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一年前的夏天,因为是农闲,张贵田说要去山下的县城打一段时间零工,好贴补家用。
但他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岩田村所有村民都认为,张贵田和他老婆一样,抛弃了这两个孩子。
王村长也是这么认为的,刚来的路上,他把这对父母骂的狗血淋头。
听见罗锐的问话,张阳回答说:“去年八月份,八月一号,爸爸去的县城。”
“他有没有说他去干什么?”
“去打工,他说稻谷熟了就回来。”说完这句话,张阳红着双眼,又加了一句:“但他一直没回来……”
此时,张小英躲在哥哥身后,小声的抽泣着,用袖子擦拭眼泪。
林晨有些不忍,想要去安慰,但张小英把脑袋抵在哥哥的背后,任由林晨怎么招呼,她都不吱声。
罗锐继续问道:“你爸有没有献过血?或者是有没有医生来家里给他检查过身体?”
张阳想了想,而后回答道:“有,我曾经听爸爸说过,他是献过血,而且献血还能赚钱呢。
前年年底的时候,他从县城献血回来,用赚来的钱,给我和妹妹一人买了一件新衣服。”
王村长想要开口,但罗锐抬手止住了他。
“张阳,你家里有没有你爸的献血证?”
“献血证是什么?”
“献完血,会发一张证件给你爸的。”
张阳摇头:“我没看见过。”
“你爸住哪一间屋子?”
张阳指向左边的门,其实也不是门,就是一个破旧的花布床单挂着的一个帘子。
罗锐向林晨点点头,她拿着手电筒,立即进去翻找。
好一会儿,林晨才出来,脑袋上缠绕着蛛网,她摇了摇头。
事情已经很清楚,其实根本不用找,献血能赚钱?
不用说,张贵田肯定是去卖过‘雪’!
他用卖“雪”赚来的钱,给两个孩子买了过年的新衣服。
张贵田怕孩子们担心自己,所以这才撒了谎。
这么一个父亲,他会像自己老婆那样,抛弃两个孩子,一走了之?
不会!绝对不会!
罗锐心里沉甸甸的,他看向张阳:“你再好好想一想,你爸爸离开家前,有没有说具体去打什么工?他在县城有没有认识的人?”
“砖厂,我妈妈没走之前,爸爸以前在县城的砖厂干过活,至于他认识什么人,我就不清楚了。”
“行,我知道了。”罗锐站起身,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双眼坚定的少年。
“张阳,你辛苦了。”
张阳咬着嘴皮,点点头:“我会把妹妹带大成人,我会一直供她读书。”
回到王村长的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
王村长的家里只有一个空房间,一张空床铺,所以罗锐让给林晨住,他准备在车里对付一宿。
他躺在越野车的后座上,透过天窗,看向漆黑的夜里,漫天的星斗。
他一只手臂枕在脑袋,另一只手拨通了老爸罗森的号码。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对面才接通。
“罗锐,怎么深更半夜的打电话过来,你遇到了事儿?”
“没有,就是想问问你和老妈在干啥。”
“这会儿我们都睡下了,你小子肯定遇到事儿了,到底怎么了?”
“真没有,就是打电话问问。”罗锐听见对面起床、穿衣服的声音。
随后,手机响起一阵杂音,老妈冯萍的声音传来:“儿子,你别吓唬妈,你可从来没这个点打电话过来。”
“诶,对了,我就是想问问莫晚秋,这些天,她身体好吗?”
“儿子,你和晚秋吵架了?你不会是想赖账吧?我可告诉你,我亲孙女就快出生了,你要是敢对不起晚秋,我可是要打断你的腿。”
紧跟着,罗森的声音响起:“就是,好不容易盼来一个亲孙子,你要是在外面胡来,我和你妈饶不了你!”
“行,行,我知道了!”罗锐叹了一口气:“你们赶紧睡吧,替我好好照顾媳妇儿。”
说完,罗锐把电话挂掉了,他望向满天的繁星,自言自语道,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谢谢你们把我养大。
同一时间,林晨躲在被窝里,也在给自己老妈打电话。
“妈,你又没和我爸睡一个屋?你们不会是想要离婚了吧?”
“你这妮子,整天尽胡说,你爸整天忙的晕头转向,我睡觉又爱起夜,怕打扰到他休息。”
“那也不能分屋睡啊,不然就没感情了。”
“你懂个啥,你要记住,这婚姻啊,保持点距离是最好的,大家相敬如宾的过日子。人啊,这一辈到头来,不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林晨笑道:“妈,你这思想觉悟,比我还超前呢。”
“别贫嘴了,对了,有一个事儿,我私下里告诉你,你别外传。”
“您说。”
“年底,你爸要调职了。”
“他还能调去哪里?”
