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复杂的点头，江城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陈时叫走了：“快来，吃饭吧。”
一回头，江城恰好闻到了从厨房那边飘来的满屋香气。
“来了。”
他转身想要走过去的时候，恰巧看见，在众多全家福的包围簇拥中，有一张单人黑白照正静静地悬挂在正中间。
照片中的女人年纪颇大，满头银发，皮肤也有些许松弛。但即使这样，她的眉眼依旧温和如冬日般的暖阳，像是在温柔的抚慰着每一个人的心。
陈时见江城许久没有跟上来，随即又从餐厅转头过去看。当他看到江城的视线定格在他妻子的遗像上时，眼眸中的落寞更显：“那是我妻子。”
“……嗯。”
长久的沉默后，江城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餐厅。
他知道，悲伤早已过去，就没必要旧事重提。他现在无论是说“节哀顺变”还是“人死不能复生”，都只是废话。而且，陈时也不一定想听这些。
看着陈时虽然有些落寞但依旧清明的目光，江城只是笑了笑：“老师，有什么好吃的？”
听着江城询问的声音，一个身材略微有些肥胖的女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边单手解着腰上的围裙，一边端着一条鱼往桌上走：“这不，松鼠鱼，清炒百合，炖肘子……主要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准备都是我爸爱吃的菜，可能照顾不周，你多担待。”
妥善的放下手中的盘子后，女人才撩了下额前的碎发，抬起头，冲着江城和陈时的方向招呼道：“快过来做吧，菜都快要凉……”
她的“凉”字还没有完全落下，转过来的眼神就顿时停滞在了江城的脸上，手也呆呆的悬在了半空。
女人看起来约莫六十出头，虽然有些发福。但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很爱生活的人。穿着打扮素净优雅，头发也梳的非常利落。
江城此时也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陈时说的儿媳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状态如此怪异，但江城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礼貌。
只见他微笑着向前一步，朝着女人伸出了右手：“您好，我是江城，我是陈老师的学生， 今天叨扰了。”
“你是江城？！！”
女人的语气顿时激动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江城。
她刚想要伸手过去和江城相握，却又猛地缩了回来，用力地在围裙上擦了好几下，才小心翼翼的双手握住了江城骨节分明的右手。
虽然两人年纪差异极大，女人也是江城的大长辈了，可她的态度依旧非常谨慎小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过分客气了。
在女人的眼里，现在的江城，就是全世界最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忽然来家里做客，她的确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握住江城的手后，女人眼神中更是迸发出了几分惊喜。她努力的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确定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之后，更是提着嗓子的惊呼出声：：“天哪……爸今天就只是跟我说了，有朋友要过来做客，让我多准备些菜，我真是没想到是你！”
说着，她的语气也变得絮絮叨叨了起来：“你知道吗？小江……哦不对，不不不，我唐突了。我还是得叫你江院长。江院长，我们家小孙子最崇拜的就是你了，他从小就把你当做榜样！”
“是吗？”
面对着女人的无限夸奖，江城也有些恍惚。
他这些年，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基本上投入到了科研当中，从未在意过别人对他的评价。
现在忽然听到如此接地气的夸奖，他甚至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回神后，江城也是冲着女人客气的笑了笑：“您不用叫我江院长，叫我小江也好，叫我江城也行。”
