潮的‘参赛作文’?”一个记者看完以后,喃喃自语。

  此刻是第二天的下午,正是颁奖的时候。站在展馆大厅里的,不只是评委和工作人员,还有400多名参赛的学生和20多名记者。

  听说张潮也写了一篇「参赛作文」以后,所有人都很兴奋,不过普遍以为会是一篇“范文”,旨在鼓励参赛者。

  没想到竟然是一篇近乎于檄文的「文学宣言」,全文回顾自新文化运动以来近百年中国文学的探索之路,既有“擦去黑板”的决绝,也有“书写新章”的勇气;但也不乏“路径迷失”的怅惘……

  如果关注过近期厦大出版的《鹭岛潮声张潮厦大访学纪实》,就明白张潮在文学的学术领域始终关注的是“中国文学现代性”的问题,他甚至不认为目前的中国有普遍的、文学史意义上的“现代文学”。

  而这篇「文学宣言」则把他的“野心”暴露得更加彻底张潮心目中的“中国文学现代性”,是要超越现有理论叙事的框架,找出那根从中国当代社会内部生长出来的文学筋脉。

  这是将这种“野心”在这么一个定位“学生作文比赛”的场合展现出来,是否太过于草率了?

  现场的学生们则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他们中的很多人在知道张潮在黑板上写文章的事情后,都懊悔不已自己明明想到了,却为什么不敢去做?

  几年前张潮也还是一名高三学生的时候,面对“茅盾文学奖得主”阿莱的现场考核,敢于直接上黑板写下一首诗歌的事迹,早就在文艺青年群体里传遍了。

  大部分都在羡慕他抓住了一个机会,展现了自己的才华,成为阿莱的忘年交,同时奠定了在文坛的人脉基础。

  可轮到自己,怎么就不敢站到黑板前去呢?

  如果昨天比赛的时候,能够在黑板前风采飞扬一番,然后拍拍身上的粉笔灰,说一声:“我写完了!”然后是洒然离去……

  那么即使成不了张潮第二,想必也能给自己铺一条“金光大道”吧?

  记者忍不住了,开始采访王安亿,

  王安亿温和一笑,答道:“文章也许酝酿已久,但是契机确实是昨天没有任何一个同学在黑板上写作。不过也不能怪大家,张潮同学的思路一直是天马行空的。

  我也在复赛快开始的时候,才知道他要这么出题的。”

  这话落在不少同学耳朵里,就像前几年一部很火的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记者又接着追问道:“这篇文章好像是在控诉什么,又好像是在希冀什么但无论哪种,都与中国文学的过去与现状密切相关。

  作为本届大赛的评委会主任和上海作协主席,您能说说看你的理解吗?”

  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纷纷竖起了耳朵认真听。

  王安亿的笑容依旧温和,她从容地对记者道:“张潮在文学上一直有股非常执着的信念,他坚信中国的作家可以破开种种成见、偏见和执念,找到一条独立的创作道路,为这个世界贡献全新的文学审美体验。

  他是这么信的,也是这么做的。你认为他在‘控诉’或者‘希冀’,其实都是一种误读。他明白这条路太艰难、太曲折,没有前面这么多作家的铺垫,他自己也够不到那条标准。

  同时他还很年轻,他不是对同龄的、同时代的作家们说‘我觉得你们有一天一定能做到。’而是对自己,也对所有人说‘我就能做到!’

  他不是在‘希望’,他就是‘希望’本身。”

  记者听到最后,小本子上飞速移动的笔触都慢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面容和蔼的女人,有些艰难地问道:“这……这会不会太……太不谦虚了?”

  王安亿笑道:“他什么时候谦虚过呢?”

  这位记者哑然。

  另外一位记者马上问道:“所以这道复赛题目……”

  王安亿接着道:“其实张潮并没有限制大家要写什么,它本身的开放性足够强。只是对于张潮自己来说,他擦去的不是规则,是落在我们肩上的三千年文字积雪。

  有人怕踩脏雪地,有人怕脚印太浅,却忘了最干净的雪原上,才能留下自己的影子。”

  记者又问道:“他在文章里提到了很多最近今年出名的作家和作品,也提到了白话文运动里的大师,但好像没有提到您这一代作家……”

  王安亿看了一眼这个记者,笑容依旧,声音也仍然温和:“他在文章里提到的‘双重深渊’和‘双向突围’,其实何尝不是困扰我们这一代作家的‘双重焦虑’呢?

