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美国那个OGE找方老师喝茶这种事,就和他无关了,完全是内讧,具体的情况他也不清楚。
经此一事,方老师至少在三五年内别想给自己找任何麻烦了这还是在他所有官司都胜诉的情况下。哪怕输了一场,他都要赔得底朝天。
想到这里,张潮心情不禁有些复杂。上一世自己一度也十分欣赏方老师对学术腐败、气功大师、伪科学等行为的揭露。包括在韩涵“代笔门”后,都没让他对方老师有彻底的改观。
直到方老师的“打假基金”“安保基金”接连出事,以及他对自己太太论文的双标态度,才让张潮觉得方老师的操守和性格都走向了负面。
“科学裁判所”和“宗教裁判所”一样是不应该存在的事物。可方老师裁判官当久了,把人送上道德火刑架的事干多了,也就真把自己当教皇了,绝不容忍任何反对甚至是怀疑。
“在想什么呢?明天于华老师、石铁生老师就要出发去山西了,你再把流程过一过?”马伯慵走到他身边,把一叠纸放在他的面前。
张潮抛下思绪,开始认真看马伯慵的这份策划案。
受限于石铁生的身体状况,所以那种高山峻岭,需要登高爬低的地方就不能去了,毕竟于华老师年纪也不轻了,扛着轮椅上绿皮火车这种事是干不来了。
但是他俩又嫌弃太原、大同太“城市化”了,没意思;最后挑来挑去,选了晋城。虽然不如太原、大同发达,但是医疗资源保证一周两次的透析还是没问题的。
当地政府也十分重视,一再保证会给铁生老师上最好的医护和设备,张潮这才放心让这两个老兄弟去晋城。
看完以后,张潮考虑了一会儿才道:“方案没有问题,但是路线规划有点密集了。郭峪古城、玉皇庙、青莲寺……还有几个古村落……还是删掉一两个寺院和古村吧,有些重复了。
地方政府希望我们去的地方越多越好,这个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不能被牵着鼻子走。但这个专题片不是‘旅游专题’,而是‘文化专题’。与其去的多,不如游的深……”
说完了方案,张潮见马伯慵还不走,问道:“怎么了,还有问题?”
马伯慵扭捏一下,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国内那些人,你准备怎么‘处理’?也是起诉吗?”
张潮哈哈笑道:“国内的话,起诉就算了。我问过学涛,目前这方面的立法还不够完善。费时费力不说,官司赢了也赔不了几个钱,要是一不小心,还会被他们利用来炒作。
而且现在好像也不需要我动手收拾他们,除了跑去美国的方老师,其他几个恐怕连门都不敢出了。死狗打起来没意思,反而分散我们目前的精力。”
马伯慵点点头表示同意,感叹道:“我没想到你竟然憋得住,在直播这么大的事情以后,一声都不吭。要是换成其他人,肯定忍不住要跳出来收割一波同情。”
张潮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然就对一些事不感兴趣了。方老师、莲岳他们所图甚大;而我呢,其实一开始连这个公司都不想开,自己写写书就挺开心的……
路上有垃圾,扫到一边去就行,没必要再踩上几脚。方老师那边,其实我也给他留了退路,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走了。”
马伯慵闻言又是一阵感慨,聊了一会儿就忙自己的去了。
张潮在办公桌的电脑前发了一会儿呆,又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王打来的,老头子一上来就嚷嚷道:“你小子这一剂药可太猛了,后劲儿我们协会现在都消化不完。”
张潮问道:“怎么了?”
王叹气道:“你知道这几天我们接到了多少‘检举信’‘揭发信’‘自白书’吗?马成这个老同志,说起来也是我们作协的一员,他这次出事,对很多人的震动很大。”
张潮笑道:“那这也不关我的事,是他们自己爆出来的。”
王道:“最近协会可能会下一个文件,关于这件事的,但是调子和细节一直定不下来,开会吵架好几次了。你作为漩涡中心的人物,感受必深,不妨说说看。”
张潮问道:“文件内容大概是什么?”
王道:“一个是约束协会会员参访外国期间,不要接受额外的吃请招待和昂贵礼物;同时要注意言行,不要做出、说出有辱国格和民族感情的事情和话。
另一个是倡议全国的文学工作者要识大局、讲团结,不要成天唇枪舌剑、彼此攻讦,要把精力放在创作上,用作品说话。”
张潮奇道:“这……是作协的事,我连会员都不是,和我无关啊!”
王急道:“怎么和你无关?开会的时候有人说了,这叫‘张潮条款’,是作协代表大家和你一个人签的不平等条约。”
张潮叫屈道:“这又从何说起?这些事,哪一件都不是我先惹出来的!”
王又叹了口气,解释道:“有些人只是会惹事,比如韩涵;有些人,天生就是事惹他,比如柯南这个是我孙女和我说的。你想想看,从2004年初你成名开始,短短2年多时间,有多少文学界乃至文艺界的风波都是围绕你产生的。你这一路走来,不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也算是‘双手沾满了知识分子的鲜血’了。
原本以为韩涵就够闹腾了,结果和你一比,简直是个乖小孩。现在协会发这么个文件,不少人认为是为你个人抱不平,所以不同意。”
张潮笑道:“那看来还是有人想斗啊?”