“那我还是叫你江城吧！”
女人也是好脾气，十分爽朗的笑道：“毕竟你是这么大个人物呢，我一直小江小江的，也不合适。”
陈时也在一旁慈祥的笑笑，冲着女人和江城挥了挥手：“小敏啊，你带江城去楼上看看吧，那小子屋里的东西，可一定要让江城参观一下，到时候，还能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开心开心。”
“好，好！”
王敏赶紧点点头，带着江城往楼上的房间走去。
一边走着，王敏一边给江城介绍道：“我孙子小乐，一直把你当成努力的目标，从小就跟我们说，长大一定要成为和江城一样的国家栋梁，他这一整个屋子啊，都快变成天文馆了。”
笑呵呵的说着这一切的时候，王敏眼中都是骄傲。
同时，她的脚步也停在了最东边的一个房间门口。
“这里，就到了。”
王敏转身推开房间门，只是朝着江城摆了摆手：“江城，进来看看吧，这就是我们家小乐自己布置的房间了。”
“好。”
江城也没有推脱，只是漠然的跟在王敏身后，走进了这方小小天地。
整个天花板都被刷成了墨蓝色，和上面的点缀之物交相辉映，就好像真的把星系搬到了这间屋子内。窗口处摆放着一架巨大的反射式天文望远镜。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副放大后的星系图，江城仔细一看，上面的星象都是带有十字衍射纹的。
他微微有些惊讶，回头看着王敏问道：“这幅图，应该是小乐自己拍摄的照片放大的吧？”
“哇！江城，你还真是厉害！我爸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他最聪明的学生！”
王敏听到江城的话后，由衷的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其实我也都不懂这个，只是在我爸和小乐身边待久了，才稍微听来些皮毛。这张照片是小乐自己采集到的第一张星象图，很有纪念价值，所以我爸后来就干脆放大打印出来，挂在这了。”
说着，她轻轻伸出手，抚摸着上面的图案的同时，继续对江城道：“江城啊，可能你自己是不知道，你对我们家小乐带来了多大影响的。平时我们说，让他早些休息，他不听，但一说江院长以前也是这样学习的，他立马就躺下了，甚至还催着我们关灯。”
说到这，王敏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虽然这样的教育观念和方式有些老套，也很俗，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在孩子们的心中，是无量的大英雄，而且对于我们而言，你也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英雄人物了。”
江城先是一愣，而后微微低头：“我只是……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第325章 佝偻老头，鞠躬尽瘁的钟老
但是王敏却异常认真的摇了摇头，郑重其事的继续说道：“江城啊，其实这些事情都不是你应该做的，相反，没有任何人必须要去承受着一切，但只有你站出来了，你配得上‘伟大’二字。”
听着王敏的一番话，江城更是恍然。
“伟大”二字太重，他背上的瞬间，只感觉浑身的担子更多了些。
不过王敏并没有太注意到江城的神色变化，只是笑着往里面走了两步，从小乐的书桌上拿起一个木质相框，递到了江城的面前。她眼中闪动着欣慰，更多的还是自豪：“这是小乐珍藏的一张照片，天天放在桌上反复擦拭，从没有落一点点灰尘上来，这相框甚至都有些发亮了，你应该能看得出来。”
“什么照片……”
江城接过相框，看清里面的一切的下一秒，一阵汹涌的情绪顿时涌入心头。
“这是你当时接任能源科技院院长，在给台下所有人做演讲时的照片。”
王敏眼神中充满回忆的继续说道：“当时小乐哭着闹着要去现场看你，我爸才勉强答应带他去。我第一次见，小乐能这么专心的去听一次演讲，即使里面的很多内容他都还听不懂。我还记得，他看你的时候，满眼都是崇拜。等你演讲结束后，他就央求着我们，把当时报道上最常用的这张照片答应了出来，就这样，珍藏到了现在。”
听着王敏的讲述，江城眼前也似乎回放了当时的画面。
他在台上演讲，有一个小男孩扒着最前排的栏杆，使劲儿的往远处看。因为身高不太够，所以很难看清楚站在演讲台上的他。小男孩的眼中满是崇拜，口中还不断地喃喃道：“我以后，一定要成为江院长这样的大英雄！”
想到这里，江城心中感触颇深。
他手指轻轻地拂过相框上的每一个纹路，就好像要将这一切深刻于心中一样。
而后，江城转头看向王敏，轻轻开口问道：“有签字笔吗？”
“有，我去给您找！”
