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个无望的雨夜,看见熟人的欣喜,还是给他冰透的心带来了一丝丝慰藉即使这个熟人,是他工作上一直看不顺眼的死对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秦镇人呢?”林骁急忙问。
乔旭阳又愣了好几下。
这才七窍回身,结结巴巴一五一十把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今天傍晚,县里的紧急调度会结束后。
秦正刚察觉到了洪水爆发的危机,当机立断带着防汛队伍,开始走访全镇的各处重点点位。
因为曾家桥水库是全镇范围内最大的一座水库,前两天又刚刚出现过管涌险情。
秦正刚自然把注意力放到了这里。
他带着乔旭阳、村主任和好几个干部,直奔水库,巡视一圈没有发现意外,也就放宽了心。
因为检查细致,绕着水库一圈查下来,已经三个小时过去了。
秦正刚却不敢放松,下了堤坝后又打算顺着圩堤,一路巡视到镇上去。
这一趟有近十公里的路程。
随行人员虽然不情不愿,却也知道特殊时期君命难违,所以只能跟从。
结果还没走出一百米,圩堤底下湍急的水流声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秦正刚最先发现情况。
圩堤底下,本应该死死关紧的闸口,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要知道曾家村是汛期重点点位。
暴雨发生的这些天,秦正刚几乎每天都要到这里来,巡完水库巡圩堤,一点不敢懈怠。
而昨天,这涵洞还是关闭的。
秦正刚看见湍涌的渠水,顺着大开的涵洞汩汩不停地流向潮水河,立即动了怒,质问村主任是怎么回事。
村主任哪里知情。
不过走下圩堤,顺着田埂稍一查看,便可发现端倪。
此时已是8月初。
水田里的二季稻,经过半个多月的水土滋养已经长得郁郁葱葱,壮如韭菜。
按往年天气,这会儿汛期应该已经过去了。
田里水位下降,更适合稻苗成长,农民只需按照田里水位及时从水渠里引水灌溉即可。
然而今年天气反常,雨势不断,如今更是连日暴雨不绝。
早该见泥的水田里,如今却被泡得大水汪汪,几乎没过七八寸高的稻苗。
要是再这样下去,这一季稻苗就完了。
农民按说可以往水渠里放水。
可问题是,连日暴雨不绝,水渠也被灌满。
锄开田垄,反倒会引发水流倒灌入田,给即将淹没的水田造成致命一击。
眼见稻苗即将被淹。
村民们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出了下下策,偷偷把穿过圩堤的涵洞闸门给打开了,把水渠里的水排到潮水河中去。
这个猜测,从田垄上挖开的口子,以及田里源源不断流向水渠里的水,便可作证。
按说遇到大雨连绵天气,田渠水位上涨,这的确是个排水的好方法。
圩堤建设时开设涵洞,本就用意在此。
可问题是,潮水河现在已然水位暴涨,进入了洪水爆发的前奏。
河中水位已和水田这边持平,靠着圩堤保护,才能暂时保证不发生洪水漫堤的风险。
更可怕的是。
上游牛山镇突发地震,暴烈的山洪眼看就要顺河而下。
届时引发水位再次上涨乃至爆发特大洪水,均已是确凿无疑的事。
指今望明。
相较于曾家村及下游好几个村落数千百姓的安全,几亩水田的死活,便显得无足轻重。
更何况,生长在南方的人都知道,水稻就是水牛,水多水少都能勉强活一阵子,哪怕是被水淹没泡个三五天,等水泄了之后也多半都能存活。
所以眼下的田垄水位上涨,根本不碍事。
秦正刚因村民私自开闸而大怒,现下却也不是追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关闭闸门,这才是最要紧的。
然而几个人围着涵洞两侧找了一圈,水渠底也捞了一遍,愣是没找到闸门。
大家伙便猜测,肯定是路过的村民给偷走了。
秦正刚一顿骂骂咧咧,也只能一边调挖掘机过来挖土填涵,一边让村主任去村里搬沙袋过来,一边就近寻大石块填堵涵洞。
众人拾柴火焰高。
在大家伙的努力下,很快寻来几块大石头,把水田这侧的涵洞堵了个七七八八,水流减小了许多。
剩下的就等着挖掘机过来,将涵洞彻底堵死就行了。
本来危机并不大。
可这时,乔旭阳却突然作死,非要自己踩着坡道另一侧下去,抱着石块去填堵涵道的另一端。
此时的潮水河水位已显著上涨。