王忙道:“那倒不是。而是你自己一直没就这件事表态,大家都担心文件发出来了,你再说点什么和文件精神不符的话,不就……”
张潮总算听明白了,忙道:“那成,我赶这两天写篇文章,也算给大家吃颗定心丸。”
王这才满意地挂了电话。
一天后,他就在网上看到了张潮的新文章,定心丸差点变成了救心丸
《让他们怨恨去,我一个都不宽恕》
(两章合一)
第222章 大赛生变
“让他们怨恨去,我一个都不宽恕”是鲁迅先生生前最后一篇杂文《死》里最决绝铿锵的一句话。
中国古人有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欧洲人死前既要通过神父求得神的宽恕,还要求得所有生前相怨者的宽恕。
但大先生既不要那些“好人”们口称其“善”,也不要与“正人君子”们和解。
他不仅对生前的斗争一无所悔,也不会因为担心死后庸众对他的臧否而妥协分毫。
“他们我一个都不宽恕”的另一面,就是“我也不需要他们任何一个的宽恕”,是把所有的恩怨都陈列在历史的砧板上,血淋淋地让后人评断。
张潮自然没有大先生的骨力和气魄,但是2年多来屡屡陷于争端,却颇有几分相似。文学界也颇有一些“和事佬”,在报刊和媒体上“善意”地提醒过他不要像只“斗鸡”一样,一撩就啄人。
张潮虽然偶尔也能看到,但是确实没空回应。既然这次给了他机会,那就一次性说清楚。而且张潮决定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这些人,他们以为自己的失败是运气问题,但其实失败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我可以坦诚地告诉大家,从莲岳发表
【我也想好了所有的应对之策,所以很早我就确定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只是“不败”,并不是我的追求。……】
【我甚至可以在看到文章的第一时间,就向在网络上展示你们在直播中看到的那些证据。毕竟把软盘从福海邮递过来,不需要多长时间。……】
【但我仍然选择沉默,选择冷眼旁观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表演“做贼心虚”“惊慌失措”“口不择言”只为了让每一个参与阴谋的人都觉得我马上要身败名裂,然后陷入胜利前的狂欢。……】
【所以,方老师、莲岳、南风,以及所有的组织者、参与者,你们确实应该怨恨我。因为这场游戏的暂停键,一直都在我的手里,但我就是不按,我就想看着你们翩翩起舞的样子你们跳得真美,你们也跳得真丑。……】
【甚至你们今天的“下场”,我也预见到了。但这很公平,不是吗?你们胜利了,我身败名裂,甚至可能身陷囹圄;那我胜利了,你们为什么还幻想能全身而退、逍遥事外?……】
【这场“胜利”,我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仓促入局、被动应战,但是目前的结果,大部分确实在我的设计当中。……】
【我之所以不宽容你们也很简单,因为我从不设想我失败了,能从你们那里得到宽容。你们会输,不是因为你们不够坏,而是因为你们太鸡贼,总觉得可以以小博大……】
【我不想博取任何同情,我也不想探讨这场阴谋背后有哪些政治博弈。我只要每一个在舆论场上对我施加恶意的人,都流下他们预期中我要流下的那些血。……】
【与其说我“好斗”,不如说我想要“公平”。为什么你们连这么公平的结果都接受不了呢?】
【虽然我一直不想在文章中号召什么、倡议什么,避免自己真的戴上“青年意见领袖”的帽子,但是今天我破例号召一次我希望今后文化界的恩怨,都尽量参照我这个模式解决。……】
【既然你敢点燃林火,那就要有被烧死的觉悟。】
王看完文章,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轻叹一口气,给副主席铁宁打去了电话,用轻松的口气道:“文章看了吗?嗯,其实张潮这是给我们解了套了。”
铁宁在电话里说了一阵,王道:“我想了很久,张潮如果一反常态,开始说软话了,反而让我们的这份文件显得太暧昧了。
之前张潮和我讲‘代笔门’后面有美国人在推动的时候,我以为会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没想到这么干脆利落地就解决了,但这也给了很多人想象空间。
现在好了,张潮把这最后一丝的想象空间也掐灭了。任何想利用文学作为斗争工具的人,以后都要掂量掂量。想站在背后煽风点火、拉踩捧摔,没那么容易了!”
铁宁又说了些什么,王道:“好,我们最好明天就开会把文件定下来。我们虽然不是什么执法机关,但是引导行业风气的工作还是要做。
张潮虽然死活不肯提交申请,但有意无意地还是帮我们做了很多工作。”
作协的文件很快就出炉了,并且全文刊登在权威媒体上《致全国文学工作者的一封信》。这封公开信虽然一句没有提到张潮和方老师、莲岳等人的争执,却又好像句句都在提:
【我们呼吁全国的文学工作者,在以开放、包容的心态参加外国学术活动的时候,也要坚守原则、不忘初心,展现出中国作家的格局、骨气……】
【超出接待规格的吃请不去,超过礼仪范围的礼物不收,违背国格民意的观点不附和。……】
【坚持作家创作的独立性。……】
【面对观念分歧,我们要坚持实事求是,更要坦诚相待,多争鸣、少争斗……】
【多用作品说话,少拿资历说事,为青年作家的成长创造良好的土壤。……】
【要勇于打破一团和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僵化氛围。……】
于华和石铁生是在晋城参观的途中,收到这份文件的。他们正和山西当地的作家、陪同的工作人员,在一段古城墙残留的城楼里休息。
看完以后,石铁生哈哈大笑,对于华道:“你这个学生太不简单了。这下不少人要气的半死喽!”