  这种焦虑在80年代达到了高峰,所以才有那么多现在看来都有些‘惊世骇俗’的诗歌、小说。有的人捧着惠特曼诗集冲击思想的高墙,有的人扛着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大旗重新阐释中华民族文化……

  当然这些都过去了。我们这一代作家虽然还在写作,但几乎可以看到自己创作生涯的终点了。我们从时代里汲取了什么,我们又给时代留下了什么,可能要再过很多年才会有个大概的结论。

  张潮在文章里刻意回避了我们,既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仁慈。但无论是我,还是其他在昨晚就看过这篇文章的评委,都很欣慰。”

  这时候终于有记者问出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据说……这一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将会是‘绝唱’,也就是最后一届,这个消息属实吗?”

  问题一出,现场立刻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混乱。

  有些记者完全没有收到风声,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人都麻了,开始问身边的其他记者什么情况;

  学生们的脑子则普遍陷入宕机状态,无法处理这条信息「新理念作文大赛」要停办了?自己这些人将成为最后一届获奖者?

  要知道3年前大赛陷入低谷,只收到几千份投稿的时候,《新芽》杂志都还咬着牙继续办。去年开始,大赛不仅起死回生,今年的投稿更是直接“爆筒(邮筒)”,就这么停办也太儿戏了吧。

  王安亿和赵常田等人倒是没有太意外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张潮要把这一届比赛办成“绝唱”的想法不止在一个地方讲过了,听说的人包括《新芽》的编辑和本届大赛的评委,哪个私下里给熟悉的记者泄露秘密都有可能。

  所以他们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王安亿道:“这个消息属实,但也不属实。”

  记者耐心等待着,知道王安亿肯定还有后文。

  没想到王安亿道:“属实是指‘绝唱’这个想法确实有人提出来过,而且还是张潮提出来的。他对大赛的影响力,我们都不能否认。

  ‘不属实’则是他的观点并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说‘大赛是不是绝唱,取决于每一个参与者’我想,应该也包括了在座的诸位媒体记者。

  至于大赛是不是真的要‘绝唱’了,作为评委会主任,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只能就我自己的工作发表意见。大家想知道确切的答案,需要问张潮。”

  记者们纷纷骚动起来,‘取决于每一个参与者’这算什么答案?

  “张潮?对啊,张潮呢?他没有来吗?”这时候大家才察觉,张潮竟然没有在现场。

  赵常田接话回答道:“他昨晚写完文章就回酒店了。今天早上给我们发了信息,说有事先走了。”

  深谙传播之道的记者敏锐察觉到,这好像又是张潮的惯用伎俩……在掀起舆论浪潮以后,他永远不急于第一时间回应,而是伺机而动。

  据说张潮自己喜欢管这个叫“让子弹飞一会儿……”就是不知道典出何处。

  于是又有记者逮着赵常田问道:“赵主编,明年大赛……”

  赵常田板着一张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打断道:“我去年就从《新芽》杂志退休了,现在只是大赛的顾问。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的同学都等急了。”

  同学们内心:“我们其实也没那么着急……”虽然大家参加比赛多少有点功利心,想知道自己第几名,但现在情况不同,他们意识到自己置身于某个可能载入文学史的大事件的前奏部门,内心多少是有些激动和八卦的。

  不过无论是评委会主任王安亿,还是虽然退休、但仍然能代表《新芽》意见的赵常田,都不再回应记者的相关提问,而是迅速安排工作人员维持了场地的秩序,进入今天的正题

  颁奖典礼。

  这一届「新理念作文大赛」,一共诞生了68个一等奖得主,155个二等奖得主,以及212优秀奖得主。

  其中最受关注的一等奖得主是来自香港的梁书恒,评委当中早有消息传出他是这一届比赛最有潜力成为职业作家的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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