而留存涵洞的位置,本就是有意选在了靠近河道的地方,此处圩堤距离水面只有两三米的距离。
一个脚下不稳,就会直接掉入湍急的河水中。
大家都知道情况危急。
所以在发现乔副镇长戏瘾上身,又开始作死后,秦正刚连忙勒令他上来。
乔旭阳却不听,以为自己抱石填洞的壮举,必将超越秦正刚成为此次汛期最受瞩目的“先进个人”,并将在汛期结束后,在潮白窗口公众号的“防汛先锋”专栏,刊登一篇至少三千字的正面典型宣传报道。
想到这些,乔旭阳脸都要笑开花了。
还准备喊几句“不用担心我,一切为了人民”的豪言壮语。
结果嘴巴还没张开,脚下一滑,往湍急的河水中掉落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
秦正刚近身在侧,连忙伸手抓住了他。
然而乔旭阳本就在坡道,再加上惊慌之下蛮横发力。
一通骚操作的结果就是,拽着秦正刚,一起掉进了凶猛的河水中。
接连“扑通”两声。
两人同时隐没在湍急的水流之下,并挣扎翻涌起来……
后面落水这段,是林骁后来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的。
事发当场。
面对林骁的询问,乔旭阳即便人都麻木了,可说到这一段却还是故意含糊了过去,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落水,然后秦正刚伸手施救。
而即使在水里,秦正刚也是努力托举他,让他率先被岸上的人拉了上去。
而再要去拉秦正刚的时候,他已经被水流卷离了岸边,自己又没了力气,所以被岸上的人眼睁睁看着越飘越远,在水里浮浮沉沉……
林骁听完来龙去脉,太阳穴砰砰直跳,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即便这时的他,还不知道秦镇坠河是因为乔旭阳作死,但只听说是为了救这个二货,秦正刚一个会水的人愣是错失了被救的黄金时机,没了力气才被洪水裹挟至河中心。
林骁无比愤怒,恨不得直接杀了面前这个傻逼。
可现下还不是发泄怒火的时候。
秦正刚落水不到一个小时,性命攸关、生死未卜。
河中水势迅猛但不算暴虐,对于一个从小在水边长大的南方人来说,并非没有半点生机。
林骁没对乔旭阳作任何回复,转身便沿着圩堤,向搜救队伍奔去。
不知走了多久。
县里派来的搜救艇出现在了河面上,闻讯而来的县长刘旺也矗立在圩堤上,面色带着深切的忧容。
林骁没有放弃搜救,和几十名陆续赶来的干部、村民,沿着圩堤一直大声呼喊。
秦正刚的名字在漆黑的雨夜此起彼伏,带着络绎不绝的希望。
可回应的,却只有暴烈无情的急促雨声。
“哗啦啦……”
第232章最后的生死考验
搜救工作进行了一夜。
林骁跟着搜救队,在圩堤上整整走了一夜,到最后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理解那种感受。
明明是八月盛暑,可人却被冻得浑身瑟瑟发抖,那种多日暴雨浇灌出来的清晨,裹在雨衣下的身体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浇透,整个人完完全全泡在冰水里。
可人却没有感觉。
因为一夜搜救无果,便代表着生还的可能性越来越低,要么就是被汹涌河水冲到了下游,要么就是被木头或水草绊住沉到了水底。
总之不管是哪种,生存几率都已极其渺茫。
按说当前水位虽高,但也只是洪水爆发初期,真正会水的人落水后奋力挣扎,还是很有可能上岸的。
可潮白镇地理位置特殊。
镇辖域处于潮水河的最末端,河水从东部汇入南州省的母亲河南江。
因为这一地理特征,潮水河末端的河面已较上游开阔许多,最宽处能达到两百余米,而且水流湍急、浪花翻涌,故而在此处又被叫做“潮白河”。
潮白镇的名称也由此得来。
潮白河一年到头都是水急浪涌,即使是水位最低的秋冬季,河中心也可以轻松没过一个成人。
圩堤修建之前,这段水域每年都要发生两三起溺亡事件。
即便是现在,这条河也是潮白镇的重点安全防护区,每年寒暑假都要派专人定期巡查,严禁小孩下水嬉戏,以防发生危险。
平日都是如此,更别提现在洪水来袭。
再加上秦正刚为了救乔旭阳那个傻货,已经用掉了大半体力,在滔滔洪水下再想奋力挣扎求生,可能性已然极其渺茫。
早上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