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融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便悠悠转醒,听着外面悠悠传来的更夫的梆子点数,便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穿了衣服鞋袜,生怕动静大了吵醒了朱小七。
段融穿好衣衫,便来到了前厅那里,他摸出火折子,点亮了一盏黯淡的灯笼,就在灯影下,给朱小七写了一封简略的信。
他这次回宗门不打算带朱小七回去,而是要把她留在这别院内。
这两日来,朱小七可没少问萧玉的事,每次他都打岔过去了,但如果带朱小七去了云浮峰,她要是再问萧玉的事,他要怎么答复她呢?
思来想去,段融还是决定暂时把她留在这别院内。
段融写好了信,便折了,放进了信封里,而后灭了灯笼,拿着信封走了出去。
他走出房间,来到了偏房的门前,伸手打了打门。
一阵声后,房门打开,杨震就站在那里。
月光下,段融看着杨震,将信递给他,道:“这信交给小七。我回山就不带她了。”
杨震嘴唇动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接了信封。他原本以为段融会带朱小七一起回宗门,这两日朱小七一直念叨着要见她家小姐呢,若是见了这封信,知道段融一人走了,她到时不知如何伤心呢。
段融道:“替我安抚安抚她。”
杨震道:“我会的。”
段融道:“你再睡会儿吧。第一天去大理寺报到,要养好精神。”
“嗯。”
“我走了。”
段融转身离去,杨震走出房门,站在走廊下看着段融。
段融走到别院的门口,仇鸾从大青石上站了起来,道:“大人,你要走?”
“嗯。”段融看着仇鸾,说道:“仇鸾,这屋里的姑娘,我交给你了。保护好她。”
仇鸾道:“大人放心。若是要死,仇某定会死在她前面。”
段融点了点头。这时,仇鸾说道:“大人,你等我一下。”
月光下,只见仇鸾进了不远处角落里的杂物间,数息后,便见他抱着一坛就出来了。
仇鸾道:“大人,仇某别无他物,只有酒。这坛二十年的绿蚁酒,是仇某最好的酒了!送于大人,给大人壮行!”
段融忽然爽朗一笑。仇鸾视酒如命,将最好的酒送于他,就等于将命送于他了。
段融接过酒坛,直接就啄开了酒封,就着坛口一闻,便道:“果然好酒!”
段融仰头就往喉咙里灌了一气儿,醇厚入喉,热意入胃。
段融擦了擦嘴,便将酒坛递向仇鸾,道:“这么好的酒,岂能我一人独享?”
仇鸾看着那酒坛,微微一愣,便接过了过来,往喉咙灌了一气儿。仇鸾嗜酒如命,如此好酒下肚,他的眼睛已经发亮了。
段融看了在走廊里的杨震一眼,道:“杨震,你还不过来?”
杨震闻言一笑,跳下了走廊,从仇鸾手里接过了酒坛,亦是往喉咙里灌了一气儿。
三人就这样,你一气儿,我一气儿,已经将大半坛酒给喝下了。
段融从杨震手里,接过酒坛,说道:“杨震、仇鸾,我们月下对饮,也算佳话。段某走了!”
段融说完,便提着酒坛,走出了别院,他一边走一边往喉咙里灌着酒。
杨震和仇鸾站在那里,目送段融而去,直到段融的背影,彻底淹没在夜色深处……
第482章 倒影与实体
段融回到云浮峰时,已经是入夜了。
浓雾弥漫的大山深处,依然有隐隐的虫鸣声,在夜色中响起。
段融回到楼阁内的自己的房间里,先拿毛巾打了打身上的尘土,又洗了把脸,便叫了一些饭菜来,坐在几案前吃喝起来了。
一路奔来,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他吃得风卷残云一般。
段融正吃得香甜,忽然便瞥见门口处有两个人影,走了进来,他嘴里塞满着食物,便转过头去,只见是吴师道和王阅进来了。
段融正欲起身,却被闪进来的王阅一把按在了座位上。
王阅笑嘻嘻地说道:“小师弟,你坐!你这次可是大功臣啊!”
段融被王阅按在那里,将嘴里的食物咀嚼着咽了下去,才笑道:“吴师兄,王师兄,你俩倒是消息灵通啊。我刚到,你们就来了。”
王阅道:“废话!小师弟,我们早知道你要回来,特意盘算着日子等你呢!”
“是吗?”段融道:“有劳师兄挂念了!”
吴师道笑道:“小师兄,这几日,师父他老人家可没少夸你呢!?”
“是啊!”王阅接腔道:“小师弟,你怎么这般厉害啊!不动声色就端了太和楼啊!”
段融道:“哪里?两位师兄不必过誉了!其实都是师父他老人家运筹帷幄,我只不过就跑跑腿罢了。”
王阅眼睛一转,却说道:“小师弟,我跟你打个商量,你下次再出任务,你跟师父他老人家说说,让我也跟着去,给你打个下手。”
王阅一边说着,一边竟开始给段融捏起了肩膀来了。“小师弟,就算师兄央求你了!”
他在云浮峰上处境差,自己也心知肚明,他这是想沾沾段融的光。
李慎思诡死的消息传回云浮峰上时,王阅就颇为赞叹段融的奇谋和想象力,待之后太和楼事以及葛如松被扳倒的揭开,王阅更是心折。
段融耸了耸肩头,从王阅的手里闪了出来,笑道:“师兄,你捏得我怪痒的。”
王阅道:“小师弟,你可记得我说的啊!”
“这个……”段融岔开话题道:“唉!怎么没见樊师姐呢?”