于华笑道:“很多和他‘过了两招’的人都说,不能真把他当20岁的小孩子看,要吃大亏。”
石铁生道:“如果没有他搅动文坛这摊死水,作协可能永远发不出这份文件。”
于华道:“谁说不是?其实这是我们这一辈人的责任。但是我们真想做什么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是这摊死水的一部分了。”
石铁生叹气道:“80年代,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遇到那么多好作家、好编辑帮助我。有时,几乎就是你们托着我往前走的……
谁能想到不到20年时间,当年那种欣欣向荣、万物竞发的勃勃生机,就成了今天这种局面。我们想批判,看到的又都是曾经那么和蔼、那么友善、那么熟悉的一张张脸,张不开口啊。”
于华道:“其实我们也在这些‘熟悉的脸’当中。我们何尝没有挡后来人的道呢?我们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水平都不怎么样,但还是一篇又一篇地发表。
现在的年轻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要比我们当年写的好得多得多,才有一丁点发表的可能。我们占了时代的便宜,却没有把属于我们的文学时代经营好。”
石铁生道:“你这句话说得好你要用不上,我可就拿去用了。”
于华哈哈笑道:“随便用。”
石铁生道:“幸亏石头里蹦出个张潮来,不然后人回顾这些年的文学史,会怎么评价呢?”
于华没有回答,而是推着石铁生的轮椅出了城楼。此刻已经是傍晚,远处的天空是一大片灿烂的红色,把云朵也点燃了。
于华讶道:“火烧云?”
石铁生点点头道:“火烧云。‘早烧不出门,晚烧行千里’,看来明天是个大晴天。”
这篇《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引发的震荡远不止在文学圈,更是引发了一场波及全社会的大讨论。
根本原因就是张潮那近乎于“耀武扬威”的坦诚,颠覆了人们的固有认知原来“好人”也可以算计“坏人”!?
传统观念当中,“好人”永远要被“坏人”迫害到走投无路时,才能奋起反击,这样反击的正当性才会被拉满。哪里能接受“好人”给“坏人”设局、下套,把“坏人”逼上绝路呢?
但是张潮不在乎他甚至表现得比那些“坏人”还要有心机、还要狠辣。这样的“好人”,许多上了年纪的人觉得膈应。
不过再膈应,也不能说出口。因为方老师、莲岳他们这次坐实“里通外国”了,这时候批评张潮,那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有“好事”的民间辩论团队,已经将之当成了辩论的议题
“对方辩友说的那不是‘好人’,而是‘庸人’。‘好人’的‘好’,不止要好在‘与人为善’,也要好在‘惩恶扬善’。‘善良’与‘懦弱’不是一回事,佛教当中,也有‘怒目金刚’……”
“对方辩友说‘惩恶扬善’,那张潮的行为是在‘惩恶扬善’吗?不,他也承认自己的忍让是一种伪装,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放大质疑者的‘恶’,从而能最大限度地惩罚对方。虽然不能称之为‘恶’,但也绝不能称之为‘善’……”
“对方辩友忽略了一点,如果我们人人都有张潮这样的心态和策略,那么对坏人作恶,也是一种巨大的威慑作用。坏人之所以肆无忌惮,就是拿准了好人没有防范……”
“对方辩友……”
张潮的观点,虽然不受上年纪人的待见,却在年轻人当中异常受欢迎。他们忽然听到,这个社会上竟然还有“成功人士”在劝自己不要逆来顺受,不要做滥好人,而是要主动出击、除恶务尽。
这可太刺激了!
于是在各大论坛中,张潮历年来“南征北战”的各场战斗都被拿来复盘,发现确实如张潮所说,每次对手想把张潮拖入道德的、伦理的、逻辑的泥潭,到最后都会被张潮用对方最擅长的武器绝杀。
可张潮只有20岁,怎么就这么滑不溜手呢?只能解释为天赋异禀了。
不过张潮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反而在这篇文章之后,就通过各种渠道给自己降温,尤其是不让媒体拿这件事炒作什么“中美对抗”“文化渗透”“青年领袖”……甚至有报纸都准备称他为“民族英……”
如果不踩脚刹车,谁知道后面还会多夸张。
不过这点出乎许多人的意外,就连被他拜托向宣传部门传传话的王都说:“这是好事啊,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张潮的理由也很充分:“我还想要去美国渗透渗透人家,现在都快把我捧成啥了,后面我还怎么渗透人家?”
王闻言倒是严肃起来,连声道:“对,对。你的这个责任更加重大,我去帮你打招呼,先把这件事冷下来,至少不往政治原因上去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