林晨的脑袋顿时清醒了,她吸了一口气:“这么快?”
“这还不是那个罗锐干的好,他在省厅任职,帮了你爸的大忙。起初,你爸觉得要是他能娶了你,那才好呢,不过现在一想,其实这样也蛮好,互不牵涉,外人也没闲话讲。
你爸现在才五十岁出头,他还有十年才退休,这十年是他的黄金期,所以啊,你妈我能不提升思想觉悟吗?”
林晨没有话说了,半个小时前,她看见张阳的家庭状况,心里戚戚,想要和自己老妈聊一会儿,说说感谢的话,这下可好,自己老爸又要晋升了。
在这偏远的小山村,林晨躺在稻草做的床铺上,觉得脑子一阵恍惚,人与人的境遇,差距真是太大了。
爸,你走的越来越远了,就让我为您看看这世间的疾苦吧。
林晨如此一想,把自己老妈电话挂了,然后沉沉地睡去。
翌日一早。
罗锐是被鸡叫和狗吠声吵醒的,他睁开眼,起身打开车门,便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男人的站在场坝上,正在逗弄一条小黄狗。
那人听见车门声,起身走过来,伸出手来笑道:“你好,听说你是王村长家的亲戚?”
罗锐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笑了笑:“不,我是警察。”
“呃……”
这人明显愣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未减。“原来是警察,你好,我叫金瀚,我是一名医生。”
“我叫罗锐,你听过我的名字吗?”
“呃……”
金瀚听出对方的语气隐隐有些不对劲,但‘罗锐’这个名字,临江市谁没听说过,那是上了好几次电视的刑警英雄。
临江市的罪犯闻风丧胆,市区以外的县城,都叫他“罗阎王”。
市区内大街小巷的老百姓,称呼他为“罗扫黄”。
但骂他骂的最凶的是那些七老八十的大爷,这些人雄风依旧,老当益壮,想要找场子耍一耍,但街道巷尾的莺莺燕燕都被罗扫黄带人给端了。
一大把年龄了,总不能还自个儿跟自个儿玩?
金瀚仔细地看了看他,把手了缩了回来,问道:“不好意思,诉我冒昧,罗警官,你来这偏僻的山村,是为了抓捕罪犯?”
“对啊。”罗锐一边回答,一边盯着他的眼睛:“有那么一帮人,必须要把他们绳之以法!”
金翰眨了眨眼:“是吗?那就祝罗警官马到成功。”
“等着吧,我会的。”罗锐言语了一声,招呼刚迈出门的林晨。
片刻后,罗锐和林晨驾车离开,路过村小学时,他们看见张小英正背着崭新的书包从山下走来。
罗锐立即停车,林晨打开车门,把孩子叫了过来。
张小英站在路边,一脸胆怯地看着他们,脸颊红透了。
“小英,你去上学吗?”
张小英点点头:“哥哥说,我不上学的话,有人就会把我带走。”
林晨想要送给她一些什么东西,但来的太匆忙,身上什么也没带。
罗锐也同样如此,两手空空。
“行,你去吧,我们会回来看你的。”林晨叮嘱道。
但张小英却没走,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罗锐问道:“小英,你想问什么?”
“你们能把我爸爸带回来吗?”
罗锐沉默了,他无法保证,但林晨于心不忍,点点头:“会的,我们一定会把你爸爸带回来,等姐姐忙完了,我会来看你的,好吗?”
张小英认真的点头,吸了吸鼻子。
林晨站起身,问道:“姐姐给你扎一下头发,好不好?”
“好的。”
林晨把自己头发的皮筋取下来,用手指梳理着小英乱糟糟的头发,她还看见了头发上长了很多虱子。
林晨叹了一口气,把头发给她扎好,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英,好好的,好吗?”
“好的。”张小英答应一声,看了看罗锐,然后背着偌大的书包,向村小学走去。
而金瀚,这时已经站在操场上,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这边。
罗锐和他的眼神对上,然后坐上驾驶席,一脚踩下油门,往山下驶去。
安丘县城。
白色越野车直接开到了县公安局的门口。
早这里等候的县局局长和刑警大队长,看着罗锐下车后,急忙走上前招呼。
昨天夜里,林晨就已经打电话通知他们,告知查找去年夏天,张贵田失踪的情况。
罗锐没心情和他们寒暄,也没去会议室,而是直接站在大院里,问道:“周局,查到张贵田怎么失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