吴师道说道:“樊师姐这几日不在峰上。”
“哦,是吗?”段融目色一动。
吴师道说道:“对了。小师弟,师父他还在房间等你。应该是有事要交代你。”
“哦。那我先去拜见师父了。回头再和两位师兄聊。”段融说着起身向吴师道和王阅略一抱拳,便出了房间。
王阅目色迟疑地看着段融出了房间,终于还是没有就方才的话题继续下去。
段融走后,吴师道看了一眼王阅,道:“王师弟,你这大腿抱得是真及时啊!?”
王阅叹息道:“师兄莫要取笑我。我也是为了生存。”
吴师道的目色一黯,道:“每一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吴某本不敢胡乱讥讽。但小师弟在云浮峰上的位置,已经远超过樊师姐和我了,你要想站在他的身边,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就算他肯带你,你以为师尊会同意吗?”
王阅的心头陡然一亮。吴师道的话,虽然残酷,说的却是真相。
假如朱鹤在心头已经认定他是一个弃子,段融若是带他,朱鹤心中恐怕反而会认为段融看不清形势呢。
怪不得小师弟方才要岔开话题呢。既然师父已经不愿意在我这里浪费资源,小师弟他又怎会逆师命而行呢?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想得有点多了!
王阅目色凄楚,道:“师兄,你说的对。”
在云浮峰楼阁,某个偏僻的房间内。
这房间很是简陋,如同山野猎户的房间一般,只有一张木板床,床上除放着一竹篾的凉枕外,竟别无他物。
房间内的桌椅几案,也全都是简陋古朴,毫无花哨的。
此处朱鹤就坐在一张四方木桌前,看着眼前的段融。
段融参拜朱鹤后,方一起身,便目色一扫,他心头对于朱鹤这种似乎苦行僧般的简朴生活颇为诧异。
房间内别无装饰,只有窗边,挂着一幅亦字亦画的东西。
段融通过吞噬器灵,颇精于字画,一时没看出那是什么东西,故而便多看了两眼。
看了一会儿,他才终于看出那是什么了。
那是一个字!是一个篆体的刀字!只是扭曲拐弯的,如同某个古奥的符号似的。
那个笔画扭曲拐弯的刀字,似乎占满了整个篇幅,就如同充盈在天地之间一般……
瞬间,段融似乎被那扭曲的笔画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就看了进去,他仿若被那个字所笼罩,那扭曲的笔画,在段融眼中如同,竟扭动起来了,不多时,便化为了漫天的刀影与刀光……
段融浑身发冷,冷汗爆出,下一刻,那刀影与刀光却陡然湮灭无踪……
在这一瞬间,朱鹤的目中闪过一抹异芒!
段融恍然感觉,漫天的刀影与刀光都已经不存在了,而他仿若看到了山川、河流、星河,不是正常的看,而是以某种星空之眼,在俯视……
他从山川、河流、星河的形势里,竟看出了一个又一个隐藏着的刀字来……
河流流动、星移轨迹、山川耸立,都仿若在挥舞刀法……
而陷在这种感觉种,段融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彷佛化为了一片空无。
而这瞬间,他丹田内的元气,竟不受控制得兀自运转起来了。
就在这时,段融听到了一声轻“咳”。
那声音一下就把他拉回了现实,他忽然就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那一刻,就好似自己竟是从一片空无中,闪出来了一般。
段融目色惊愕地站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朱鹤道:“这是你古师叔古道陵,在数年前,送给为师的一幅字。”
段融看了眼朱鹤,又禁不住瞄向那副字,喃喃道:“是古师叔的字……”
朱鹤道:“他送此字的时候,曾嘱咐过我,多参悟此字,或许对我的修炼有所帮助。彼时我并未在意,带回来略看了几眼,便放进了箱笼里。这次在神云府郊外,设局灭葛如松时,我才知我这位师弟,竟已经进阶了洞冥境后期,故而为师回来,才将这副字又找了出来,挂在此处。”
古道陵已经是洞冥境后期的大修士,他得这幅字,自然非同小可,段融方才一观之下,竟如同迷失本我一般。
朱鹤看着段融道:“为师这几日,日日观摩,但也无甚感触。倒是你方才一观之下,似有所获啊!”
段融面色尴尬道:“徒儿好像也并无所获,不过是有些心惊罢了。”
“心惊?!”朱鹤目中闪过一抹疑惑,问道:“何故心惊?”
段融道:“徒儿不知。”
其实,古道陵此字,已经蕴含他所参悟的天象之道,他赠此字于朱鹤,是想启迪他的修行。
但朱鹤所参悟的法则,和古道陵南辕北撤,并无相交之处,故而他久观无感。
倒是段融他吞噬了许多意境,彼时他看向古道陵那蕴含了天象法则的刀字时,在他神魂深处与星象天河相关的意境,竟一瞬间被全都调动了起来。
彼时,他看到的山川、河流、星河都是在于古道陵字中蕴含的天象法则相呼应。
而那一瞬间,段融其实,正以某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进行着一次意境的融合。
这是,这融合被朱鹤的轻咳声所打断,而最终并未能完成。
而段融此时,也尚在一片茫然中,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朱鹤看着段融一脸茫然的样子,叹了口气,道:“罢了,不管这些了。”
朱鹤说着,袖子一拂,只见他面前的四方木桌上,便出现了两个瓷瓶。
段融的眼睛陡然一亮。
这瓷瓶肯定是给他的,朱鹤给的肯定都是好东西。而且看那瓷瓶的样子,好像也不是骨髓灰质。