江城这问题，也已经把他的想法展现的明明白白了。王敏自然激动的不行，在笔筒里找到了一支黑色签字笔，双手递给了江城。
在右下角签上一个自己的名字后，江城妥帖的将相框重新放回了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转头看向王敏，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意道：“虽然小乐现在不在家，没有机会见我一面，但，希望这个签名能让他开心一点吧。”
稍微顿了顿，江城继续对王敏道：“对了，小敏阿姨，能不能麻烦你，等小乐回来之后，转告他，我在联邦等他。”
“好的！一定！”
面对着小孙子的偶像，六十好几的王敏也是激动的不行，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等王敏平复好心情后，两人重新一前一后的回到餐桌旁。
陈时笑盈盈的看着江城，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米饭推过去的同时，很随意的问道：“怎么样？我这小曾孙，还是很可爱的吧？他那些天文装置，都是我好不容易给他弄来的，还好，没有荒废我一片苦心。”
“老师，你费心了。”
江城也带着几分感慨的开口道：“我刚才也跟小敏阿姨说了，小乐这孩子很像我，将来也一定会大有作为的。到时候，我在联邦等他。”
“一定！”
陈时眼中闪过了几分期待，还有些对江城的不舍：“哎，江城啊，虽然我一直都说，你先去忙你的事业，但再怎么样，面对着你的离开，我还是……”
他这话没说完，就赶紧转头去擦了一下眼角。
可陈时并不愿意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江城，赶紧假装乐呵的解释道：“哈哈，怎么眯了下眼睛啊？赶紧，吃饭吧，别聊天了，耽误你太多时间了。”
江城知道，离别一向让人伤怀。
但这也是没法避免的。
所以他只能将所有话咽了回去，低头扒着碗里的米饭。
一顿饭的时间就是这么的短暂。
轻轻放下手中的竹筷，江城坐直身体的同时，很礼貌的看了一眼对面的陈时和王敏，这才沉声开口道：“老师，小敏阿姨，我得先走了。”
他没有重复解释自己有多忙，因为江城知道，陈时会明白他的。
简单道别后，江城就离开了陈时家。
陈时和王敏都十分不舍的出门来送。
“江城啊，以后有空了，经常到家里来吃饭。”
王敏站在他的车窗旁，依依不舍的挥着手，“等你下次来，我给你做醋鱼吃，顺便你提前说一声，我们好让小乐在家等你。要是能见你一面，他估计得开心坏了……”
这絮絮叨叨的话语，并未让江城感觉到一丝厌烦，反而是在他心中种下了一片温暖。
江城微笑着点头，神情坚毅道：“小敏阿姨，一定。”
而后，他将眼神放远，看着台阶上有些许伤感的陈时，缓缓开口道：“老师，我先走了。”
“去吧，”陈时努力扬起一个笑脸，冲着江城挥挥手，“一路保重啊。”
这个须发百白的老人，只是依旧挺拔的站在楼梯之上，炯炯有神的双眸在浓眉之下闪动着慈祥的笑意，让江城心中充斥着亲切和温暖。
再次启程。
顾清婉的语气依旧温柔：“老板，我们半小时后到达钟先生家楼下，您需要稍微休息一下吗？后排座椅我已经开了半小时的冷风，现在温度应该正合适，助眠香氛也打开了，跟家里使用的香型一样。”
“嗯。”
江城甚至都不需要多嘱咐什么“到了叫我”之类的废话，闭眼直接入睡。
半小时的车程飞速过去，江城也算是睡了一个质量还算可以的午觉。
睁眼看到面前的小洋房时，江城嘴角的笑意也更加明显了几分。
虽然他是陈时最骄傲的学生，但说起来，钟英哲才是他第一个恩师。
要是当年他没有遇上钟英哲，他也绝对不可能达到今天的成就。
说钟英哲是他的伯乐，绝对不为过。
车辆缓缓停在前方一栋楼下之时，江城原本温和的面容却忽然僵住了，眼神也顿在了楼下老人的身上。
“钟老师，您怎么……”
江城甚至都来不及下车，就语气急促的问道：“您怎么这么憔悴了？”
说着，他急忙推开车门，拖住钟英哲的肘部，扶着他往楼梯上走去。
而对面的钟英哲也是缓缓地下了楼梯。虽然身躯依旧和当年一样，并不是特别单薄，但他的背却已然挺不直了，脚步也是十分虚浮无力，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极为沉重。似乎钟英哲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身体的控制力。伴随着他一步步的靠近，江城更是清楚的看到，他额头和脸上布满皱纹，眼眸更是暗淡无光。满头白发在风中微微晃动，眉宇间更是尽显黯然之色。
看着面前这个沧桑老人，江城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